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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来都来了·下 ...

  •   爆竹的声音把混沌的梦境打得粉碎。刘适择睁开依然干涩的眼睛,天花板灰沉沉地悬挂在他头上。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睡到了四点半。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客房的床太陌生了,也可能是他睡梦中也无法放松。

      想起一会儿守岁要守到后半夜,心口像压了一柄大锤。他抬手压着眼睛,带点孩子气地想:太过分了吧,我从上海千里迢迢地飞回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在家里吵架的。究竟是为什么,连一点的家庭温暖都不肯伪装出来。

      想归想,总不能一直赖床,给别人留下攻击的把柄。刘适择慢慢地爬起来,打开衣柜,看了一会儿衣柜里的杂物,关上衣柜,在行李箱里找。只找到一件羊毛衫。

      这身衣服只能在屋里穿穿,决计抵不了零下二十度的寒风。

      他换上衣服出去。三楼没亮灯,二楼也没亮灯,楼梯暗得分不清台阶和阴影。走到一楼也不是灯火通明,只有客厅和厨房的灯是亮的,将地板划成几块巨大的明暗。刘适择在客厅门口冒险望了一眼,刘家长辈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欢声笑语,他们脸上冷若玄冰。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只手无声无息地在他腰上拍了一下,刘志驽在他耳边说:“你醒了?”

      刘适择一回头,刘志驽端着杯子站在他身后,竟然五点多就开始喝酒。他刚要说话,肚子先于客套话叫了一声。刘志驽顿时扭曲了眉毛:“不会吧,你饿了?”

      当然饿,刚才吃的就不多,吃的那点东西也被内耗完了。刘适择挠挠鼻尖,说:“我吃点水果零食垫一垫就行。大过年的还能饿着吗?”

      刘志驽神秘地笑了,说:“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有节目。”

      他探头往客厅里大叫一声:“爸! 我跟我哥出去一趟,你们在屋里慢慢玩吧!”揽着刘适择往外走。刘老板只是点点头。阿笨听见刘志驽大喊,倒是兴高采烈地跟了上来。

      走出大门,气温顿时下降,刘适择冻得牙齿打颤,紧抱自己,和刘志驽一同走向车库。他还以为刘志驽要开车带他找一个大年三十还营业的饭店,没想到刘志驽过车库而不入,打开了第二个车库的门,招手叫他进去,放下卷帘门。

      车库里有暖气,虽然比不上室内的集中供暖,也比外面的寒风好很多。刘志驽从角落里拖出黑黝黝的烤肉架,又在架子里倒满碳火,把点火器递给他:“点上。”

      刘适择接过来,把点火器插到最下面,变着角度试图点火,好不容易点上了碳火,刘适择伸手烤了片刻,再转头,身边变戏法一样摆了一堆东西。

      刘志驽明明没离开车库,却准备出了两大袋肉串,一箱啤酒,一兜子烧烤工具,此刻正在用力搅着一小盆油。阿笨端正地坐着,精神抖擞地摇着尾巴,舌头哈哧哈哧地伸得老长。

      刘适择看着这堆东西,忍不住笑了:“你挺厉害啊,快成田螺姑娘了。”

      “田屁。”刘志驽说。

      刘适择笑笑,拉过一个倒扣的油漆桶坐上,用力煽风,火势渐旺,便铺上烤盘开始烧烤。刘志驽手脚比他麻利十倍,刘适择沦为打下手的仆人,很快,肉串在炭火上渐渐发出吱吱声。

      刘适择闻着烤肉的味道,叹了一声:“咱俩这样真不地道,他们吵架,咱们吃烧烤。”

      刘志驽暂停翻肉,说:“那你回去?”

      刘适择头都不抬地说:“别废话,烤肉吧。”

      阿笨等不及了,站起来围着他们转来转去,急得一个劲儿的耸动鼻子,焦急地看看肉串,又看看两个主人,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乞食声,用头使劲儿顶刘志驽的手。刘志驽笑着拿起一串羊肉往狗嘴里塞,刘适择急忙抢过来:“多烫!怎么能直接给它。”

      阿笨一张嘴,咬了个空,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嚎。刘适择用筷子把羊肉撸到碗里,晃了一会儿,用指尖试试温度,递给狗。阿笨舌头一卷,把所有肉都卷到嘴里,大口嚼得那叫一个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刘适择摸着阿笨的后背,阿笨高兴地摇着尾巴。

      谁说二哈是傻狗呢,傻狗不会一直记得曾经的主人。

      烤肉在盘子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肉香让刘适择的胃跟着拧成一团。千百年来,围着炭火烤肉是最原始而亲近的安适。煨得正好的肉滴着滚烫的油,盐和辣椒的交融回响着远古狩猎的血与伤。

      在上海他当然也吃过烤肉,精致而文明,牛肉切成大小相似的正方小块,一块一块夹进嘴里。在两块肉之间有漫长的谈话。在铁签烤肉面前,精致的烤肉像绷得过紧的西装。

      他埋头苦吃,刘志驽也没有说话,时而喂给阿笨一些烤肉。吃了一会儿,刘志驽用比较粗的签尾撬开两瓶啤酒,更是锦上添花。

      冬天放在车库的啤酒天然冰镇。刘适择对瓶大大地喝了一口,一股冰冷微刺的酒线顺着喉咙直达胃里,说不出的舒适写意。他放下酒瓶,看着摇头晃脑的阿笨,说:“阿笨可没少长。尾巴都这么长了。”

      刘志驽看了它一眼,说:“现在都快九十斤了。”

      刘适择摸着狗头,嘱咐它:“你可不能再胖了,再胖就是胖狗,胖狗不行!狗太能吃。”

      刘志驽附和道:“是啊,可不就是狗太能吃。”

      听他话里有话,刘适择一怔,低头一数,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前的签子竟然是刘志驽面前的两倍。他片刻反应过来,瞪了刘志驽一眼:“你又设计我?”

