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相》一尾白兔

3、醒来（捉虫）

　　细针扎进梅一棠的肉里，慢慢捻磨，缓缓深入，直至半根都埋没在肉里。

　　蓝少爷边扎针边观察梅一棠的反应，手上动作很轻柔。果然，在扎入某一处穴位时，她眉头皱了皱，嘴角溢出些黑血来。但他动作没停，依然全神贯注，额头上沁出了些许薄汗。

　　时间缓缓流逝，外头又下起了雪，一颗颗雪豆打在瓦上，哔哔啵啵个不停。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地面又披上了白衣。院中的那口水缸也都堆满了雪花，冷气袭来，在门外等着的众人纷纷缩了缩脖子，搓手取暖。

　　大雪一下，四周寂静无声，屋内的香篆已经燃了好几个刻度，雪花也飘飘洒洒叠了几层。高处的枯枝被雪压弯，不时簌簌抖下碎雪来。屋子大门依然紧闭，只能偶尔听见里头传来的水花声。

　　这种寂静十分漫长，漫长到人都麻木了，只呆呆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蓝少爷从里头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他弯腰咳嗽了几声，疲惫道：“好了。”

　　他脸色不太好，比来时又白了几分，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侍从连忙上去扶住他，给他披上了外袍。

　　赵郎中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蓝少爷摆了摆手道：“醒了就让她来找我。”说完便和侍从出了门，扬长而去。

　　赵郎中连忙点头应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扭头看了眼半开的门，急忙走了进去。

　　进去一看，只见软榻上的梅一棠肤色已经恢复正常了，旁边放了一盆水，黑漆漆的。银针也都摆放在案几上了，都被染成了黑色。

　　见状，赵郎中心下感慨万分，对蓝少爷是愈发敬佩了。

　　忽地，他一拍脑袋，想起给配的药还没送过去，大叫自己不长记性。连忙叫了伙计撑伞，把药包给蓝少爷送去。

　　梅一棠此时正依然沉睡着，迟迟没有醒来。赵郎中派了个丫鬟照顾她，自己也便忙活事去了。

　　三天后的一清早，赵郎中接到仆人通报，说梅一棠醒了。惊喜之下，赵郎中奔至梅一棠处，却见梅一棠坐在榻上，裹着锦被瑟瑟发抖。

　　冷，好冷。此时，梅一棠满脑子都是冷字。

　　自她醒来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全身都冒冷气。

　　“姑娘，你醒了。”赵郎中见她醒了，笑着问候道。

　　“你是……”梅一棠有些迷惑地看向他，一瞬间想起了昏迷前的事。她记得自己是被人扔进棺材，然后又被人救了出来。救她的人她不记得什么模样，但似乎是两个不相识的人。

　　不过，环视一眼四周，梅一棠还是很庆幸自己留了条命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些陷害她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我是赵氏医馆的当家，名叫赵光，姑娘是……”赵郎中连忙上前几步道。

　　“我……我叫易棠。”梅一棠微一思索，决定还是别暴露自己的身份较好。

　　“哦，原来是易姑娘。”赵郎中点了点头，又道，“最近天气严寒，你刚醒，身子虚弱，多躺着休息会儿吧。”

　　梅一棠点了点头，忽然又看了一眼赵郎中，料想他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连忙起身想要给他磕头。

　　赵郎中慌忙上去扶住她，问道：“姑娘你这是为何？”

　　梅一棠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赵郎中放声大笑，摸了摸胡子道：“救你的可不是我，另有其人。”

　　梅一棠愣了片刻，赵郎中便道：“那人便是蓝府的少当家，蓝及呈。”

　　梅一棠听了，更是呆了呆。这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对了，她忽地想起来，这城中有个足以和当今皇帝匹敌的人物。不但和官场之人关系密切，也和一些商贾富豪交情颇深。不过为人低调，寻常时还见不着他。听人说，他不爱外出是因为得了怪病，要时常到药铺去抓药。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他个响当当的名人。

　　见梅一棠还在发愣，赵郎中想着要不要将卖身契的事告诉她。可是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敢开口。

　　梅一棠见赵郎中欲言又止，便问道：“老先生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赵郎中一惊，慌忙道：“没有事，没有事。”

　　明显是掩耳盗铃，一看就有事。梅一棠便道：“但说无妨。”

　　赵郎中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将梅一棠昏迷中发生的事告诉她了。

　　说到卖身契在蓝及呈那里时，她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梅一棠很清醒地认识到，卖身契和她的这条命绑在了一起。她还没从泥沼中爬出来，现在只是露出了胳膊，还有半个身子陷在泥沼中。要想真的活命，就得想法子把卖身契要回来。

