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遇狼-陕北纪事》柳宝丁

1、女生遇狼

　　记得下乡那天，寒风卷着雪花。晚上，一个大妈给我们做饭，饭后大家烧水洗脚，外面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就听见有老乡喊：“打狼——，打狼——，狼把猪崽叼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声音拖的很长，随着呼啸的北风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来。吓得我们几个女知青不敢回屋。
　　刚一到村，狼的阴影就开始伴随着我们。

　　这个地方以狼多为名。这个地方特别穷。这个地方没有水。
　　我们吃的是窖水。
　　什么是窖水？就是在地面上打一口窖，像井一样；窖口和一般的井口一样大，往下面慢慢就大了；再顺山坡挖些沟通向窖口，等到天下雨，雨水顺沟流进窖里就蓄上了水。窖水设在村东头。夏天暴风雨来临下大雨的时候，最忙的就是队长，只见他冒着狂风暴雨扛着一把铁锹，任凭暴雨冲刷着他全然不顾, 把通向窖口的各路口沟道清理干净，让雨水急速地流进窖里，不至于白白的让雨水流失掉。

　　流进窖里的水什么都有，柴草棍，树叶，羊粪蛋，一起流了进去。老百姓的水缸特别大，几乎齐胸高，一到夏季，暴风雨要来临时，都急急的去挑水；我们知青不急，我们的水缸只能挑两桶水，一收工，有的男生比女生还急着洗脸，所以做饭只能现吃现挑，两桶黄泥汤倒进锅里，用笊滤把柴草棍，羊粪蛋一捞，浑浑的黄汤就下面条了。秋天，天下连阴雨，20几天的下，我们吃水更省事了，脸盆往房沿下面一放，就接上水了。只是有的同学两个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放盆的同学从来不问，凡是盆，一律放在房沿下……。

　　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
　　莽莽黄土高原，几十丈深也打不出水来。越穷狼越多，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狼从黄龙山上下来，到处打埋伏，进村偷猪崽……。

　　我们知识青年的厨房设在二队，女知青每天晚饭后洗完脚要回一队去睡觉，要走一里路，正好是一条最宽的主路。路边的自留地是知识青年的，只是靠雨水吃饭，里面长的菜很少。晚饭后九点多钟，几个女知青相伴着回宿舍睡觉的路上，经常看见路边知识青年空旷的自留地上，紧贴在老乡院墙后面、静静蹲守在那里的公狼，母狼，狼的眼睛里有萤光，夜晚是绿的，所以，狼在夜里眼睛特别好。只见恶狼两眼放出两道绿光，它们在静静的听，判断哪道墙里面有小猪崽，好叼回去喂小狼。
　　这里的狼主要惦记的是猪崽，一般情况下夜间走路，虽然狼离我们只有两丈来远，狼不会理会我们。很长时间相安无事，渐渐胆子也大了。

　　一般猪圈设在后院，紧挨着厕所（人一上厕所猪就去吃）。围墙和房子一样高，恶狼真是高手，近乎三米高的围墙，狼怎样翻进去？还是跳进去？以最快的速度咬死猪崽，还要叼着猪崽从围墙里翻出来跑回黄龙山？我常一人苦苦的琢磨……？。
　　这里的狼忒大。
　　秋日里一天的黄昏，晚霞映红西边的天空，血色浸染，太阳下山了。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一只狼的影子映在前面山卯的晚霞中，有三岁牛犊子那么大，前腿撑地，颈伸头昂，似在嚎叫，与绚丽的晚霞交融在一起，威武雄壮。
　　后来听村里老乡说，是这一带的狼王，我心里赞叹着。

　　为了治理穷山恶水，县里开始修水库，林皋公社与对面的县之间的沟豁里筑起一道大坝，把水蓄起来，就成水库了。这些沟豁里的水，都是黄河的支流。
　　每个队都要上劳力，我们知识青年年龄整齐，又能熬夜，10个人全上了。三班倒，24小时连轴转，有两个班都要在深夜1点交接班，一周一轮换。我们几个女生也去了。

　　去水库工地有十几里地，方向正南，全村没有一个人有自行车，知青也没有。为了少走路，大家都愿意斜插过去；去时一路是慢下坡，回来一路是慢上坡，方向正北。这十里地的中间，路经一大片坟地，为了不踩庄稼地，这片坟地自然成了必经之地。一是年轻气盛，二是谁也不愿说自己迷信害怕，赶路要紧，开始也不觉害怕。
　　有一次，我们三个女生夜里和一个男生路过坟地时，鬼火忽地扑了一身，每个人身上都是；还以为是荧火虫呢，咯咯的欢笑着，相互你拍我打，没有捉到一只萤火虫，其实是坟墓里死人骨头变的磷粉，夜里发光，以为是萤火虫呢，忘情的抓了半天……。想起真有点儿后怕恶心。
　　到坟地是一个大下坡，坟地比较平坦，一大片，还有许多柏树。
　　坟地没有庄稼，比较空旷，自然也是恶狼的必经之地，坟地里周围稀稀疏疏有几十棵柏树。有时，狼也把猎物放在这里，好找。不然，茫茫原野，上哪里去找呢……？

　　白天路经坟地，什么感觉也没有。
　　坟地下面是一片苜蓿地，苜蓿花开的时候，一大片兰紫色的苜蓿花在阳光下十分美丽，蓝天，白云，兰紫色的苜蓿花，引来无数飞蝶上下翻飞。有一种像苜蓿花一样的蓝紫色的小粉蝶，特别漂亮，每次白天我们路过此地，都情不自禁的跑进地里，抡起上衣，扑一阵飞蝶，阳光美景下陶醉一番……。

