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之音》小生大琳

95、兄弟之间，君臣之间

　　大冬天的，成玦也不嫌冷，站在冰天雪地里呆呆地凝望着后山出神。
　　苏泽端自拱手行礼之后就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只能拱着手弯着腰等着成玦的命令。
　　天渐渐飘下雪花，笼罩在二人的身上。可周围却没有人敢上前劝两人移步到旁边的亭子里，元康被容珍的蛊虫长期控制，身体大损，成玦干脆就让他出宫养身体算了，如今身边连个贴心照顾的人都没有了。
　　等雪已经将苏泽端的整个背部都覆上一层之后，成玦才动了动身体，向一旁的亭子迈去。“你也过来吧。”
　　苏泽端僵硬地挺直身体，有些步履蹒跚地跟着成玦走。不怪他冷到没知觉，只是因为一进灵华宫，内侍就让他把披风褪下，薄薄的棉衣哪能在寒风中撑多久。
　　早有太监在亭子里烧好茶水又默默退了出去，所以如今整个亭子里就只有成玦和苏泽端二人。
　　“坐下吧。”
　　苏泽端拱手，“微臣不敢。”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事吗？”成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若非你的帮忙，致峰会有那么轻易拉拢到这么多大臣吗？”
　　苏泽端不语。
　　“你是不是很好奇朕为何不处置你？”他放下了茶杯，眼神再次看向后山，“朕对灵儿起过誓，永远不会伤及你的性命。朕本以为和你是好兄弟，没想到……你是这样对朕的。”
　　苏泽端听到“灵儿”二字时，身体有些微颤，“皇上又可知微臣做的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吗？”
　　成玦回过头看他，“你无非是想要替灵儿报仇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灵儿她要的又岂会这些。”
　　苏泽端仰天大笑，“若不是你，灵儿会那么早就死吗？她本该是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雄鹰，却为了你甘愿做这皇宫的笼中雀，你口口声声说爱她护她，到最后呢？你做了什么？致泊被淑妃下药害死，她求而不得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劝她算了？这怎么能算？那也是你的孩子啊？更别说致泊这么年轻、这么优秀，东溟有他必然会比成致峰、成致文好上一百倍、一万倍！作为一个父亲你失职、作为一个丈夫你失责。你明知道她在这宫里待不下去了，为什么不愿意放她走？如果你答应了她，还能让人有机可乘烧了灵华宫吗？”
　　成玦向另一边转头，“都是朕的错，没有好好保护她，她的苦她的痛，我都知道。我以为时间会解决一切的，毕竟还有致远……”
　　“放屁！”苏泽端也不管在他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是不是皇上，说出来的话恰不恰当，直接就脱口而出了，“你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就想着把她留在身边，就想让她成为你的所有物！”
　　“或许当年，我们就不应该相识！”
　　“本就该如此，若不是因为你，凭着三尼大师教给她的一身本事她何愁走不出这皇宫。我真是笨……当初为何就不阻止她。当年，我本该拼了性命也不让军队将她带走的……”
　　“泽端，这些年来谢谢你……谢谢你为灵儿所做的一切。可是，你真的错了，灵儿那么善良，绝对不会伤害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孩子。
　　灵儿心有沟壑，绝不是那种拘泥于儿女情长的弱女子，她胸怀天下，心系百姓，虽然她深处后宫，但我却从未将她看成是一个只懂三从四德的普通女子，我给她充分的自由去议政去尽情地发挥她的才学，她很高兴，朕也很高兴，她不仅是我的知己还是我的良师益友。
　　当年灵儿向我举荐你的时候，我确实很窝火，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的面前一味地称赞别的男人，可是灵儿劝我作为一个君王要懂得取大义去小我，我也如她所愿做到的。这么多年来，你为东溟做了很多事，你是一个称职的丞相，朕从未后悔过让你坐上这个位子；你培养出来的女儿也很出色，朕也很高兴和你结成儿女亲家。当然她也开心，她一直希望我们两家的关系能够一直好下去，她原本就打算让致泊娶阿音，让致远娶之婷的，因为你是她最敬佩的大哥，她说小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和许仪一直照顾她，她也不能平安长大。可一切都阴差阳错了。
　　朕没想到你宁愿选择伤害自己女儿也要置成家绝后，你的计谋确实是高。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伤害的一切正是灵儿辛辛苦苦建立的成果？这盛世是灵儿的心血，也是灵儿所愿，可你却要联合外人来毁掉这一切。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灵儿也会有伤心的一天吗？赵书棋、许仪都曾是灵儿的好友，灵儿对她们的女儿的关心和喜爱也不比对雪儿的少，你怎么就忍心伤害她们？”
　　“不要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来教训我，都是你们成家人对不起灵儿在先的，我为她报仇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世上也就只有我能充当一下她的娘家人为她出一口恶气了。”
　　“或许当年朕就应该告诉你，那场火是灵儿自己放的。”
　　苏泽端闻言神情一愣，冷笑道，“成玦，你为了你的母后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你对得起灵儿的在天之灵吗？”
