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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狭路相逢 ...

  •   “你醒了?先喝点粥吧,我去楼下叫师兄他们来给你看看伤势。”一个穿着明显不太合身的月白色外袍的小少年一见他醒来,面上一喜,急匆匆跑楼下去报信。
      诶?这群小辈还是懂得知恩图报的嘛。饿得早已前胸贴后背的谢宴捧着碗就开始狼吞虎咽,他从没觉得白粥也这么美味过。
      看这样子,应该是在一家客栈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谢宴解决完一大碗粥,站起身来蹦跶了两下,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收拾干净了,看着倒挺清爽,也换了一身体面的月白衣裳——就是略有些小,也不知道是他们谁贡献出来的。
      他又拿起桌上的镜子观察了下自己的脸,还好没有缺鼻子少眼睛,倒和他原来长得一模一样,五官俊朗,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若不是他魂飞魄散,都怀疑这就是他本来的身体了,但是玄音派把他尸身拿去喂狗都不为过。入土为安?不存在的。
      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的狗呢?
      他在尝试破结界的时候,二黄不是还在旁边啃苹果,安静如狗的吗?狗呢?
      把救命恩狗弄丢了的谢宴有点沮丧,片刻后他决定下楼去问问那群小辈。
      一靠近门,刚要开口的他就听到楼下雅间里云奚恭敬的声音。
      “师伯是听到密音传语了吗?那日晚上确实危险,弟子们初战不敌,多亏了一个神秘前辈以笛音退敌。”
      师伯?就是那个什么教导弟子度化妖魔的师伯?若他没被逐出门派,想起来也算是这些小辈们的师伯,至于和他同辈的人嘛,嗯,好像也是不多……谢宴竖起了耳朵。
      “……笛音?”一个清冷的声音反问道,难得带着一丝疑惑。
      完了完了完了——谢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脑海里就回荡着这两个字。
      “对,笛音——很难听……”云奚看着眼前人清清冷冷的面孔,忍不住注意自己的措辞,毕竟被人所救,这样背后论人是非似乎不太好。“那位前辈吹了一段曲子,随后尸人爬满冰晶,冻成冰人,再没法动弹——噢对,白玉般的笛子,却挂着一个奇丑的剑穗。”
      “丑剑穗?”
      “是的,颜色花花绿绿的,乱成一团……”云奚看着面前人的愈加冰冷的脸色,说不下去了。
      一阵抑人的沉默,沉默到空气仿佛都要凝结。
      “——碎冰。”
      两个字吐出来,却带着颤抖,像是咬牙切齿,听得谢宴心惊肉跳。
      如同当头棒喝,谢宴神速折回房间,在枕头旁翻了翻便找到了碎冰。
      还好这些孩子心思单纯没想过打碎冰的主意,谢宴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觉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碎冰本就是玄音派的东西。
      听到脚步声,谢宴立时一个箭步冲到窗边。
      背后突然一声剑鸣破空而来。
      宵练出鞘?看来简素虞是真的要杀他……
      不由得怔了一怔,以至于攀上雕花窗时,谢宴右脚一崴,整个人向右倒去,下一瞬只觉得灵剑擦过左肩,一阵寒气似蚁噬般浸入,疼得他咬紧牙关,不停倒吸气。
      稳住呼吸,他运气脚步轻点,足下生风,如同蜻蜓点水一般飞速逃离了客栈。
      幸好逃跑的功夫,他向来不差劲。
      没想到他们随便一个密音传语,竟然把玄音派的人引了过来;嗷,来的人还是简素虞,不得不服。
      想起简素虞,他体内涌起一股气,浑身上下都疼,脑壳疼,胸口更疼。
      当年他曾手刃玄音派的掌门,火烧灵山,玄音灭门,后被作为掌门亲传弟子的简素虞手执镇派至宝——碎冰笛封印魔性,一剑穿心,魂飞魄散。
      这是因果。
      他永远记得,那时简素虞那张谪仙一般俊美面孔,皱紧的眉头似乎结着寒霜,紧闭着眼睛,仿佛自己是什么污秽之物会污了他的眼睛。
      他再丑恶能比得过世人自私自利的丑恶嘴脸?就算碾碎了又如何?人心凉薄、趋炎附势、落井下石,所以他们都该死!
