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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白纷纷,沒忌讳 ...

  •   几人正说着话,又见到远处一中年男子骑着头毛驴过来,柳湘莲一见,便叫了声,“六叔。”

      那男人看来热得不轻,一头一脸的汗。停在不远处,他并没有从毛驴上下来,只是向柳湘莲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看向傅山道,“傅先生几时再回金陵?内子精神倦怠,胸脘饱胀,不思饮食己有数月,还想请先生替我诊视一番呢!”

      傅山淡淡一笑,“我暂时没有回金陵的打算。你若实在着急,就带着夫人到百花洲来寻我吧,我这几个月约摸都会住在此处。你呢?你不在金陵守着你那生药铺子,一个人游荡至此做甚?”

      柳六叔无奈地捊了捊小胡子,“我这也是没办法。半月前我进的一批生药,在百花洲竟然被贼给抢了!你瞧瞧,向来只听说抢银子的,抢人的,抢水抢田的,没听说抢药的!这且不说,竟然是大天白日之下,堂而皇之的抢!伙计也报了官,可当地没人知道那贼人的来路,你说奇不奇?”

      众人都觉得讶异,柳湘莲更是连声问,“丢的是什么药?各有多少?您那些伙计可有伤亡?”

      柳六叔正要与他细说,傅山轻咳一声,“湘莲,此事想来也不是一时说得清楚;你们在此也耽搁了一些时辰了,不如先去吧;你六叔这事,我心里有数,但在你回程,便知端的。”柳湘莲知道师父从不轻易许诺,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自己倒不好再问。

      柳六叔这才注意到禇英一行,不由好奇地问,“这几位是?”

      傅山看了褚英一眼,笑向他道,“一位小友,要去睢阳探亲,我着湘莲护送他们来回。”

      一面又向禇英介绍,“这位先生姓柳,字善明,在金陵城里也是有名望的大夫,擅喘疾和小儿科的,是湘莲的族叔。”

      禇英连忙向他施了礼,那柳善明也不下地,只坐在毛驴上略一点头,但是好奇的看了褚英好几眼。褚英心想,这人也太不礼貌了吧,这么多人和他说话打招呼,他愣是不下来,可见这姓柳的为人都不怎么样。

      一行人与傅山等人告了辞,重新上路,柳湘莲冷着脸,也不说话,只管放着马在前面慢跑,待拉开一段距离后,他又远远的等着。禇英一见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毕竟世界上最难看的,莫过于一张生气的脸。长相俊美又如何?还不是让人看了就憋气?

      想到这里,她又有了成算。自己心里本就对他有芥蒂,这一路相处,就没个痛快的时候,倒不如借机捉弄他一番。想到这里,她便打着骡子赶上了柳湘莲。

      见他瞟了自己一眼,禇英便压低了声音,故作好奇地问,“柳少侠,这位傅先生当真是你师父吗?”

      柳湘莲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本来不想说话的,此时却有心要显摆一番了,“这还有假?我师父这人,说是个奇人也不为过;医、巫、金石、武学、典籍,我师父无一不精,无一不绝,常人有他的一分才干,也足以傲世了;若不是我族叔的面子,师父才不肯轻易的收我为徒;即便如此,他收徒弟也是有讲究的,人品,性情,聪明,他都是要一一考究,能成为他的弟子,在江湖上已经算是相当有名望了。”

      “哦,世上真有这样无所不能之人?”禇英故作讶异地问,一边想,吹吧你就,我信你才有鬼。

      柳湘莲不说话,给了她一个你就是没见识的眼神。

      禇英也不以为意,又问,“你师父如何偏对女科如此精研,这其中必有缘故吧?”

      柳湘莲闻言立刻皱起了眉,但见她认真诚恳的样子,又觉得她并非故意,便冷冷道,“此事在我门中是忌讳。你以后便和我师父熟悉了,也万不可问起。”

      禇英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是柳湘莲这样一说,禇英偏偏就开始感兴趣了。

      “莫非你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我知道啊!”柳湘莲说着,略带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可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禇英面色一滞,随即又微微的笑了,“是么?不过,你师父可当我是平辈在交往,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我相信他会告诉我的。你听到他刚才怎么称呼我来着?小友,呵呵,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柳湘莲冷笑一声,“这又如何?我师父是个体面人,不过对你客气一点,不摆架子,往常街头那些要饭的,他还称一声老友呢!你怎么不和那些人论辈份去呢?”

