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你无需画出星夜》古攸一

25、23

　　A

　　“这就是你的问题吗？”迟一恒背光而立，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客厅和欢声笑语的春晚，遥远的城市夜景不足以驱散他在阳台上投下的阴影。徐冉捂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否认，试图思考，眼前却只有交错的光影。只有他能看见的烟花继续着盛放凋谢的使命，营造出只有他能感受的气氛，驱使他一个人头脑发热。好好组织你的语言，思考你的策略，用最少的问题套出最多的信息，你没有准备时间了。

　　电视里传来零点倒计时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的呼声融为一体，希望和欢乐洋溢在每一段电磁波里。

　　“是。”徐冉的回答和新年钟声同时响起。

　　他什么决定都没做，又或许决定了世界的走向。

　　“会。”迟一恒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而钟声才敲到第三下。

　　已经足够了，世界线变更了，徐冉放开抓住阳台栏杆的手，构筑起过去和自我的一切就此失去实感，另一场人生拉开序幕，徐冉张开双臂，拥抱仅有的目击证人。

　　“和我结婚吧。”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的程度再创新高，直到被推开的时候才想起刚才说了什么，羞愤难当，就差当场一跃解千愁了。他没有经济来源，没有稳定的状态，甚至没有向父母坦白的勇气，连炽烈情谊和一腔孤勇都未必是真的，他给得起什么承诺？如果婚姻只是民政局的一纸文书那么简单，那明天就可以缔结契约，九块九还不如一杯奶茶贵。我们来结一次只领证的婚？很疯狂，够浪漫，如果他们处境相同，都是在校学生，好像也未尝不可？

　　“对不起。”他抬头道歉，迟一恒一言不发，仿佛无事发生。委屈感后发先至，抢占上风，徐冉突然想收回那三个字：“你没听见吗？”

　　除了装死和玩失踪，迟一恒还有别的特长吗？只会冷暴力玩神隐的人有何责任感与同理心可言？沉默比抗议更让人难以原谅，时光包浆剥落后露出的原始画作如此丑陋，当年被他不言不语抛弃的记忆浮出水面，徐冉理应明白，迟一恒从来就不是个好恋人，就跟自己不是个好父——打住。徐冉又想低头了，他这算一千步笑五十步，哪来的脸啊。一闪念间，他又觉得自己该感到愤怒，迟一恒直到现在也没有亲口承认那件事，细究起来，他才是退避千里的那个人。

　　“你没听见吗？”可是他只能重复这个问题。

　　“听见了。”迟一恒总算有了答复，完美切题。光影在他脸上分出明区暗区，在嘴唇短暂的活动后，其形状界限一成不变，让他看起来和一尊石膏人像毫无二致。

　　“所以呢？”徐冉几乎在吼。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恶劣了，不礼貌，没公德，于是又让歉意占了上风。可这有什么用呢？就算他在心里一人分饰所有角色、演完了一出奥赛罗，也没有观众会看到。他的前任倒是很容易被情绪影响，徐冉不合时宜地反思起来，自己是否曾经利用这一点暗中操纵过周循，所以活该被甩。

　　“我以为你只有一个问题。”迟一恒的声音斩断了他脑中纠结的乱麻，留下一地凌乱的线头。徐冉不知从何下手，更不愿保持静默，只能胡搅蛮缠：“那不是个疑问句。”

　　——“I chose mortal”，在某片著名的虚构土地上，混血的精灵公主选择了身为人类的那一半血统，只为与她心爱的凡人厮守。徐冉自以为做出了类似的抉择，他咬牙选了世俗，奈何世俗不要他。

　　“那我们谈另外一个话题吧，”他深吸一口气，“关于抚养和探视的权利，还有赡养费。”

　　这个问题带来的沉默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徐冉绝望了，或许迟一恒并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某种全然不可探究的存在，未知得足以激发人类的原始恐惧。他错了，他不该作出尝试的，他怎么就以为这次会有不同的结局呢？

　　“你不问一下吗？”

　　“问什么？”

　　他脱口而出，良久才意识到这是迟一恒作出的回应，原来他们尚且能够沟通。于是他补充说明：“我不是正在和你讨论吗？还要问什么？”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提出来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他再度追加一行语句，让这场对话显得不那么空泛无物，即使凸显了一厢情愿的程度。

　　“我在想，周循和你真是绝配。”

　　这次的回答来得很快，却显而易见地复制了过往的某一句评论。“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们赶快把账算清楚，我好去跟他坦白道歉求原谅。”徐冉的口吻十分冷静。他绝对没有激怒对方的意图，绝对没有。