      总觉得胸腔翻涌,有什么气要喷薄而出,谢宴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光洁如初。
      封魔金针没有了……恍然间他竟恢复了些许神智。
      然而简素虞留下的一缕寒气打乱了体内灵力循环,气海内四处乱窜的真气终是抑制不住,爬向四肢百骸。
      加上前尘往事萦绕心头,抬起眼时,谢宴的眸子竟已然泛着暗红的诡异光芒。
      谢宴突然停驻于城东郊桦树林最顶端的叶片上,将碎冰执于唇边,挑衅地吹了一段曲子。脚下的叶片发出脆响,逐渐爬满冰晶,而后蔓延到整棵树,在午后毒辣的大太阳底下自尖端向下,生生冻成了冰树。之后在手里捏了个诀,“哗——”的一声,整棵树毕毕剥剥地燃了起来,他却毫发无损地站在火焰里,颈间一朵小叶紫檀火焰暗纹若隐若现,任由肆虐的火舌将自己的衣服染成绛色,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
      现在碎冰在自己手里。
      这是轮回。
      对于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鬼怪,谁不是杀之而后快?
      度化?
      纸上谈兵,花言巧语!
      少年踟蹰着,向扁舟里迈进一步,却似乎是觉得扁舟附近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急忙退后后猛地捂住嘴。
      谢宴在码头观察了这少年两个时辰的时间。
      这小公子年纪轻轻,看模样似乎比起玄音派的小辈还要年幼一些。他身着一身海蓝色外袍,袍子上几条四足无角蛟龙相互盘绕,每只蛟龙的眼睛都用食指大小的半颗珍珠镶嵌,栩栩如生。他的佩剑一把金光璀璨,剑气逼人,不过此时主人暴殄天物竟用这剑撑着地,以防自己跌倒。
      东海岚家的族纹便是这四足蛟龙,谢宴曾经在舅母和岚月时的袖口看到过。岚家也是修仙世家,祖上以海盗起身,后转为商人,垄断了国家的船只运输,因此积攒了不知道多少珍宝黄金,又远离中州,俨然一个海上帝国。岚大小姐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但是在外闯江湖,哪能不挨刀,常年在海上拼命,总会遇到些超出理解之外的诡异事件,所幸岚家有一代家主骨骼精奇,得高人指点后得道羽化,随后,岚家就顺理成章地迈入了修仙行列。
      谢宴觉得他估计是遇到岚家的哪位小公子了,而且他很可能和自己舅母一样——晕船。
      其实除了他,还有一群人都在这少年背后排队,等着上船,对,都等了两个时辰。
      碍于这少年一看就是名门的装扮,围观的群众都敢怒不敢言,只得私底下嘀咕几句。
      少年扬起一张俊秀得有些凌厉的脸,唇有些发白,目光一敛,转头就冲身后的窃窃私语大吼:“你们急什么啊,能比人命急吗?前方城里义庄大暴乱,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把封印给破了。”
      谢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少年又尝试了一下,结果还是退了回来,还是忍不住捂住嘴一脸恨恨地盯着船上的艄公,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咋一遇见岚家的人他还是倍感亲切的,但这孩子太任性了,让一群人陪着他闹,岚月时小时候也这样,都是惯的。谢宴摇摇头。
      那少年望了他手中的锦帕两眼,露出三分诧异,八分嫌弃,瘪嘴倔强道:“离我远点。”
      谢宴压着纱帽眨了眨眼,依稀感觉这少年挺眼熟,眼熟得还挺亲切,但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岚隐本就生性谨慎,乍见一个陌生人戴着纱帽又突然靠近,心里立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道:“滚。”
      一听这话,谢宴有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羞恼,虽说谢家和岚家关系一向不错,不用这么较真,但这小子的教养也太差劲了吧。
      也顾不得长辈作风,谢宴干脆利落地把手帕甩人脸上,扛起人就利落地丢进船舱里,末了还若无其事地拍拍手:“不识礼数,我就今天替你爹娘小小教导一下。”
      围观的群众啧啧称奇,似乎是在感慨他的大胆妄为。
      岚隐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么无理地对待,小脸都气白了。他指着谢宴半天“你你你——”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将面上的帕子丢在地上,踩了好几脚。
      “我怎么了?”谢宴微笑着摊摊手,隔着一道纱幕看着在船上摇摇欲坠的少年。
      他当年上房掀瓦,下地偷瓜,闹得全谢府鸡犬不宁的时候,这小子估计都还没怀上呢,对付这种熊孩子,还怕没办法吗?