      见他嘴毒,禇英自然不能示弱,想了想,她抿嘴一笑,压低了声音问柳湘莲:“傅先生尤擅女科,作为他的弟子,柳少侠莫非有志于此?敢问柳兄是何时生了这般志向?柳兄跟着傅先生也有日子了吧?不知柳兄得了几分真传呢?”

      柳湘莲脸一下就红了。

      “你混说什么?一个女子,你知不知羞的?”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柳湘莲面色变得沉冷,“你想知道我师父为何要精习女科?你知道我师父是个怎样的人么?什么也不知道,你也敢在这放肆?”

      禇英一时愣住了,柳湘莲又冷冷地道,“我师父常言,女子处世艰难,待产育之时,更是一脚跨在鬼门关,生死只在须臾。无他潜心修习女科,你道平常女子看病寻的何人?三姑六婆罢了!头痛腹痛喝的符水,难产时被灌下童子尿,你也是女子,你愿意自己经历这些吗?我师父这些年来,救过多少女子的性命?那些病患和家人莫不感恩戴德;编排师父的,当然也有,可你要知道,那些人的下场,都不太好;女子最忌口舌,你千万记得我今日所说的话,若是你再对我师父不敬,别怪我不客气。”

      一言已毕,他再不搭理禇英,打着马飞快的望前奔去。

      禇英顿时大感冤枉。

      明明只是想开个玩笑的好不好。

       想起柳湘莲说这番话时的神态语气,禇英不由对傅山的经历越发好奇。通过柳湘莲的描述,这人简直是个十全十美之人,偏生还了解女人的苦处,更想到要精研女科,为世间女子的疾患产育论证施治,摸索出一套系统的理论,这简直是要成神啊!

      想起傅山那双始终忧郁着的眼眸,禇英觉得他一定有许多故事。她本想再问些什么,柳湘莲却己跑出去甚远,而且摆出一幅再不想搭理她神态。禇英觉得甚是无趣,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

      至晚便到了百花洲,这地方名字好听,景色也甚是宜人,沿着镇子有一条芦苇荡,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满荡子都是青灵灵的苇叶,间中开一片白生生花儿,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好看得紧。禇英见这些花儿开得甚好,一时兴起,便挽起裙子,摘了一大抱,和着苇叶编了个两个花环,打算一会儿银宝过来以后,和她一人一个戴在头上。

      柳湘莲并没有走丢,而是在进镇子的必经之路上远远等着。见到戴着花环的禇英,他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这是哪里弄来的?快丢了它!”柳湘莲很是嫌恶看着她,“满头白纷纷,也没个忌讳。”

      禇英就知道他说不出好话来,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生父长孝未满,我一向着的便是素衣裳,戴个白花环怎么了?好好的事,被你这样一说,才叫忌讳。我戴我的,你管我呢!”

      柳湘莲面上一僵,再不说话,也不再理会禇英,只放着马慢慢的往前走;禇英这才想起来,他是个自幼失怙之人,虽然也磕磕碰碰地长了这么大,但对比那些父母俱在的人来说,经历和心境到底是不一样的。

      前世多少学过心理学,禇英突然就对这柳湘莲多了丝理解与同情;想必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多少懂事了吧?在一个孩子的眼里,那白茫茫一片的世界,或许真的让他感到悲伤与无助吧?

      想到这里,禇英对他的成见倒是消散了许多。用力打着骡子,她奋力追赶着柳湘莲,差点将自己从骡子上颠了下来,柳湘莲回头一看,忍不住又开始讥笑,“如此笨拙之人,还想和我师父攀交情,叫他哪一只眼睛瞧得上!”

      禇英也不为意,“可惜呀,傅先生就是叫我小友,还说和我有半师之谊;你再酸,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让你师父另眼相看的?”

      柳湘莲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表现出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禇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己所乘的小黑骡和他那的大白马扯到齐头并进,又问他,“你真的不想知道?”

      柳湘莲斜睨了她一眼,仍是没有说话,禇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师父怎样看我倒不要紧。你只要知道,我能被你师父看重,说明我并没有那么不堪;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值一提,却惟有一点,知道护着家里人,对家人贴心贴意的好;常言道,不看人对我,只看人对人;我就不同,你便是千好万好,若是对我不好,我也不会上赶着巴结你;你便是千人嫌万人恶,只要你以诚心对我,我必以诚心还你。柳少侠救过我几次,我心里是知道的,所以今日便把话和你说开了,咱们不要置气,以后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会帮忙的。”

      柳湘莲回头看她一眼,忍不住嗤地一笑,仍是带着嘲讽的语气,“我用得上你帮忙?这一路行去,你少惹我生气,我就算是烧高香了!这时说的好听,遇事时有一万个心眼子,嘴巴还能毒死人;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依我看,连你那小丫头都比你可靠些!”

