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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屋子平时不过是沈长策夜里用来安身的,他已经许久未点过灯,此时只能借着小窗上的一格月色四处翻找蜡烛。
      那人就站在身后,沈长策不知他会用什么眼神看着自己,但沉默会让人乏味,他又不由得更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找到一小段蜡烛,便赶紧点上了。
      他转过头看向那少年,这屋子本就小,又进来了一个衣着奇怪的美人,沈长策觉得脚下这几尺地更拥挤,全身几乎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碰到眼前的人。
      光是与这人在同一屋檐下下,就让他浑身发热,沈长策不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可也没有要挣脱这种异样的念头。
      他悄悄看那少年,那少年却对这屋里的一切并不感兴趣。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打量自己。
      沈长策不敢长久地接触他的目光,只得低下眼睛。他看着那红薯,向前一步:“你要吃吗?”
      少年才想起手里的东西,他把那红薯捧在鼻子前嗅了嗅,又望向沈长策,含糊道:“吃······不吃也可以。”
      方才就算烧伤也要把那红薯从火里取出来,现在却对那红薯没了兴趣。沈长策不是没有发现,少年看向自己,用的是方才看那红薯一样的目光。
      把人与物混为一谈的目光要是来自他人,定是让人觉得受辱,可那沈长策被他看着,只觉得心尖热烫,魂魄里的死气烟消云散。
      沈长策在这个目光的蛊惑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人,等两人足够近了,他又终于醒悟过来,眼睛快速地落在那人烫伤的手指上。
      沈长策心里竟离奇地想:火为何会伤他,如果他因为好奇来触碰我,我绝不会伤害他。
      鬼使神差地,他捉住了他的手。那少年的手是软的,光滑得好似轻易能从指间溜走。
      那少年没有因为陌生之人的触碰而害怕或生气,只也打量着自己的手:“你要做什么?”
      少年的反应让沈长策鬼迷心窍,他冒出的并非恶念,可他盯着那人修长光洁的手指,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一股酸痒迅疾地腐蚀着他的心尖,喉咙里开始发甜。在一股难言的冲动之下,他轻轻咬上了那人手指,舔着他烫红的手指。
      那手指在他嘴里动了动,他的舌便更细腻地按压着那根手指,像是要细细勾勒着他的指骨。
      沈长策喘着粗气,这不过是唇齿的动作,却像是要了他全身的力气。可他的身体流窜着一股燥热,又好似有无穷生气要从四肢里涌出来,身子蠢蠢欲动,几乎要脱离自己的控制抱住眼前的人。
      “你在做什么?”少年好奇又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沈长策瞬间惊醒过来。
      他望着眼前人,那双干净的眼睛让他为自己所做自惭形秽,他遮掩地含糊道:“你不疼吗?”
      那少年未将手抽出来,沈长策便依旧拽在手中。
      少年的话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疼就要上药。你做的这些,是洞房花烛时才会做的。”
      这话直白得像是从学堂课本上一字一字念出来。这男人并非单纯无知,那些道德伦理他也并非不懂,只是所思所想的方式太奇异,让人陌生又疏远。
      沈长策登时为方才中邪一般的举动而羞愧。
      可少年没有笑话自己,还有趣道:“你真有意思。”
      沈长策一向无神的目光因为眼睫的颤动变得有些鬼祟,一瞬间,这石头一般敲不破的人,竟然有了少年该有的羞涩。
      可那少年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
      那少年皮肤本就细腻,眼睛也圆亮无邪,此时歪着头,更显得年少娇憨:“你真奇怪,为何从一开始,就想和我洞房花烛?”
      他说的话听着也天真得可笑,于沈长策而言却如惊雷。
      沈长策不可思议地把目光锁在那人的脸,他再三确定那人没有一丝恼怒,也不是媚眼如丝的引诱。
      他的眼瞳似湖似镜,什么在他眼前,便干净地映着什么。
      不可见人的、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东西,被人从杂乱无章的废墟里准确无误地挑出,甚至放在沈长策面前,非要他直面不可。
      沈长策别开眼睛:“我没想和你洞房花烛。”
      那少年仰着头,固执道:“为何你要否认?你现在分明还想和我洞房。你还想,要我不要再说了,为什么?”
