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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忍辱 ...

  •   一个晚上过去了。

      我一夜未眠,穿上白色小斗篷去买早餐。张管家、保姆和孟一一的助理希姨都回家过年去了,家里没得吃。孟一一不会为我做饭,自然包括早餐,她不许我依赖她。

      而且她喜欢睡觉。天大地大,没有她睡觉大。

      从前顾彼没去世时,总是纵着她睡懒觉,她一般睡12小时才够。只要睡好了,她必定和颜悦色,一张脸白得发光。要是没睡到自然醒,她脾气就坏到不行,会对着我恶言恶语。

      按照她的说法,睡眠是神对人类的最大恩赐,我们在睡觉时疲惫被盖被,所有不能愈合的伤口沉入潜意识的忘川,灵魂得到片刻喘息。睡觉即是拂尘,拂去心灵之尘。

      “小时候我经常哭着哭着睡着了。”她有次这样说。

      这是我不能体会的感觉。

      我一直是木讷的,我不会哭。我七岁之后就没有哭过,将近十年,我曾怀疑自己有干渴症。

      不过,我对这点很满意。在我五岁能记事时,我已经看过太多人哭。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妈妈,他们每一个人都像储水量巨大的洒水机,一年四季洒水不停息。

      眼泪,我厌倦了那廉价东西,最好让我干涸到死。

      刚走到电梯口,碰见一位成名多年的女明星,容憾。她和孟一一关系不错,偶尔会约着一起逛街做spa。

      她扎了个低马尾,金鱼眼丰润唇,气度不凡,即便穿着平平无奇的运动服,也掩不住那种御姐范的夺目光彩。

      看样子是要到底下花园晨跑。

      听说她是瀛洲一等一的名媛,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的五官并不算精致,但绝对说得上夺目。

      我很羡慕她,除了那种骨子里难得的洒脱舒展,还有她的名字。容憾,一听就很大气。

      “画画,早上好啊!你姑姑肯定没起来吧?”容憾亲热同我打招呼,一点都不倨傲。

      她浑然天成的贵气仍让我每次见到都要重新自惭形秽一次。

      从脖子到脚踝都镶了一层公主气的金边,她的骄傲是如此自然,能羞煞一众灰姑娘,还有那些自以为是公主的人。除了孟一一。

      “悠然天地”是顾彼同孟一一的爱巢,先前我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因为我的到来,孟一一和顾彼闹了一次不愉快。在我记忆里,他们从没吵过架,不欢而散已经算是生气的极限。

      吵架的起因是,孟一一不许我和顾彼太亲近。那时我刚开始身体发育,孟一一在对我进行性教育时说了一句“对任何男人都要警惕,包括我男朋友”。顾彼听到了。

      没多久,我就换到孟一一名下的公寓去住,平时由保姆照顾。

      大致过程就是这样。顾彼死后,我才重新搬进“悠然天地”。

      还是说回容憾吧。第一次搬进来的第一天,容憾随口叹了一句“真可怜”,孟一一当场勃然大怒,厉声斥责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她当时对容憾发火的样子,跟教训她的助理希姨没区别。

      我曾无数次好奇,从小野草一样求生的孟一一如何能在容憾面前保持淡定。

      她怎么就不会自卑呢?她所谓的爱情,就能让她如此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面对容憾,我总是天真可爱的。

      我羞涩笑了笑。“阿姨早。这么冷还去跑步啊?”

      “习惯了,早上空气好。”

      我们都住在17层,由于是豪宅,户型宽大,一层只有四户人,四家分两部电梯。

      我们前后步入电梯。

      “你这么漂亮,完全可以上艺校啊?就算不读艺校,现在也可以在圈里露露脸。真不明白你姑姑怎么想。”容憾瞅着我有感而发。

      我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如果有人画下来,那表情一定非常滑稽。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

