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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上 ...

  •   不管如何仰望,都无法穷极湛蓝色的天空。

      刘适择望着小小的窗外,机舱外的天空永远是紫外线过度的蓝,盯着看久了产生一种微带焦虑的奇妙幻觉。今天出门擦了防晒系数最强的金瓶安耐晒,但躲开阳光还是最好的防晒抗老措施。他拉下遮光板,抽出真丝眼罩戴上。光线透过真丝眼罩,在眼皮里盘卷成暧昧的橙色,像戴了很久的金首饰。

      每次想到回家,他都从内心生出一种疏离的恐惧。不是他忘本,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回馈老家;母亲已经在很久前去世了,他一直想把老爹接到上海来颐养天年,只是他老爹喜欢东北的热闹,一看见南方的小碟小碗就皱眉头。

      应该说,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的弟弟,那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和他完全是两个物种,像站在磁铁的南北两极。那个人每次出现,都能打破他对“家”的幻觉。

      因为“家”是弟弟的,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

      绥吉的机场拥挤得像上海的火车站,刘适择拉着行李箱慢腾腾地走,打量着隔离带外的人群。绥吉和他离开时相似又完全不同。机场是翻新了,但是机场里旅客的衣着和谈吐充满了乡土而亲近的味道。硬件再怎么变,都比不上软件的不更新。

      不知道是谁来接机,说不定又是侯泰强。刘适择惯性地拉扯嘴角,练习在上海学会的精英微笑,眼睛和一个男人对上了,黑貂,平头,眉眼英俊,有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却想不起在哪里认识……

      那人朝他举了举手里的牌子,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大哥啊。你连我都不认识吗?”

      刘适择像过了电一般停住了,身后的旅客一头撞在他背上,愤怒地说:“好好走路为什么停下来?”

      “对不起。”刘适择赶快道歉,加快脚步走出隔离带。那人在外面跟他同步前行,在隔离带尽头把他拦个正着,对他上下一打量,一咧嘴,是熟悉的二流子笑容。

      “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啊,上海小男人。”

      刘适择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怔怔地打量着弟弟,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瘦了?”

      刘志驽闻言弯起眼睛,眼角出现两道细密的眼纹:“那可不咋的,现在哥可是绥吉的颜值担当。”

      硬件变化再大,也比不上软件的不更新。这种流氓也能是绥吉的颜值担当,那绥吉就完了。刘适择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一边,内心还在震惊刘志驽的变化。一个二百斤的胖子竟然在两年内变成一个一百三四十斤的正常人?这小子这么有毅力的吗。

      刘志驽顺手接过他的行李箱,毫不费力地提起来,朝外走去,边走边说:“爸老高兴你能回来了。你也是,没事儿撺掇爸去什么上海过年,又湿又冷的,怎么去?我就说去海南,但是爸说李叔前几天去海南了,他可不愿意跨越整个中国和李叔一起过年。整到最后留东北了吧。你脸咋了,上飞机之前粉底没涂匀?”

      刘适择一摸脸,发现刘志驽说的是他睡觉压出来的红印,怒道:“我没涂粉底!”

      “对对对。”刘志驽反而更高兴了,“大上海都买不着适合我哥的粉底,是不是?那我们东北更不能有了,哥你将就两天,别涂脂抹粉的,吓着爸就不好了。”

      “我从来不涂粉底,我涂的是防晒。”刘适择颇严肃地说。

      刘志驽装傻充愣地问:“有啥区别?”

      刘适择心想粉底和防晒区别大了,但刘志驽明摆着不是问他问题,而是不怀好意地揶揄。他转过脸,说:“大过年的,我不和你说这种没有营养的话。”

      刘志驽把行李放进路虎,朝他挑起了大拇指:“哥你绝了,说话都得挑有营养的,平时吃不饱饭咋的,时时刻刻都惦记吸收点啥。”

      刘适择气得一扭头。一年不见,这个弟弟说话更加难听了,而他日常很少和别人发生无聊的口舌之争,两下一照面,根本不是这贫嘴贫舌家伙的对手。这样的人居然能做生意,信じられない。

      刘志驽钻进驾驶室,拉过安全带系上,动作行云流水。手背上的刺青还在,手腕上的大手表还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大金链子也在,就是肚皮上十月怀胎一般的肥肉不在了。没了几十斤的肥肉,刘志驽转动方向盘的动作里都带着春风。

      刘适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一直偏纤细,刚上大学时锻炼一阵,上班后又回到了虚弱的亚健康。手背透着浅青色的血管,腕骨隐没在衬衫袖子里。他一直对自己的身材无感,直到此刻,产生了一点隐隐的自卑。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刘适择在心里偷偷地说。

      车里的烟味还没散,显然来的一路上刘志驽没少抽烟。刘适择皱眉叹了口气,按下副驾驶的车窗,呼吸着绥吉带着冰碴的风。他和弟弟差不多同时染上烟瘾,现在他戒了小半年,刘志驽反而越抽越凶,听侯泰强说,他现在一天能抽大半包,任何人劝他戒烟都无功而返。刘志驽现在的烟瘾快比东北的生活压力还大了

      前几年,家里搬进了绥吉市的高档住宅区“巴黎·小春天”,搬去那年,别墅区还是荒郊野岭,现在沿路都盖起了高楼,把依湖而建的别墅区包在中间。过年了,路上车不多,小区里停的车多。刘志驽熟练地绕来绕去,说:“奶奶在家住两晚上,二叔三姑已经到了,姥姥跟咱舅去云南过年了,明儿咱们都去沂水温泉,你去吗?”

      刘适择叹了口气,说:“我能不去吗?”