　　深夜，路经坟地就不一样了，走得多了反而渐渐胆寒起来。
　　没有月光时，大地漆黑一团，坟地显得异常神秘寂静，走几步就是一个坟头，刮风时还要竖起耳朵静听坟地声音；走几步又是一棵柏树，忽隐忽现；有月光时，只见坟地稀稀疏疏那几十棵柏树和倒影，月光下像直立的人影一样，又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色彩，本身又是狼的必经之地，让人不禁神情紧张起来。

　　我们女生没有人敢深夜一人在独行此路。
　　男生有。队里有一个男生是学校里的乒乓球冠军，他偶然去公社打乒乓球。一日，男生打赌，谁能深夜一点一个人空着手由坟地走个来回，再从公社的知青点上扛回一把铁锹来，就赢一盒烟；这位男生毅然去了，深夜两点多扛回一把铁锹来。

　　坟地走上去，是一道高高的堰，上了堰，又觉得原高了许多。

　　水库工地的活是拉土。
　　把高原两边山上的土，用人力车拉到沟底去，沟下面拖拉机来回在压土。我们三个女生两个19岁，我18岁，比村里15、16岁的孩子要大一些，自然一人一辆人力车，自己驾辕，后面一个孩子踩在两边的车尾上，车就下山了。技术溜了，我下山到半山腰时 ，居然脚不沾地，开飞车下山，一直飞奔到沟底的坝上，山腰上都是来回拉土的人，从来没有撞过车，我自己都佩服自己。下雨天不出工，三天没来，站在高高的山上，眼看着深深的沟底，60、70度的斜坡，后背这一车重重的土，下山时心里就发虚，腿有些软。倒完一车土，还要把空车拉回山上，还是自己，比土车还累。八个小时下来，人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记得干活出汗穿的很少，下工时上衣总是湿的。

　　只有白天12点，下午6点有饭，是两个馒头没有菜，馒头不大，两个中间一道缝。其余时间没有吃的。夜里一点干到天亮8点，也没有任何吃的。
　　我们三个女生在水库工地上也很乍眼，穿着很简单，也像男生一样腰里系一根绳子，但是活累，谁也没有闲情的工夫……。

　　夏天几乎每天夜里都有狼，小麦结穂以后，狼的腰身高过滚滚的麦浪，总是在我们身边急匆匆的跑过。
　　下班时夜里路经坟地，每次都是我们三个女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老乡的后面。

　　一直干到秋天，一日晚12点多下班，地里的秋庄稼早已收割，玉米掰完棒子，玉米秆都拉光了。谷子地里也光秃秃的，坟地下面那片苜蓿地都光秃秃的了，原野空旷。那晚正好月亮特别亮，原野看得清清楚楚。和往日一样，下工后十几个老乡走在前面，我们三个女生累了，走在后面，走着走着和老乡的距离就拉长了，有一里地。刚走到坟地口，就听见前面传来老乡的喊声：“打狼——，打狼——”，声音拖的很长，是给我们听的，一便又一遍，远远的传来……。

　　我们三个人警觉起来，来回四处望，几乎每个坟头、柏树后面的黑影都要看一眼，什么都没有……；
　　紧张、慢慢谨慎的走出坟地，大地一片惨白，阴冷的秋风吹着,更是什么都没有。但是前面打狼的声音还是遥远的传来，声音里还有16岁的凤儿那尖尖的叫声拖在后面。

　　出了坟地，上了路，原野空旷，我们三个人并排走，双手是空的；三个人都是驾辕的，除了留在水库工地的架子车，手里没有任何农具，腰里系的绳子也给接班的了。我个高1.64米走在中间，旁边一个1.62米，另一个1.60米，越走越紧张，主要是看不见狼，感觉紧张的后背直冒冷气，原野那么空空旷旷，狼在哪儿呢，什么都没有。

　　慢慢的距离前面的土堰近了；土堰有房子那么高，很长，月光下的堰底形成一条长长的黑影，因为月光亮谁也没注意。
　　就在接近土堰近十米的距离时，我突然看见正前方一只凶恶的公狼像豹子一样，出奇不备的腾空而起、向我们三个女生猛扑过来，目标是我左边那个矮一些的女生……；

　　就在这一瞬间，我顿时感觉头发都竖了起来，忽然感觉自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浑身都是力量，比豹子还要凶猛，本能地猛然蹲下，面对猛扑过来的恶狼，使出浑身的力气——发出低沉、粗壮、威武，愤怒的吼声，男人般，狮子般的吼声……;这吼声突然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响彻在寂静的夜空里……;

　　我旁边那两个女生此前没有看见狼，但就在同时也像我一样忽然蹲了下来，一刹那间看到猛扑过来的恶狼，像我一样，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只是旁边那个稍矮的女生，吼声里带着颤抖、失声尖利的颤抖……;
　　也就是在同时，那只腾空而起的公狼，被这突然爆发的吼声、闷雷———毫无准备地猛然惊吓了一哆嗦，不由自主的头一偏身子一拧，落在我们左边身后一米多处头也不回的跑了……。

　　是怎样的上了原，我记不清了…….。
　　只记得我站在原上，望着茫茫大地，如果不是我那男人、狮子般的吼声……..，如果我撒腿就跑，我们其中的一个必然被那凶猛的恶狼扑倒，后果不堪设想……。狼会扑倒猎物，咬断人的喉咙，长嚎，叫来母狼，群狼分享剖尸，把猎物拖到坟地里……..。

　　狼是世界上最狡猾的动物之一，它一直藏在土堰下面的黑影里奔跑，不让我们三个发现，等到我们接近土堰时，它选择了最好的时机，残暴的猛扑过来…….。

　　从此以后，我对狼那威猛的姿态已毫不感兴趣，心中只有愤怒的火焰。
　　那夜的吼声从此再也吼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