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赵安雨

16、第 16 章

　　2007年6月15日，北京

　　端着滚热的卡布基诺，周青羽在咖啡厅里随意找个靠墙空位落座，感慨着还是这家好：虽然贵了些，总好过隔壁星巴克连座位都找不到。

　　半个小时前，走廊里的纪檬神色惋惜，“你确定辞职？”

　　她点点头。

　　足足研究她几秒钟，纪檬才试探着问，“你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摇摇头。

　　“有合适的下家了？”

　　她实话实说：“哪有，我就是最近太累了，想歇歇，再说九月就考试了--我就差最后一门财管了。”

　　纪檬叹口气，有种曲终人散的寂寥。“我就是可惜。青羽，七、八月很轻松，耽误不了复习，还会给你几天假期。你底子好，又足足准备两年，财管对你来说把握很大。我个人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对于这个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前辈，周青羽很是感激，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恩。。是不是舍不得我？”

　　“可不，咱们几个处得这么好。”纪檬也笑起来，转动着绷紧的脖颈：“说起来你们两口子可还差我一顿饭呢”

　　怕是没机会了，不过她还是双手合十，“好好，哪里敢忘，我请大家吃海鲜自助，好不好？”

　　说笑几句，纪檬把话题拐回来，“你好好考虑一下，周一给我个准确消息，行吗？”

　　深褐液体打着旋儿在杯子里回转不休，撕开糖袋倒进去，看着乳白蒸汽轻轻浮散。她轻吹一口气，如同要把哀愁烦恼统统吹开一般。

　　一个突如其来的阴影当头笼罩，周青羽抬起头，望着桌边站着的高大男人。对方清晰叫出她的名字，“周青羽？”

　　有点眼熟，她问，“您是？”

　　男人笑笑，“去年见过，还记得吗？”

　　眼前这人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看模样是个北方人。依稀有些面熟，到底是谁呢？过了片刻她还是放弃努力，茫然地摇摇头。

　　旁边卡座两个年轻人噗嗤一声大笑起来，显然耻笑这个男人搭讪姑娘的招数实在太LOW，什么年代了？

　　男人倒也没有失望，依旧彬彬有礼：“我姓郑，左浩南同学。去年六月在人大见过你一面，当时卢珊也在。”

　　明媚耀眼的阳光从枝叶间隙丝丝漏下，蝉鸣声不绝于耳。去年盛夏铺天盖地涌现在脑海中，天蓝立领宽袖上衣，纯黑及膝百褶裙，还有被卢珊嘲笑的上个世纪流行的蝴蝶结....周青羽甩甩头，把它们统统抛回到记忆深处。

　　“啊。。知道了，你是你是，浩南哥的~”到底叫什么呢？还是不知道。周青羽有点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嗯，您约了人吗？”

　　“郑远山。”他自报家门，又指指不远处：“我也是一个人，这边说话吧。”

　　眼看着这位郑远山回到窗边沙发，对她招了招手，周青羽便端着咖啡跟过去了。

　　热闹没看成，旁边两个小青年大失所望。

　　毫无疑问，左浩南是个靠谱的男人，他的同学看起来也不难相处，友善地寒暄：“刚下班吧？KPMG就在楼上吧？”

　　桌面铺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大概他也在办公。周青羽小心地把咖啡放在旁边，“是呀，刚刚下楼。您公司也在附近？“

　　“哪里，我上班的地方在高新科技园区，今天有点事情，临时在这里上会儿网。”郑远山和蔼地笑笑，“现在没年初那么忙了吧？我公司前两个月刚刚做完审计，和他们主管聊过两次，据说年底年初天天加班，年中好得多；他们都把假期安排在这两个月。”

　　“可不，我也刚从外地出完差回来，这两个月刚好一点。”她由衷感慨，顺口问：“您公司，是做什么的？我都不知道您做什么工作呢。”

　　“我么？你可以猜猜看。”

　　此时此景，周青羽自然没有心思也没有心情来猜测，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基本算是个陌生人。她喝口咖啡，笑着摇了摇头。

　　见她兴致寥寥，郑远山自然也不再卖关子，“做技术的。”

　　完全陌生的领域。“哦。。技术，恩。。编程？”

　　“差不多。对了，你。。”他打量着她，左手手掌在自己肩膀位置比划，“换了新发型？”

　　唉，还不如不剪，她沮丧地想，忍不住摸摸齐肩黑发。“夏天，凉快嘛。”随意寒暄几句，眼见人家还有公事，周青羽客客气气告别：“那，您先忙着，我就先回去了。”

　　郑远山有点意外，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好，下次我约了你浩南哥，”提起这个称呼他笑了笑，像是觉得有趣，“你约着卢珊，有机会一起吃饭。”

　　客气话啦。周青羽没有当真，起身提起背包；靠在沙发上的郑远山仔细注视着她，像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要不然你等一会，我办完事送你一程？”