　　成玦深深地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我骗你做什么？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也曾怀疑过母后，甚至跑到太康宫去质问她。但你不觉得这场火来得实在蹊跷吗？为何只有灵儿一人被烧死，而其余宫人却毫发无损，就算是致远曾经冲进火场受了伤，但最后不也是平安无事地出来了吗？灵儿当时心灰意冷，与朕争执了许久想要离宫，是我执意挽留还拿致远来要挟她，迫于无奈她才想出借大火身亡假死逃出皇宫，没想到当时致远为了救她跑了进去，她为了救致远所以被横梁压住逃不出去……”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过是为自己的错误一直在找借口罢了！”苏泽端嘴里说着不信，但难过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当年朕从她的亲信手中拿到她的信时，朕也不愿意相信她为了离开皇宫，竟不惜假死。当时火势太大，协助她离开的人只来得及救下致远，根本就来不及救她，如果朕能早些发现这些的话……灵儿就不会惨死！”
　　苏泽端大笑，笑着笑着就掉出了眼泪，“即便如此，你以为我就会原谅你了吗？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没有做错！”
　　成玦叹了一口气，“随你怎么想，反正事情的真相朕已经告诉你了。朕不会罢免你丞相一职，这既是对灵儿的承诺也是朕与你多年兄弟情义的照顾，致文登基之后打算怎么做朕是管不着了，从今日起，朕与你之间只有君臣之谊，再无兄弟之情。跪安吧！”
　　……
　　苏泽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丞相府，出来迎接他的是许仪。
　　“老爷，皇上突然召见你所为何事？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苏泽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突然一阵感慨，他一直把陈灵当成是自己的白月光付出了这么多，却从来不懂怜惜身边人，陈灵当年已经跟他说得清清楚楚，是他一念执着，总想着得不到的是最好，却一直忽视陪在他身旁的许仪。
　　从小到大，她就黏在自己的身边，从饥荒到填饱肚子，从北域到东溟，无论他想做什么，第一个支持他的人永远是他一直觉得烦人的阿仪，扪心自问，他有做了什么对得起阿仪的事吗？就连婷儿……阿仪也绝不含糊。三娘好歹还为敏儿做了打算，可阿仪的眼中从来只有他，这样的深情，他又何以为报。
　　苏泽端拍了拍许仪的手，“没事，皇上虽然知道我做的事，但念在灵儿的份上，他不会处置我。”
　　许仪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有些黯然，握着苏泽端的手臂的手也渐渐松开，“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苏泽端握着许仪的手，“我打算向皇上辞官，选个好一点的地方，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了。”
　　“是吗？”许仪喜形于色，“真的吗？老爷你……真的愿意放下吗？”
　　“嗯。这些年苦了你了。”
　　许仪忍不住搂住苏泽端，“不苦，能跟在老爷身边，我一点都不苦。”
　　苏泽端长吁一口气，“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自苏之敏从辉州怀孕回来之后，静王就以照顾王妃的借口把林三年接走了。虽然林三娘走的时候不说什么，但他早就知道她已经准备好离开自己了。当年他救了她之后，她也曾是喜欢过自己的，可是他为了给许仪添点堵才会让她进府。
　　她的性子确实很好，从来只有许仪找她的麻烦，却从未见她主动找麻烦，逼急了才会反击一下。后来，她对自己的心思就淡了，是从知道他给三个女儿都下了留子开始的吧，她对自己的爱不像赵书棋那样疯狂，也不想许仪那样隐忍，她很清醒，所以她把心思都放在了女儿的身上。
　　皇上能够知道那么多他的事，这里面怕是少不了她的帮忙吧。唉，想来他这一生辜负了三个女人。
　　“爹，娘，开饭了。”苏之婷从内厅走了出来，一脸带笑地看着他们。
　　皇上只是拘禁了成致峰，并没有对他的家眷为难，哪些跟他走得近的一并下狱的官员送给他的侧妃或是侍妾是下狱了，但是家族没有受牵连的那些侧妃侍妾倒是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娘家，还从玉碟上除了名，恢复了自由身，倒是卖了这些大官一个面子。
　　而正妃苏之婷自然也回了相府恢复成相府二小姐的身份。
　　许仪看着有些憔悴的苏之婷，抹了抹眼角上的眼泪，高兴道：“婷儿，你爹说向皇上辞官，然后我们一家人离开越京，去别的地方过新生活，你开心吗？”
　　苏泽端也道：“是啊，到时候，爹再重新给你物色一个新夫婿，家世不一定要很好，但一定知道疼你爱你珍惜你的，最好是入赘，这样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是啊，老爷，这个想法不错。”
　　苏之婷冷笑，“是吗？”
　　苏泽端和许仪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完全没有留意苏之婷嘴角奇怪的微笑。
　　两人说着笑着坐到餐桌前你来我往地给对方添菜，同时也不忘给苏之婷添菜，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家庭模样。
　　吃着吃着，许仪突然一阵腹痛，双手一直在痉挛，连碗筷都抓不住，苏泽端见状连忙放下筷子去扶许仪，没想到自己也开始腹痛，刚想说话，口中就吐出一口鲜血还混着没有咀嚼完全的饭粒。
　　两人抬眸往苏之婷的方向看去，苏之婷嘴角淌着血，眉头紧皱，却依旧扯出一抹笑容，配着那鲜艳的血，有种说不出的妖冶。
　　“婷儿，你——”
　　“爹，娘，婷儿这份礼物你们还喜欢吗？”
　　“为……为什么？”苏泽端梗着一口气问。
　　“爹，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原来我们三姐妹都是你复仇的工具而已……”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娘，我知道你很爱爹……可是你为什么不爱我呢……我是你女儿，是你的血肉……至亲啊。三姨娘都知道为了三妹……去争一下，可你呢……只是眼睁睁都看着我被那些药伤了身体，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对不起，是爹对不起你……你把解……解药给你……救她……爹死……不足……”
　　“不……不要……老爷——”
　　苏之婷看着渐渐咽气的苏泽端和气急加快毒发的许仪，脸上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一家人……当然要齐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