      她既然已经是大明星了,为何要拦着我。圈子里很多星一代给孩子铺路,随便唱首歌跳支舞,一个视频放到微博就能引来万千转发。

      动动手指的事情,孟一一死活不肯。

      我们到楼下各自分开。

      花园旁边的西饼屋早早贴出通知:过年期间正常营业。上次我问过老板,老板说老家没什么亲人了,不用回去。

      是的,没有家的人不用回故乡。

      我去西饼屋买了片蛋糕坐下,心里沉得慌。有一口没一口吃着,一口咀嚼不完全的蛋糕堵在嗓子眼,噎得我泪眼朦胧。

      我仰起脖子,睁大眼将泪意静置,就如从前每一次将屈辱和疼痛静置。

      我要成名,我要成功。只有天大的成功才能洗净我心底的屈辱。

      而且,我还要早早成名。成名晚了也没什么用,我未必能活到三十岁。

      死在最当红的时刻,永葆容貌新鲜,那才有意思。

      在我看来,孟一一之所以动不动抑郁,就是成名晚了。她26岁才踏入歌坛。

      而我今年才17岁,多少刻骨怨恨都能被荣耀的洪流冲淡。有千千万万人的追捧爱戴,我还要亲人做什么。父亲、母亲、姑姑……诸如此类的称呼,不过是描红字帖上几个凹陷的汉字,它们是死的、不会动的。

      一个无比平凡的早上,我打定主意:18岁,搬出“悠然天地”的那天,便是我孟诗画出道之日。
      我瞬间跟打鸡血一样,情绪在喉头高涨,心脏突突如一头欲冲出笼子的猛虎。

      我吞下最后一口黑森林,又将纯白的牛奶一饮而尽,握住杯子如同握剑,气势如虹。当我看见镜子里神采奕奕的少女,我觉得自己瞬间长高成一个两米巨人。

      我一洗颓靡之气,起身往门口走去。

      或许是我昂首挺胸的样子有些怪异,几道深深浅浅的眼神落在我洁白的呢子斗篷上。这种感觉就像夏天露胳膊的时候,有臭男生拿狗尾草扫了几下。

      看我的好几个人都是当红明星。我指尖在斗篷上轻轻一掸,嘴角微弯,等我不住这里的时候,可以跟他们玩玩。我想做卡门那样的女人,一生不为任何人停留。

      十八岁,真是太令人向往了。我深切期盼它到来。

      看到了吧,此刻我多开心。

      可是当我回到空荡荡的大厅,上一刻还在跳舞的兴奋神经不需要主人吩咐便全部安静下来,没有一根敢特立独行。

      在房子里不许吵闹,孟一一喜静。

      孟一一的气场实在强大,即便她此刻窝在自己被子里睡大觉,我也抵抗不了对她臣服的惯性。空气里残存着她孤绝的气息,我的快乐神经敌不过。

      她对我的主宰无处不在,她是我的神。我不能放松,哪怕神在打盹。

      我静悄悄站在她紧闭的红门外,对着门上简约的似花非花似叶非叶的线条发呆。

      她为什么总不肯为我留房门呢?

      这一生一次都没有。从收留我的那天起,她就当我是个成年人,教导我何为规则、何谓底线。不拥抱我,不亲吻我,不让我随便进她的房间,不许我叫她姑姑……

      这样对待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简直没有半点仁慈之心。

      若期待实现过一次,我半夜惊醒可以冲进她房间跳到她床上,那如今我不至于如此憎恨她。
      是她将我养得这样自厌。

      比葛朗台还吝啬,比资本家更无情,连一丝一毫的温情都不肯施舍给当年那个手无寸铁的我。
      我刚搬进来时总是做噩梦,有一天我拼命拍打她的房门。

      就是这扇门,和当年一样蜿蜒起伏、深深镌刻于木头肉中的栗色线条。当年我比烟盒只略大一点的瘦小手掌曾重重落在那些纹路上,最后,十个手指头从细白变红肿,丝丝缕缕疼得钻心。

      她始终不肯开锁,只隔着门冷冷教育我:“我不需要亲人,你最好也是。不要对我抱有幻想,就像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期待。怕黑夜,那就自己熬过去。曾经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小小的我尝到天大的愤怒,这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亲姑姑,她收留我不是让我过好日子,是要磨练我,为了培养出一个钢铁般的怪物。

      正如她后来毫不掩饰说出的话:“我们有一样的出生背景,我都没尝过什么叫家庭幸福,怎么给得起你?别找我要我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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