      刘志驽不在意地说:“不想去就不去呗。”

      刘适择心想,要是能不去就不去,他就不会回来过年了。他咳了一声,问:“怎么会选沂水温泉?新开的景点?”

      刘志驽驶进小区,盯着显示板倒车,说:“还不是老爹的昔日情人王夫人,包了个温泉,叫北国风光度假景区。说专门给爸留了一个贵宾包间,让他务必过去看看。我计划着三十在咱家吃饭,初一晚点起来,吃完了就去沂水温泉看看,也有好几年没见王夫人了。”

      刘适择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说:“搞了半天原来是你干妈的场子啊。”

      刘志驽停了车,解开安全带,说:“什么我干妈。那都是小时候的称呼了,再说我干妈不是你干妈?撇那么清楚干啥?”

      刘适择也解开安全带,说:“我可没撇。你口口声声叫她干妈。她可从来没说是我干妈。”

      刘志驽看了他一眼,忽然猥琐地笑了,说:“你还是在意这些破事哈。”

      刘适择摇摇头,打开车门。刘志驽忽然在后面拽住他,低声问:“等会儿,有个非常严肃的事要问你。你找对象了吗?”

      刘适择没好气地甩开他,说:“找个屁。有你在,我还找个屁的对象。你和白晓妮初三就结婚了,缺伴郎啊?”

      刘志驽脸上掠过一丝阴霾,舔了下嘴,说:“不是那样的。”

      刘适择打趣他:“怎么,快要当新郎了,反而害羞?”

      刘志驽毫无笑意地笑了笑,左边脸上法令纹陡然加深:“黄了。”

      刘适择“哈”了一声,一时间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这个曾经一脸横肉、现在眉目清爽的家伙忧郁而沉默地看着他,只有一种解释能说明刚才的两个字。刘适择不确定地问:“黄了?不是连酒店都订好了吗,婚纱照也拍了……”

      刘志驽抬起手打断:“婚纱照没拍。酒店我转出去了。”

      刘适择只能点点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手指有些刺痒,虽然戒了小半年,仍然不能完全克服“遇事来一根”的条件反射,只好在车上拍了一下,问:“为什么?”

      刘志驽反而不着急了,施施然地抖出烟,一甩Zippo打火机点燃,慢悠悠地举到嘴边,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雾,才说:“没有为啥。不想结婚,就不结。又没领证,退了个酒店,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刘适择哼了一声:“无缘无故地退酒店?”

      刘志驽又吐出一口烟,说:“你不相信,那我也没什么可说。”

      这个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账。刘适择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说:“算了,你和白晓妮的事我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都行。咱爸觉得没问题啊?”

      刘志驽打开车门,随手往空气里点了烟灰,说:“我不结婚,他有什么好气死的。左右他也一直看不上白晓妮。不过啊,我估摸着,这回过年他们得磨叽死我,你给我打个掩护,行不?”

      看着弟弟把一根烟吸得吱吱直响,刘适择怒道:“你怎么不早说,现在了我怎么给你打掩护?”

      刘志驽把烟屁股丢在地上,一脚踩灭,说:“看着说吧。你就一点儿值得说的事儿都没有,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加油。”

      他开了后备箱,把行李提出来,当先绕过去。刘适择急忙追在后面,本想抓住他质问一下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没想到刘志驽拎着行李也能脚下生风,绕过车库,走到门前,啪啪啪熟练地按了密码开门。门一开,一只哈士奇扑出来,后脚站立,两只前脚扒在他身上叫个不停。

      “阿笨,别叫了。”刘志驽顺手摸了一把狗头,再抬头,三姑和二叔站在门口,脸上都带着过年独有的笑容。

      刘适择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身后。不用回头,刘志驽也能听到他喘气的声音。这么几步路就能把他累到喘,刘志驽不敢想象孱弱的大哥能持续多长的时间。

      阿笨呼哧呼哧地跑到刘适择身边,鼻子一动一动,闻个不停,拿不准主意应该怎么吠叫。三姑先下了两个台阶,伸手来接刘适择的行李箱,笑容满面地问:“适择回来了,路上堵不堵车?”

      刘适择喘过一口长气,说:“不堵不堵,挺顺利。三姑你来得可真早。过年好啊,今年怎么样?”

      三姑娇滴滴地一挥手,说:“还那样呗,老样子。适择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室内的热气在刘适择的眼镜上凝了一层白雾。他脱下眼镜,眯起眼睛瞄着客厅,沙发上影影绰绰地坐着两个人,大概是老爹和奶奶。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引到沙发上坐下。这手劲只可能是他的弟弟,耳边热烘烘地,金链汉子凑过来说:“哥,你别站在门口,咱爸在这坐着呢,你也快坐下吧。”

      刘适择眯起眼睛看了弟弟一眼。沙发的黑影里传出一个声音,沙哑平静,毫无感情。“外面冷吗。”

      刘适择戴上眼镜,等待白雾慢慢散去,隐约看到二叔和三姑在他对面坐下,阿笨哒哒哒地跑进来,围着他摇尾巴,吐出舌头,嗤嗤有声地喘息。

      “还行。路上车不多。真是有过年的气象。上海的车也少了。外地人都回家过年,本地人也能高兴一些。”

      “最讨厌上海!”奶奶絮絮叨叨地说,“一群南蛮子,小里小气的,不是东西。”

      刘适择知道爷爷年轻时做生意被南方人坑过,多半是坑了很大一笔,因此记恨至今,所有的南方人在他嘴里都不是好东西,连带奶奶也不明所以地恨上了南方人,只是笑了笑,不回答。刘志驽一直站在他旁边,听到这话,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手也从另一边绕上他的肩膀,来回摩挲着他肩头,说:“奶奶,那就糟了,听说哥哥找了个南方小姑娘,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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