      禇英无言,心想,你不噎我一下会死吗?长得嫩生生的,这嘴怎么这么欠呢?算了,看在你中二叛逆的份上,我先不和你计较。

      一时她也不做声了,放着黑骡自己往前溜达,很快就落在了柳湘莲后头,柳湘莲一见,未免又勒了马等她。慢慢的后面几人也赶了过来,银宝一见禇英手上捧着的花环,喜爱得紧,伸手就要,禇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将花环捧在手里。

      看了远处的柳湘莲一眼,她将花环远远的丢向了芦苇荡,“这些白色花意头不好,连柳少侠也说忌讳,咱们丢了它。等见到五颜六色的花儿,我再编一个大的给你。”

      银宝见柳湘莲也说不喜欢,自是不再言语;远处的柳湘莲闻言顿了顿,却没有说话,不过禇英很明显地看到,他将马又放慢了些。

      一路行程不必赘述,至农历五月初三下午,一行人已在路上足足行了半个月,这才抵达了睢阳城,而到乡下的禇家,还有一日的行程。

      禇英决定在睢阳住下,趁着天色尚早,她打算去买一些礼送之物。禇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在乡下也有几房亲戚。尤其祖母和弟弟妹妹由一位族叔奉养着,族叔家里也有姐妹弟兄子女,族叔名义上是佃户,实则是养子;一家子照顾祖母老小一年多了,禇英总得有所表示。

      柳湘莲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禇英年纪虽小,但论精通世故,老于人情来,比起自己也不遑多让,不由越发收了轻视之心;再有师父的眼光也是不容置疑的,若是一般二般的人,师父怎会让他专程护送呢?这也让他更加好奇,禇英到底有什么本事,才能得师父青眼。

      与禇英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之后,他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几次,禇英却总是笑而不语,或者干脆让他自己猜测;这让他如何想得出来?总不会是禇英身怀绝世武技吧?

      翌日下午,一行人总算抵达了禇家所在的青峰村。

      青峰村,顾名思义,山多田少,因此拥有几百亩好田的禇家俨然己是乡里的大户。禇英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已经不太记得路,可往路人一打听,没有人不知道的,毕竟禇宗兆曾是这十里八乡惟一做了大官的人,现如今那进士及弟的牌坊还竖在村口呢!

      柳湘莲见人己安全送到,就打算告辞,毕竟自己的事还没做完,禇英道:“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又走了一天的路,人困马乏的,你何不歇一夜再走呢?便再要紧的事,这么多天都耽搁了,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一时众人纷纷挽留,连周成都客气了许多,“姑娘说的没错,这一路来多得柳少侠打点帮忙,咱们心里都是知道的。”银宝更是依依不舍地拉着柳湘莲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柳湘莲自觉盛情难却,心内却又有些怪异:这一大家子人,他跟过来算什么呢?要是别人问起他的身份,他又该如何分说?

      禇英似看出了他的犹豫,立刻笑道,“若有人问起,这事儿也简单,就说你是我父亲的学生,或者是至交好友之子,这样一来,我们家里人管保对你客客气气的。”

      在众人的殷勤劝说之下,柳湘莲本也不是个矫情之人,便随着他们到了庄子上。

      早在禇英打算回乡之前,她已经给家里的这位族叔来过书信。这位族叔也是个老童生,和禇宗兆年龄相差无己,但却没有禇宗兆的才学与运气。屡试不弟之后,他也就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做了田舍翁,伺候家里留下来的几十亩薄地,他又自恃读书人出身,下地也不肯卖力气,娶了村头铁匠家的独生女儿,浑家身体壮实,又将养得子息众多,日子渐渐过得艰难。

      族兄褚宗兆托孤之后,他的生活产生了质变。面对这天下砸下来的大馅饼,他喜得几乎昏了头,也不理他浑家孙氏在那里嘀嘀咕咕,道是好容易送走了他家里的二老,又要接一个老人来养;又说家里孩子本来就多,再来两个小的,那可怎么得了。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一个老的,两个小的,这也没什么,不少她们的吃穿用度就行。这三四百亩上好的地,已经足以让他在地方上扬眉吐气了。老的到时候一走,这俩小的还不随他安排,这些良田可就落在他手里的,都是姓禇的,又给那族兄养了老,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这一年多来,他就盼望这个老的早点死了。

      这个老太太,看上去病怏怏的,平时走几步路也气喘吁吁的,可她就是不死。

  • 作者有话要说:  喝符水,灌童子尿,是真事儿,七八十年代都还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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