《金安书院的日常》兔子萌moe

2、书生与蛇（2）

　　书生贾青天，湖广荆州人士，年方二十。

　　二十年前，也不知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尚在襁褓中的贾青天被父母随意扔在金安书院门前，后被书院里的老先生救起。老先生无儿无女，一直将他当亲生儿子养着，直至前年因病去世，金安书院也彻底关了门。

　　贾青天此次是要去武昌参加乡试。出行前为了凑盘缠，贾青天将书院的锅、碗、瓢、盆全都卖了，只等着中举后将家搬到武昌去，继续准备下一场会试。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心中充满幻想的贾青天带着怀中的五两银子，只走到半路就遇到山贼打劫。山贼不仅抢走了他的五两银子，还在争抢中无意间一剑戳进了他的行囊里，把里面所有的换洗衣服都戳了个大洞。

　　春风拂面的得意书生瞬间变成破衣烂衫的落魄书生，贾青天没有钱吃饭、没有钱喝水、没有钱住宿，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走不到武昌。可仅凭酸腐书生对科考的执念，在饿着肚子走了一天路后，贾青天猛然抬头，居然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武昌城门。

　　感谢孔孟！感谢朱生！

　　贾青天眼含热泪，将书中圣贤全都感谢了个遍，迈开步子向城门奔去，结果——

　　扑通！摔倒了……

　　他揉揉磕伤的膝盖，扭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将自己绊倒，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居然是条蛇。

　　荆州多山，山中多蛇。贾青天小的时候总偷偷溜进山里玩，见过许多种蛇，可眼前这条却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通体发黑，鳞片光亮，蛇头呈倒三角形。虽然不认识，可贾青天却认定这是条毒蛇。

　　他吓得退后几步仔细观察黑蛇的反应，发现黑蛇从刚刚绊倒自己开始就盘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死了。

　　贾青天心念一动：蛇可是个好东西，自己若是将此蛇拿去药房，估计能卖上个好价钱，乡试期间的饭钱就不用愁了。他小心翼翼将黑蛇从地上捡起来揣在怀里，兴高采烈继续向着城门走去。

　　因为乡试期间要加强城内治安，官府特意在城门设了卡，核查进出城的百姓身份。

　　贾青天排在进城队伍中，查到他时，笑呵呵递出自己的户帖和路引：“官差大哥，我是来参加乡试的。”

　　负责核查的官差斜眼瞧了一下他，接过户帖、路引看看，然后摆摆手：“来考试的去那边啊，去那边跟他走，他带你去住的地方。”

　　贾青天顺着官差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小二哥正站在不远处点头哈腰的瞧着他，见他看向自己，连忙招呼道：“知府大人已经为您在悦祥居订了厢房，您请跟我这边走~”

　　贾青天快步走到他身边，疑惑问道：“知府大人为我订了间房？”

　　小二哥点点头：“正是，不仅帮您订了，所有来考试的书生们，大人都有安排。”

　　“可……这是为什么？”贾青天不解，小二哥则不以为意地说道：“嗨，还能有为什么，拉拢呗！您们可是未来朝堂上他的同僚，谁还不知道多一个朋友就是少一个敌人的道理呢？”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悦祥居门口，贾青天见悦祥居门脸光鲜，随口说了一句：“这知府大人可真够有钱的。”

　　这句话恰好被前来迎客的掌柜听见，急忙解释：“您是来考试的秀才吧？可别冤枉了大人的一片好心，咱们知府大人向来清正廉明、爱民如子，就因为这个，东家才主动将所有厢房折价售于大人。知府大人订下厢房供各位秀才们休息，总共也没花多少银子。”

　　小二哥在一旁嘀咕：“官家发话，东家哪敢赚钱……”这话被掌柜听见，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回身笑眯眯领着贾青天上楼歇息。

　　“您来的真是好时候，明日一早，咱武昌府最有名的华林书院将在城东邀请各位前来考试的秀才们一同讲学论道，一是为了给书生们一个展现的机会，二来呢，也是想为书院提提名气，受纳一些将来大有可为的年轻人进入书院读书。贾公子，您可千万别错过了。去的人多，想抢到好位子可一定得起早。”