　　“什么时候去见他？”梅一棠问了，神色平静，并没有赵郎中想象的那种慌张。

　　赵郎中心中暗叹，这姑娘命真苦，不禁有些同情起她来。他道：“随时都可以去。不过姑娘你刚恢复，还是再休息几日吧。”

　　“不了，我现在就去找他。”梅一棠淡淡拒绝。时间不等人，她要趁着那狗杂种得意之前，就先给他一计空摔，打得他满地找牙哀声求饶。想到那人，她就恨的咬牙切齿，全身颤抖。

　　赵郎中想不到她如此坚决，于是只好叹息一声，让丫鬟给她收拾收拾，带她去蓝府。

　　等梅一棠穿戴好一切，准备出门时，外头忽地刮起了大风。混混沌沌的天空阴沉沉一片，呼啸的狂风鬼哭狼嚎，令人发怵。这天气不大应景。

　　梅一棠刚出门没多久，纸伞便被吹上天了。带路的丫鬟赶紧跑回去，想再拿一把，她却摆手说：“不用。”一旁的丫鬟便只好陪着她冒雪前行。

　　梅一棠于心不忍，便道：“你先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去。”

　　确实，蓝府的宅院虽地处偏僻的城西，但里头住着的人不普通，许多人还是知道那儿的。梅一棠之前也有所耳闻，找一找应该不难。

　　丫鬟坚持要陪着她，于是她便道：“那我在这等着你，你回去拿把伞我们继续走。”

　　天真的丫鬟点了点头，立马掉头往回去。

　　梅一棠见她走远了，独自一人往西边去。城西小巷子多，兜兜转转，一时间竟迷了路。好在老天爷眷顾，虽然迷了路，却误打误撞到了蓝府门前。

　　此时大风凛冽，天阴地暗。蓝府门前的两头石狮吐着球，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看着有些骇人。门边站着两个守卫，神色威严。

　　“我是来找蓝少爷的。”梅一棠往前一站，看上去有些瘦小。

　　蓝府的门卫看着满头雪花的梅一棠，皱了皱眉，扬声道：“走远点走远点，少爷哪是你想见就见的。”

　　梅一棠见这人不好说话，便只有硬闯了。于是她刚一只脚刚跨过门槛，接着整个身子就被人架了起来，推到门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哪来的野丫头？这里容不得你撒野，快走快走！”门卫一脸嫌弃，眉头皱得更深了。

　　梅一棠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牌匾，“蓝府”二字写得端端正正，很是气派。两头石狮子张牙舞爪，像是在嘲笑她一般。

　　出师不利，出师不利。梅一棠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想起办法来。刚开始就遇到了个大麻烦，她进不去蓝府的大门。要见蓝及呈，难上加难。

　　一不做二不休，梅一棠便决定站这门口等起来。她想着，这蓝少爷总是要出门的吧，只要在他出门的时候截住他，那就好办了。

　　这一站就是五个时辰，天色渐渐就黑了。等到现在也没见蓝少爷出门，也没见里头有人外出的。
　　天一暗，外头又开始下雪。梅一棠在风中抱紧身子，双腿冻得直抖。她料想今日也许见不着蓝及呈了，便打算回赵郎中那儿去。

　　刚转了个头，身后便传来一声叫唤：“姑娘，进来吧。”

　　梅一棠转过身去，只见一穿着白狐裘的男子，撑着把玄伞，正立于屋檐下看她。他的脸有些苍白，在厚厚的衣袄种显出几分柔弱来。唇却是异样的红，好似滴血的山桃。

　　梅一棠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便是蓝及呈无疑了，便转了步子朝他走去。

　　一旁的随从想给梅一棠递伞，却被蓝及制止了。他微微笑了笑，将手中的伞挪了挪，伞盖遮住了她的的上空。

　　“请。”梅一棠听见他道，声音温润如玉。

　　梅一棠迈开步子，同着蓝及呈一同往院中走去。

　　蓝及呈边走边道：“我今日小睡了片刻，不知醒来已经是这个时候了。管家也不来通报，我竟不知你来了，让你在门前久等了。”

　　梅一棠轻轻摇了摇头，也淡淡笑道：“无妨。”

　　此话过后，两人陷入了沉默，寂寂无声。长廊上的灯笼都被人点亮了，昏暗的灯火照着路面，偶尔能见雪花被风吹进来，翩翩起舞。

　　梅一棠知道，此时的两人各怀心思，但谁都没先开口提那卖身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