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公害》封刃作书

1、001

　　电闪雷鸣。

　　剧烈的狂风吹到了霹雳堂院子中的一棵大树，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簇火光在雨夜中几乎照亮了整个天阙。厮杀与惨叫声在堂中连续不断地响起，直到快凌晨才止住了声息，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暴雨过后的霹雳堂，在天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惨相，凌乱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一股股流淌的水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霹雳堂的堂主雷诏脸色铁青，从那堆尸首中找到自己门下的弟子，吩咐手下的人将他们抬出去厚葬了，至于那柳家山庄的人，则是全部丢出去喂野狗。

　　这已经是霹雳堂和柳家山庄的第三次火拼，结局跟前两次一样，没有胜也没有负，双方都损失了不少的得力弟子。

　　两家结仇已经是很遥远的一件事情，因缘早已经模糊不清，自从雷诏十六岁从父亲的手中接手霹雳堂的时候，就已经将柳家山庄列为头一等敌人，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纠葛没有解开，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仿佛在苏州的地界，霹雳堂和柳家山庄只容得下一家生存。

　　“门下弟子十六死，二十四伤，比前年的那次还要多五个。”一踏入会客堂，雷诏就听见了那凉凉的话语，他冷眼瞪着那踩着凳子坐在一旁喝茶的年轻女人，额上的青筋不由得暴起，半晌后才沉声说道，“我请你过来，是让你帮忙的，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女子爽利一笑道：“你知道我是不加入任何的江湖门派，要是雷兄你遇到了什么危机我可以救你，但是你们与柳家山庄的爱恨情仇我可没有兴趣干涉。”

　　“江不疑！”雷诏的眼角跳了跳，他叫着这个名字加重了声音。自从当年在岭外结识，已经过去了三年，一年虽然只有几回碰到一起喝酒，但是凭借着自己所见与江湖上的传闻，对江不疑的性子也算是了解了大概。这一位江湖人称为“江湖公害”，且不论正道还是邪道的人都对其恨之入骨，想要杀了江不疑的人很多，可是真正得手的却一个都没有。

　　江不疑是一个女人，可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那你来苏州做什么？”雷诏放缓了语气，“我最近也没时间陪你喝酒。”

　　“当然是来看看江南的美景和美人。”江不疑勾唇微微一笑。她做一些事情都是有目的的，可是这种目的就像是她变幻不定的性情，更是让人捉摸不透。猜来猜去，倒不如将她说的话语都当做是真相来看。

　　苏州有美人，这第一美人就是柳家山庄的大小姐柳涉江，这一点连对柳家山庄的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雷诏都不得不去承认。

　　江南胭脂江南柳，是天下第一等绝色。
　　江不疑喜欢美景、美酒和美人。
　　她是为看柳而来的，又不仅仅是为了看柳而来的。

　　*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柳涉江坐在窗边吟诗，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从这首诗中来。诗中的主角是愁苦的，她的内心也是愁苦的，仿佛“涉江”这个名字就决定了她的一生。她有个弟弟叫做柳涉远，他们的生活却是截然不同的。

　　柳涉远可以在江湖上闯荡，他可以学习柳家的祖传刀法“柳叶刀”，可是她柳涉江不行。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从小便在父母的要求下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刺绣女红，她就像是一只被关在了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自由。

　　而现在，她将要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成为一件被送到温家堡的礼物。

　　她将在另一个笼子里度过自己愁苦的、没有自由的一生。

　　——温家少堡主玉树临风，可不少的江湖儿女心系在他的身上呢。
　　——温少堡主跟咱少庄主一样，年纪轻轻就一身绝妙的武功，听说温家的“风流剑”他已经学会了七成。
　　——年少风流有什么过错？那些外头的女人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不只是父母兄弟，就连山庄里的丫头们谈起温红袖这三个字，也如同怀春的少女，满脸含春，好似加入温家堡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可是没有人来过问她柳涉江的意见。

　　她是一个能说话的哑子。

　　在一次又一次的压迫中，不只是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还丧失了生机。春天到来了，可是她的眼眸中没有光彩，只剩下一种寒冬腊月时驱之不散的灰败。桌上的那副鸳鸯戏水的刺绣完成了一半，柳涉江心中忽然间浮现了一股怒火，拿过了锋利的剪子，将这副刺绣铰得稀巴烂。

　　是不是该为自己抗争一次？

　　柳涉江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响。

　　她猛地站起身，步履仓皇地朝着外头跑去，她无视了家丁和丫头们的惊讶的神情，用出自己平生最大的力量，向着父亲的书房跑去。

　　那儿和练武场，在她及笄之后，变成了不可跨越的禁地。一扇拱形的门接通着前院和后院，成为了她不可跨越的天堑，可是这一次，她提起了裙摆，从那不高的门槛上跨了过去，没有人拦住她，是不是意味着当初阻拦她的只是自己的那颗柔弱的心？

　　“霹雳堂的人还没有死绝了！”
　　“我们这一回又死伤了不少的弟子，结局跟两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我听说雷诏从外面请了帮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解决这个祸害。”
　　“爹的意思是——”
　　“让你姐姐赶快嫁到温家堡去，有温家堡的帮助，我们就不愁对付不了霹雳堂了！”

　　“虽然我也很同意这个举措，但是爹，为什么在开始的时候没有让姐姐去诱惑雷诏呢？他是一个男人，他的家中没有妻儿，他正当盛年，是需要女人的滋润的。”

　　“雷诏的独门武功叫做‘铁石心肠’，你以为美人计可以诱惑他吗？我养了涉江十八年，现在正是她还父母恩的时候，这是最保险的选择，你跟温少堡主是朋友，你也知道他对涉江有意。”
　　——书房中传来的是两父子的对话声。

　　柳涉江鼓起来的胆气霎时间荡然无存，她惨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绝望，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山庄中，就像是一缕深夜中游荡的魂灵。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因为知道这即将到来的、不容她抗拒的命运，才显得一切都很绝望、毫无生机。

　　她知道自己是怯懦的人。

　　恐怕会像母亲一样，在父亲的动辄打骂下犹保持着顺从，没有自己的意见，完完全全为了别人而活。

　　这样的生是痛苦的，柳涉江已经不愿意再要了。

　　“涉江，你在湖边做什么？你怎么离开了院子？”耳畔突然间响起的声音是柔弱而惊惶的，柳涉江转过头看着那匆匆走来的贵妇人，突然间因为她的语调而潸然泪下。母亲的温柔像是一把刀，与父亲的冷酷一样，将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娘，我不想嫁给温少堡主。”

　　柳涉江的话语一出，引来的是叶柔那突然间拔高的声音：“为什么，这是多少人都难以求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