　　这人基本是个陌生人呢，周青羽诧异的望着他，于是郑远山补充一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有吗？周青羽自然看不到自己，摸摸脸庞只是觉得手很凉--有点中暑？她没当回事，“没事。那您忙着，我走了，拜拜。”

　　见她去意已决，郑远山也不再坚持，还是叮嘱道：“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六月份北京将近三十度，周青羽衣裳都快被汗水打湿了。回到家中把空调开到最大，任凭冷风把郁郁暑气一扫而空，可真爽。

　　傍晚卢珊带了DQ冰激凌回来，虽然快化了，周青羽还是兴高采烈：“还是你惦记我。”

　　卢珊自己却板着脸，仿佛谁欠她很多钱似的。“下礼拜我们银行组织郊游，周五周六两天。”

　　郊游？周青羽羡慕起来：“哎呦，不错啊，去哪儿玩？”

　　“切，别提了，还不够丢人的呢。”卢珊重重把拖鞋踩在地板上，“去趟海边多好，也别青岛大连，起码是个北戴河吧？结果今天一说，黑龙潭。”

　　饶是愁绪万千，周青羽还是笑出声来。黑龙潭是北京近郊景点，她和周雁程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参加单位组织的活动了；再加上历年学校春游，偶然兴致来了呼朋唤友踏青散心，一路景致早就熟极而流毫无惊喜。

　　她试图安慰：“温故知新，温故知新。”

　　“扣死他们算了！一毛钱都得向总行申请、打报告、批预算。”足足发了十分钟的牢骚，卢珊才顾得上看看她，“喂，你脸怎么这色儿，感冒了？”

　　“没有啊？”周青羽摸摸自己额头，好像有点热，远不到生病的地步，又吃了一大口冰激凌。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早起的日子总是幸福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各自用大把大把的绿泥把脸涂得绿油油；周青羽觉得很像《魔兽世界》里部落阵营的兽人。

　　“我想了想，还是等到九月考完试再辞职吧。”周青羽唉声叹气的，“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要不然太空虚了。”

　　“行啊。”卢珊兀自沉浸在“又要去黑龙潭”的沮丧中，忽然灵机一动，使劲扒拉她胳膊：“二习，十一跟我出去玩吧。”

　　“算了吧，我可不当电灯泡。”意兴阑珊的周青羽挥挥手掌，“周雁程还说让我跟他俩去云南呢。”

　　卢珊哈哈一声，“那你还是会发光哦。哎，要不咱们去西藏吧？”

　　巍峨壮观的雪山、虔诚神秘的喇嘛，磅礴大气的草原，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周青羽蹭地跳起来，眼前发亮：“哎，说定了啊，就去西藏。我叫上周雁程和我嫂子，云南有什么意思，咱们五个正好包辆车....”

　　这厢兴致勃勃，卢珊却打了退堂鼓。“时间不够吧？我不一定能歇七天呢，你记不记得春节？我上了三天班呢。”

　　一个小时之后，卢珊抱着笔记本在客厅聊□□看电视--千篇一律的韩剧，她继续霸占书房。面前摊开厚厚复习资料，周青羽在心里给自己鼓了把劲，你能行，GOGOGO！

　　爸爸妈妈很难过吧？周雁程又在玩《魔兽世界》？花花有没有闹着吃小鱼干？那个胡丹有没有和贺嘉轩在一起？不不不，他和你没关系了。

　　空调被开到最大，把心中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抛在脑后，周青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面前的复习资料里。大大小小的公式、定义、例题、图形。。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白纸黑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相邻小区，某三居室。

　　深更半夜来电令人深恶痛绝，堪比午夜凶铃。猛然从酣畅的睡梦中被吵醒，左浩南骂了几句国骂，并没想接电话。停了几秒钟，铃声孜孜不倦地再响起来，刚想继续睡的他只好抄起手机看一眼，口气严厉：“现在几点了？嗯？”

　　那边隐约传来惊慌失措的女声，他听不清楚，皱着眉头，“说清楚，什么事？二习发烧？发烧送医院，找我干嘛？我又不是大夫。推不醒？晚上吃什么了？”

　　他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开始摸衣服，“行了，慌什么，我说什么你干什么。拿条毛巾用凉水弄湿了，给她放脑袋上。你有她家里电话没有？行了，就给她哥打电话。你现在换衣服，给她也换好了衣裳，跟家等着我，我十分钟过去。”

　　身畔妻子早被吵醒了，裹着薄被翻个身，迷迷糊糊问，“卢珊发烧了？”

　　“一天到晚全是事。”左浩南从地上捡起裤子穿上，系好皮带往前走两步捡起上衣，“二习跟卢珊那儿住着呢，也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醒不过来了。”

　　扭头见妻子从被子里坐起来，连忙摆摆手，“你跟家看着思思。我开车给弄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