      也不想废话,岚隐脚尖点地想飞回岸上,却感觉小腿以下就像黏在甲板上似的,动不了了,仔细一看,从脚底到小腿外面结了一层冰,将他的双脚整个冻在了船上。一口火气咽不下去,忍不住骂道:“我要削了你的手!”
      “这么喜欢站着就一直站着吧。”谢宴转了转手中的碎冰,笑嘻嘻道,“如果不好好说话的话,你就也不要说话了。”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道剑光,人群中已经有人发出了几道惊呼。他虽然及时偏过头用一只手径自抓住剑身,但是锋利的剑刃还是削去了半面纱幕,露出半张略带讶异的脸。
      这下估计是被岚家的小公子完全记恨上了,谢宴无所谓地把玩着手中的金剑,忍不住感慨岚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锋利的剑身印出他一双含着笑的双眼:“剑倒是好剑,丢过来就别想着轻易拿回去了——”话语戛然而止。
      “阁下修为了得,为何要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听到这声音,谢宴仿佛全身都被冰冻住了一般,怔了怔,才连忙将纱帽转了个圈压低,将自己的脸遮住,就连架在脖颈上的剑在他须臾入肤半寸也毫不在意。
      岚隐听到“小孩子”的时候,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楚辞右手将剑架在那人项上,见他不动作也不出声就径自拿回了岚隐的佩剑,又伸手想卸去他腰间的笛子,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一触及他衣衫就感受到一阵寒气,下意识地缩回自己的左手。
      果然,袖子边上已经被冻出了一道又一道冰凌。
      然后他蓦然发现,眼前的人早已退开五步外,身姿挺拔地立于另一艘船舱上,冷冷注视他们不说话,而自己的右手仍然保持着持剑的姿势,动弹不得。
      谢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红衫银铠的男人,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印记,只觉得他整个人在时间的积淀下,越发显得沉稳成熟。楚辞,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果然是仇人才更容易狭路相逢。
      谢宴眼睛一眯,融去了男人手臂上的冰凌。
      “丢人。”岚隐轻声嘟囔了一句,偏过头去看水里的游鱼。不多时他感觉眼前有些眩晕随即抬起头怒气冲冲地向谢宴瞪去,用眼刀把他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不理会小孩子的闹脾气,谢宴压低声音,开口就有些威胁的意味:“我该说过,不好好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吓得后者连忙捂住嘴。
      “小隐,我想到有东西还没给你便返回来,谁知半路就收到你发出的讯息。”揉了揉手臂,楚辞好脾气地解释道。
      谢宴没想到有朝一日楚辞竟然也半只脚踏进了修道之路。
      不同于作为通阴阳晓人事立足于廷的谢国师府,楚家世代忠良,三代为侯,四处戎马征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是名副其实的显贵世家。楚辞作为楚家长子更是十岁随父出征,十三岁便能独当一面,成为朝廷最年轻的将领也不过十六七岁。
      然而当初岚月时不知道为什么瞧上楚家二公子楚歌了,闹死闹活地就要嫁,还把他和舅舅烦了好一阵子,结果还不是一拍两散?当初楚歌死了,岚月时还求着自己招魂……谢宴眼里冷意凝结。
      都是命!谢宴恶狠狠地想。当初楚侯府一直看不上岚月时的身份,活该他们的宝贝儿子们也来沾染这些神神怪怪。
      懒得和他们纠缠,谢宴冷冷地吩咐早被吓到的艄公开船:“走吧。”
      谢宴面无表情地自己看了看的双手,永远忘不了双手被自己亲人鲜血沾满的温热触觉。
      视线飘到湖面上印出的空中几朵残存的流云,谢宴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别人说得对,自己就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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