      沈长策已经觉得站在那人面前浑身□□。
      他忍不住问那人:“你是妖,还是仙?”
      “我是伏江。”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又凑近他的脸,在他脸上细细打量,他在观察自己,“你又是什么?”
      沈长策一动不动,他眼睛低垂,落在那双不知规矩的眼睛里,他呼吸短而重,声音却极轻:“沈长策。”
      他听了沈长策的名字,高兴地看着他:“长风策命,沈长策。”
      沈长策微愕:“为何是长风,为何又是策命?”
      伏江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似乎知道很多东西,却只停留在表皮,皮之下的血骨是怎样的,他从不深想。
      屋里拥挤,伏江往后一仰,便坐到沈长策的床上。沈长策的眼睛只看见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低声问他:“太晚了,你要不要睡在这里?”
      沈长策说这句话的时候,剧痛的双腿发着抖,掌心渗出冷汗,内心莫名绝望灰暗。伏江的陌生和神秘预兆着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留下他,他们的缘分能有多久?
      伏江歪着头看他:“我能留下来吗?”
      沈长策眼睛一亮,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可以,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伏江看他双眼直视自己的模样,既呆板地片刻不离,可同时像是承受不住什么地想要躲闪,似乎有什么极其神秘的东西,让伏江可以迎着他的目光看很久。
      他不知是在玩耍还是胡闹:“那我就留在这里,我要留很久很久。”

      在沈长策烧了热水回来,伏江却已经脱下衣服躺下。
      他没有寻问沈长策的允许,已经在床上玩着他平时驱虫用的香囊,沈长策看了半晌才道:“热水好了。”
      伏江只专心地把那香囊拆开,倒出里边所有的东西,一样一样玩着。
      沈长策的眼睛落在伏江裸露的手腕上,还有他散落在自己枕头上的黑发。他想着伏江睡在那里,便觉得浑身一股浑浊的热气。
      夜里沈长策拿了一张破草席往地上铺,自己躺在这冰凉的地上。他盯着眼前从床上滑落的发丝,耳边又听着伏江的呼吸,一向冰冷的身子竟然热了一晚上。

      第二日醒来,沈长策觉得周身拥挤,动弹不得,睁开眼睛,只见魂牵梦萦的人钻进了他的怀里,两人紧紧地挤在这一张破旧的草席上。
      沈长策呼吸一紧,很快想起昨晚的事。他把这人带回了家中。
      手中的身子温热柔软,伏江衣衫不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先开口问了:“你为何睡在地上?”
      这问题问得沈长策不知如何作答,这应该是他问的问题。
      他还未说话,伏江却道:“我看你偏要睡在这里,还以为很舒服的。”
      他皱着眉,将他放在自己的手拿开。
      “沈长策!沈长策!”屋外忽然有人大声喊道,腐朽的木门被粗暴拍打,几乎要倒下。
      沈长策醒悟过来,抓住伏江的肩膀:“快躲起来。”
      伏江狐疑地爬起来:“躲起来做什么?”
      他反而被激起了兴趣,逃也似的起了身,怕被沈长策阻挠一般,率先冲到那扇门前,要看看那门外是什么。
      身上不整的衣衫滑落下来,胸前一大片肌色毕露,伏江一心想要开那扇门,手脚懒惰不肯整理。
      他跑得极快,已经开了门往外张望。
      “沈长策!沈······”
      门外的人看见伏江,突然噤了声。沈长策赶紧把伏江拉进来,又把门关上,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胸前的衣服整理好。他的手指粗糙,不经意触碰到伏江柔软光滑的身子,几乎要融化一般。
      沈长策盯着他的眼睛,教他:“出门在外,要穿好衣衫。”
      可看伏江的神色,他又并非不知这个道理。
      “那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
      沈长策不知伏江从哪里来,此时看与他说不通,只能道:“你在这里,就要有现在的规矩。”
      伏江一动不动,任由他装扮:“能有什么规矩?”
      “沈······沈长······”外边的人结结巴巴叫着,沈长策打开门。那人正要往屋内看去,沈长策却又把门在身后掩上了。
      沈长策问那人:“做什么?”