　　“毕竟，事实证明，我和你性格不合，就算真的结婚了也早晚离婚。”迟一恒没有反应，绝对不是因为这正中他的下怀，绝对不是。

　　“坦白？”迟一恒抓住的关键词和他预设的不同，“你敢坦白，你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里，一直对我念念不忘，锲而不舍吗？”

　　“我觉得这不重要，”徐冉别过头去，寻找月亮，“你到底要不要和我谈迟续的事？”

　　“她是你的女儿。”

　　终于变成百分之百了。想象中的震撼并未到来，还不如在眼前升空盛放的烟花令人动容，还不如触手可及的阳台栏杆有实感，一定是因为前奏太长了。你长大了，你是一个四岁孩子的父亲，她的另一位家长是你梦寐以求的白月光，现在，你应该欣喜若狂，再后悔错过她成长的岁月，也可以加入适量知情权受到侵犯的愤怒，最后责任感和爱情统领全场，做出你的承诺吧——

　　——做过了，被拒了。

　　“我知道。”徐冉彻底转过身去，抓住栏杆，他知道这里看不见烟花，“我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你至少还多提了一句赡养费，”他听见迟一恒的嗤笑，“你们说话真像。他为你考虑，你为自己考虑，他是不是个受虐狂？”

　　“什么意思？”前言不搭后语，徐冉不必回头。

　　“你从来都只看自己。”门板在滑轨上移动发出有来有回的摩擦音，中止于一声撞击。

　　“等一下！”徐冉忘了关上门，“那你呢？你除了装死还会干什么？我希望你死了！我真的希望过你死了！”——假的，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说谎？“如果你死了，我就不用再想着你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滚？为什么从来都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因为一时冲动。”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维持平静？看来迟一恒的演技和自己不相上下，只是藏和放的区别。徐冉突然泄了气，他装不下去了。

　　“你看，”他张开五指，“我连和你分手的名分都没有，明明都有孩子了……”

　　“你又不喜欢孩子。”他也不演了吗？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是控诉了，徐冉点头：“我是不喜欢。我宁愿养猫。可是……可是，你是例外啊！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选择另一条路，”选择成为凡人，“我……我可以申请提前毕业！急诊科医生紧缺，很多医院连本科学历也愿意要的；如果你不想让我当医生，我也可以转行，我可以去画画，去奶茶店打工，去考教师资格证然后去中学教理科，我在理论指导别人这件事上很在行，我父母也能给我安排工作……我……”

　　“学医不也是你‘少年时代的梦想’吗？”

　　“我不能永远活在少年时代！”

　　“你知道啊。”

　　“而你是我现在的梦想！”

　　选错台词了，迟一恒缺乏必要的感性，他不会动摇的。徐冉任由自己被麻木感吞没，没关系，他尽力了，这就是极限了。再也没有遗憾和未解之谜了，就算还有，也在这场发泄中化为乌有了。过去的迟一恒对他不再重要，而眼前这个迟一恒，他仍然喜欢得不可救药。

　　迟一恒发出轻声的喟叹：“事实证明，你会后悔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徐冉反问，“就算有一天我后悔了，就算结局是个史无前例的悲剧，中间的时光也已经给我的人生留下了印记，它们可以成为我的素材和灵感源，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因为凡人终有一死，过程才是生命本身。将来，我们可能会分手，可能会离婚，可能你连发生上述情况的前提都不会给我；至少，此时此刻，这一切是有意义的，我喜欢你——现在的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生下女儿，我也愿意成为她的父亲。”

　　糟糕，一不小心又抽象和煽情过度了，尽管这次是九分真掺一分假，可是迟一恒向来擅长把注意力留给现实和数据，而非想象和概念。

　　“从我认识你的那年起，你就说将来要考医学院，如愿以偿之后，你满足吗？”

　　这是确凿无疑的控诉了。

　　“我……满足，即使我现在已经丧失了热情，我的个人素质和性格也不适合干这一行，哪怕有一天我忘记了一切，它也早就变成了我的一部分。开过花就够了，何必非要有结果？”

　　已经足够了。

　　天上没有星星，连月亮也被云朵遮住了。这不是徐冉想象得出的那种梦，但意外也能带来惊喜，他不再害怕踏入新的领域了。就算停在这里，他死而无憾。

　　O

　　“和我在一起吧，徐冉。”

　　就当重新认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