　　掌柜的带贾青天上楼，在楼梯口说了这番话。贾青天听后十分感谢，连说华林书院的大名自己早有耳闻，明日一定起早去听讲，然后托掌柜烧些热水，自己想要洗澡。

　　贾青天一路风餐露宿，早就想好好洗个热水澡休息，脱衣服时，在城外捡回来的那条蛇恰好被进来添热水的小二哥看见。小二哥提醒他蛇有时也会假寐，小心半夜睡醒了被毒蛇反咬。贾青天想了想，认为此话很有道理，便要了把钳子，将黑蛇嘴里的牙都给拔了。

　　晚上睡觉时，因为担心再遇劫匪小偷，贾青天思虑许久，最终决定抱着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那条黑蛇，一起睡觉。

　　于是，就出现了云晓星醒来的那一幕。

　　*

　　云晓星立在房屋当中，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清透，肤如凝脂，唇红齿……

　　算了，没牙。

　　她像个老太婆一样抿着嘴，说话时露出满嘴肉红色的牙床，神色愤懑且委屈：“为什么要拔我的牙？”

　　她全身上下，也就这满口好牙能和父亲的蛇身有所相像，不委屈才怪。

　　贾青天也很无辜：“姑娘，你冤枉我了，在下真的第一次见你。”

　　“第一气见面就拔鸭？你还真是猴大滴胆鸡！”云晓星瘪嘴说道，因口中无牙，说话时难免漏气，吐字不清。贾青天听后皱眉凝思半天也没想明白她刚才说的是什么，只好不断为自身辩解，将自己出现在此处的前因后果讲清楚。说到自己在城门外捡到一条黑蛇时，他下意识往被窝里掏了掏。

　　没摸着。

　　贾青天脸瞬间白了，“呼啦”一下掀开被子，把云晓星吓了一跳，急忙蒙住自己的眼睛——还悄悄留了个小缝。

　　云晓星顺着指间小缝向外看去，只见贾青天正像个大□□一样趴在床上翻找，于是好奇问了一句：“哩找什么呢？”

　　“我的蛇不见了。”贾青天满头大汗道，“完了完了，它要走了还好，若是没走，半夜再爬上床咬我一口……”他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哆嗦，安慰自己道：“不怕不怕，我已经把它的牙拔了，就算咬也咬不疼……咬不疼，但万一有毒呢？万一它的毒是在唾液里，万一真的一用力给我咬出血了呢？”

　　贾青天越想越怕，一旁的云晓星倒是从他这番念念叨叨中听出些所以然，放下蒙着眼睛的手，抱胸问他：“哩缩哩捡到一条蛇？黑缩的？”

　　床上之人点点头，依旧低头翻找。

　　云晓星：“……”

　　丢人丢大发了！

　　被小地方的水妖打出原形已然很丢脸，昏倒在路边又被凡人捡走，还被拔了满嘴牙！

　　真是……越想越憋屈！

　　从前凡人见到自己，只有吓尿裤子的份儿，那里有人敢来拔她的牙？云晓星很生气，她一生气，就把自己的身份对贾青天如实说了：“憋找了，我就素哩捡回来的黑缩！我素妖啊！缩妖！”

　　贾青天听后，先是在脑海中翻译了一下她在说些什么，弄懂后，居然只是简单说了句“哦，那就好，吓死我了。”然后盖上被子翻身，打算继续睡觉。

　　云晓星站在屋内气急：“喂，我可还在屋里呢！哩就这样在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面前、光着身子睡觉？”

　　贾青天闭着眼睛说：“圣人言男女授受不亲，可你是条蛇，难道人蛇也授受不亲吗？”

　　云晓星无言，继而问他：“既然知道我是蛇妖，你难道就不怕吗？”

　　“怕什么，你如果想吃了我，怕也没用；你如果不想吃我，我又为什么要怕。再者说，”贾青天扭过头，淡淡看了云晓星一眼，“你现在还有牙吃我吗？”说完，又转了回去，打个哈欠继续睡。