      那人的视线被遮掩住,只得盯着眼前的沈长策。
      他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嚯,你还问我做什么······张老板让我来找你,问你今天怎么不去卖饼?”
      沈长策沉声道:“知道了。”
      他答得不冷不热,说完就要转头进屋子里去。
      那人也不在乎他究竟听进心里没有,心中被方才的人抓住了目光,只捉住他:“哎,刚才那是谁?”
      沈长策不打算回答他,只想着进屋里。可忽然间却听那屋顶传来伏江的声音:“你说的可是我?我是伏江。”
      沈长策瞳孔一缩,他不知伏江何时无声无息跑到了那屋顶上。
      他出来仰头看去,他方才给他外边多披了一件衣服,可那件衣服现在依旧只是披着,东歪西斜地挂在他身上。
      不等那人说话,伏江又道:“他想和我洞房花烛,所以我就住在这。”
      沈长策来不及做什么反应,那传话的来人才“啊”了一声,附近又有邻里看到了伏江,也凑来问:“那是谁?”
      先前那人便惊叫道:“那竟然是沈长策的未过门的·····的······”
      他说不出个词,但这街坊邻里便懂了,都有些惊讶。
      “那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是男人!”
      下边堆积的人越来越多,都仰头看着那屋顶上的伏江,不知是惊讶那沈长策要和男人成亲,还是在惊叹那伏江的容貌。
      伏江就在上边看着人对他指指点点,似乎乐在其中,沈长策在下边却急地大喊:“快下来。”
      伏江看到沈长策焦急的神色,多打量了几眼,站起身子,慢悠悠从屋顶上下来。
      他跳下来的动作很生涩,可落在地上却稳稳当当。沈长策刚要去拉住他,热情的邻里却把沈长策挤远了。
      伏江的目光,也很快被嘈杂热闹的人吸引过去,好似很兴奋。他被邻里簇拥着左看又瞧,似乎没人记得他曾来过平福镇,此时所有人都把他当做寻常人家模样好看的孩子。
      隔壁的赵大爷问他:“你是哪来的?”
      伏江便歪着头答道:“我从天外天来。”
      众人也不知天外天是哪,都当是个无名的小地方。有人碎嘴道:“你来这里,当真是要与沈长策成亲吗?”
      伏江想也未想,无惊无怪:“我们不成亲,但他是要洞房的。”
      人群里轰然起来,沈长策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把伏江拉扯了出来,在铺天盖地的议论声中,再次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屋中。
      屋子单薄,门关上了,还听得见外边人的唠叨:“没想到沈家孤儿竟然要和男人成亲······”
      “沈家里什么也没有,有人成亲就不错了······”
      “模样这么好看的人,又来历不明······怕不是哪里来的小倌。”
      “他衣冠不整,还张口闭口把洞房挂在嘴边······”
      沈长策回头看伏江,他看到伏江手上拿着一个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把屋檐上的枯草。
      沈长策当他无知,不怪他多嘴,只道:“他们喜欢多说。”
      伏江玩着手里的草:“他们说的挺有意思。”
      伏江抬眼看着沈长策,突然笑道:“以前极少有人和我说话的,我身上沾上了人的气息,他们就会和我说话。”
      沈长策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又问他:“天外天是哪?”
      伏江回答得奇怪:“在天上的天上。”
      沈长策问:“你是仙人?”