　　云晓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点都不怕自己的凡人，心中又怒又觉得有趣，转眼显出真身，催动妖力令蛇牙再次长了出来，沿着床脚游走至贾青天的枕边，对着他的耳朵“嘶嘶”地吐着蛇信。

　　“就算吃不了你，我也可以钻进你的肚子里，搅得你五脏俱裂呀~”云晓星小声说道。

　　“别闹，那不就成我吃你了，我可不爱吃蛇肉。”贾青天喃喃道，因为耳朵不舒服而转身，转过来后无意间睁开眼，看见黑蛇正吐信、呲牙贴在自己面前，吓得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你怎么又有牙了！”

　　云晓星缩回蛇头，视线一转，向着贾青天的大腿缓缓游去。

　　“我都说了我是妖，用法力长出几颗牙还不容易吗？”她在心中偷笑，故意想要逗逗他，于是接着说：“别说是牙了，就算是多长出几颗头来也不是不行的。”

　　说完，黑蛇已经爬到了贾青天的大腿上，蛇头一晃，由一个变成两个。

　　贾青天已经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云晓星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蛇头又从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再变下去，这就不是蛇头而是章鱼爪了。

　　“姑……姑娘……”贾青天颤抖着说，“我只是个穷书生，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身上除了皮就是骨头，不好吃的。”

　　“谁告诉你妖精吃人是要吃肉的？我们吃的是精气。精气懂吗？”说完，黑蛇张开大嘴，挺直蛇身向贾青天面上扑去，吓得他急忙闭上了眼睛。

　　只是做了个假动作的云晓星退至床边换成人形，看见贾青天紧闭双眼躲在床尾，好笑的弯腰凑到他面前问道：“吓傻了？把眼睛睁开吧，逗你玩的。”

　　贾青天小心地眯着眼，见云晓星果然又变回了那个眼角带笑的俊俏姑娘，于是轻声问她：“真的不吃我？”

　　云晓星笑着点点头：“不吃你，我是正派妖，从来不吃人的。我反倒还要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养伤。”

　　正是因为此地灵气充沛，云晓星的伤才能只一夜便养好。她笑嘻嘻地看着贾青天，只觉得面前这个凡人傻乎乎地可爱。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贾青天猛然想起今日华林书院在城东讲学，抓起床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嘴里念叨着：“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既然你好心不吃我，礼尚往来，我也不会找道士来捉你，姑娘还是快些走吧。”

　　云晓星看他穿着一件破了洞的外袍就要出门，施法将房门锁死，把他拦了下来。

　　“姑娘这是为何？我都说了不叫道士来捉你，为何还要拦我？”贾青天怒气冲冲转头，只见云晓星随手一挥，在他胸前的那个洞上绣了朵云纹。

　　“衣衫不整就要出门？你这书生的礼数看样子是全都被老鼠吃了。”云晓星歪头将自己的杰作欣赏一番，“不错，比之前好看多了。”

　　贾青天低头看看云晓星用法术为自己缝补的衣服，再次抬头看向她时神色不明，只愣愣地道了声“谢谢姑娘”，便又匆匆出发，赶去做客。

　　贾青天走后，云晓星见此处灵气充沛，有意在此多留几日修养，于是飞上云头，想要找一处灵气最多的地方歇着。

　　可飞上天向下俯视后，云晓星却有些犯糊涂。

　　往常那些人杰地灵的地方，都是因为有一处灵眼在不断向外释放灵气，因此灵眼处的灵气是最旺盛的，其余各处因地势、风水不同，灵气各有高低，但总归有疏有密。可此处不一样，整个武昌城内，所有地方的灵气都是一样多，而且这些灵气只在城内有，城墙外无论何处，均是一丝灵气都没有。

　　从天上看去，武昌城就像个盛水的大盆，而灵气就像水一样被城墙围住、困在城内，毫不外泄。

　　灵气充沛是好事，可这里的灵气……也太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