      伏江把干草做成一个小草人,放在眼前观察:“你们都是我做出来的。”
      沈长策看着他开心的模样,心里当他说笑。真要是神,那定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哪可能像孩子一般什么也不知道。只有妖才会和兽一样天真,会和凡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他看着伏江,伏江玩腻了干草,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般,又要开门出去。
      沈长策下意识拦在他面前,与他对视片刻,沈长策有些心虚:“你要去哪?我陪你出去。”
      他怕他走了。

      在这扇门之外,伏江什么都好奇。
      他翻看这家的锅盖,用棍子戳碰那家鸟笼里的喜鹊,沈长策与这里的人极少打交道,也只能在那些屋子的主人回来之前拉着他跑开。
      伏江所做之事和孩子一般乏味无趣,他稍不留意就会跑得无影无踪。一天下来不见了好几次。
      可沈长策跟着他一日,却也不觉得疲倦。
      在傍晚时,镇上炊烟袅袅,伏江忽然道:“我饿了。”
      沈长策一转头,便是哪里也找不到他。
      沈长策在大街小巷里找了半天,一开始心急如焚,直到后来太阳彻底落了下去,沈长策只茫然地走在街上,胸口空荡荡的。
      他在归家的人影里走着,双目无神。
      “沈长策!”有人叫他,可他也听不见,继续盲目地朝前走着。
      砰!突然腿上一阵剧痛,那双被油烫伤溃烂的腿顿时跪了下来。张老板拿着一根长棍,扬起来又往自己腿上打。
      他的腿上被重重打了几下,沈长策蜷缩在一起,却不记得要挣扎。
      张老板打了半天,终于凶神恶煞地质问他:“今天的钱呢?你不想还了就说,我这把你拿去喂家里的狗!”
      他看沈长策闷声不吭,心里更气,又扬起棍子打了好几下,专挑溃烂的地方打,打得沈长策的衣衫都渗出血来。
      张老板看他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破口大骂:“你还装傻!你还装傻!一开始就应该把你卖去官家做杂役······可人家又根本不要你!所有欠债的里,就你这里最捞不到好处!”
      沈长策被打得动弹不得,嘴里进了尘土,一阵腥苦。
      这里闹得动静极大,不是没有邻里来劝,可也只是说几句。沈长策平日就冷漠,没多少人缘,而张老板拿他发火也是常事,别人看着他打沈长策,就像看着人打自家孩子那般麻木。
      张老板把被呛得直咳嗽的沈长策拉起来,看他眉目渐渐长出少年的俊朗来,又讥讽道:“看你长大了生得人模狗样,想把你卖去做小倌,可你也不会伺候!”
      有多管闲事的在一旁小声道:“听说······沈长策家来了个小倌,说是要和他成亲的······”
      不过一日,这事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张老板耳朵尖听到了,又对麻木的沈长策呸了一脸口水,不可置信地打量他:“你家里还藏着小倌?”
      沈长策听他的语气,不知为何心下一慌。被这么烂泥一般打了半天,现在才终于开口道:“昨日是我忘了留钱买面,我明天一定去。”
      张老板听他难得示弱,又拽着他的头发审视了几下他的脸,这才站起来:“你要是每天卖饼,算上利,还得五六年。这么大一笔钱,你要是跑了,我问谁要去?”
      他看着脚下的沈长策又粗声粗气嘱咐:“你以前还算乖,每天都去赚钱,今天一天没来,我是怕你跑了!”
      沈长策又再三保证明日会去卖饼,张老板才终于放了他。
      张老板走后也没人来搀他,沈长策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得起来。
      他抖着双腿拖着步子,血浸透衣衫,一滴滴落在土壤里。
      沈长策察觉不到疼痛,等终于回到那家里,他想起伏江不过一日便找不见了,那腿上的刺痛才钻心起来。
      那人只来了一夜,而在此之前也只见了一面。
      沈长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与人的缘分便是如此淡薄,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他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摸着昨夜伏江睡过的地方,仿佛能感受得到他头发的细滑。
      半个时辰后,沈长策才拖着僵硬的身体站起来,要给自己的腿上药。
      这时沈长策感到了什么,忽见掩上的门无声推开,却无人进来。
      只听脆脆的几声叫唤,低头一看,一只白皮毛小野狗在地上朝他摇着尾巴,前爪趴在他小腿上,仰头看着自己。
      沈长策冷漠地把它往远处挪。
      “小狗!小狗!”伏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长策抬头看去,那门被冒失的身影撞开,伏江从门外进来,蹲下来捉住了那小狗。
      他与沈长策分开了几个时辰,却像是无事发生,分开时不告别,再见时也不加解释。伏江把小狗抱起来,对呆立在一旁的沈长策高兴道:“沈长策,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小狗。”
      沈长策不看那小狗,他一双眼便盯着他,片刻不离。
      伏江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好乖。”
      小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趴在他怀里,舒服得一动不动。
      沈长策眼睛却望着他出神,伏江又伸出手,摸了摸沈长策的头:“乖,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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