      刘志驽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没有啊?我骂狗呢!你生什么气啊。”

      刘适择叹了口气,又抿了一口,说:“你以前也这么贫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刘志驽哭笑不得地抓抓头发,说:“你以前跟我犯过话吗?”

      他们之间说话可不算少。几乎可以说,刘志驽是他在刘家唯一一个可以敞开心扉聊天的亲人。刘适择又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刘志驽,他本以为刘志驽这辈子都不会长得更老——毕竟提前胖成了五十岁的模样——然而两年之后,他成功地减了六十斤,重返二十三岁的青春。可惜当年的肥胖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和脸颊的皮肤都松弛了,一笑眼角就会出现深深的眼纹。

      对气质改变最大的还是他的眼神。大专毕业后,刘志驽就正式接了星海KTV,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刘志驽的眼神远比二十三岁的同龄人沉稳,配上深眼纹,甚至产生一种错觉的深情。

      刘适择抹过阿笨的头顶,问:“KTV现在生意怎么样?”

      刘志驽跟着摸了摸阿笨,又给阿笨拿了一根烤肠,看着它高兴地大嚼,说:“就那样呗。现在严打,以前挣钱的生意也干不了了。凑合还行。要说挣大钱就不可能了。”

      刘适择看了他一眼,说:“听说明珠湖那边有个叫原水爆的酒吧,是你包了吗?”

      刘志驽拿啤酒的手一顿,一吮内侧牙齿,说:“……想包。还在谈。现在酒吧生意不好做,包了说不定得赔。”

      刘适择轻轻点头,慢慢咬下一点羊肉,说:“我都不知道东北也有酒吧文化。”

      “东北没你想那么闭塞。”刘志驽笑,“你自己弟弟是个同性恋,够不够新潮?”

      刘适择半是嘲讽地一笑,说:“你还坚持这个说法呢?行吧,跟咱爸坦白了吗?

      “没那必要。”刘志驽不屑地挥挥手,驱散了这个不靠谱的提议,“我又不是看上了咱爸,跟他说个啥。”

      酒精和肉让刘适择放松地笑了出来:“从小谈恋爱到大的混混王成了gay。不错,咱爸一定很惊喜。嗳,你是怎么发现你自己的性向的?在健身房爱上了教练吗?”

      刘志驽摇摇头,说:“不骗你,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刘适择指着他呵呵一笑:“这就没意思了。你骗婚啊。”

      刘志驽不理他,继续说:“起初我根本没打算跟任何人说,我喜欢的人也不能看上我,那我这辈子跟谁结不是结啊。但是……有点事儿,加上白晓妮儿太闹心,天天张罗着要做老板娘。这给我闹的,她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在家当富太太还不行,非要跟着我管生意,还要分房子,整天比来比去的,不知道她在跟谁较劲,给我闹挺懵了,所以。”

      他做了个一掰两断的手势,刘适择意外地睁大眼睛,片刻后才感叹“所以你是真喜欢男的”,刘志驽对他耸耸肩。

      阿笨好久没有吃到东西,急得用头拱刘适择的手。刘适择动手给狗剥香肠,顺手把签子扔到刘志驽那一堆里。刘志驽立刻挑出来,放在刘适择面前的签子堆里,说:“这是狗吃的。”

      刘适择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刚才说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刘志驽一怔,摸摸鼻子,说:“太直接了,这问题。我怎么回答?没想到你还挺八卦。咋的,你要去替我表白啊?”

      “别胡说。”

      爆竹声哗啦啦地响了,远远近近如一场火#药的急雨。刘适择一时没有说话,听着远处的爆竹声。

      在车库里听,确实是年味十足的爆竹声声辞旧岁。过了年,就是生日,他马上就要30了。以前觉得30离他很远,现在看着30岁的曙光。一年一年过得飞快,28的他是这样,29的他可能也是这样。

      阿笨几乎在爆竹声响起的同时钻到了角落里,夹着尾巴哀哀地哼唧。刘适择舒了口气,拿过一瓶全新啤酒,用力撬开,仰头喝了一半,说:“你今年23了吧,也不小了。”

      刘志驽把手放在耳朵后,说:“我没听清,你说我不小?”

      刘适择并没留意,说:“对啊,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年轻时以为自己钢筋铁骨,到处闯,到了三十病啊痛啊就都找上门来了,我说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啊。别把自己和别人都当成铁石心肠。”

      刘志驽愣了片刻,笑了:“啥意思?”

      刘适择摇摇头,说:“啥意思?你总是这样我行我素,能行吗?你总要定下来吧。”

      他语气已经温和,还是戳中了刘志驽的不知名怒点。他把吃到一半的签子往碳火里一摔,腾起一阵火星。

      “啥样叫定下来?我干啥事儿了还不算定下来?我做过什么让你担惊受怕、有损你名誉的事情了吗?你担心啥啊,要是你觉得有问题,那好,咱们去公证处,我去立个遗嘱。出了啥事儿都不会牵连到你。”

      酒精在刘适择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软弱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志驽笑了一声,说:“你啥意思,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可能你觉得自己考上一个好大学,不用回老家,就比我们牛x多了。你从没想过老家的人怎么看待你。想过个年比登天还难。三姑父快要进去了,二婶说着孩子要高考压根就不来。我行我素的人多了,也不缺我,怎么你就非得教训我一顿不可呢?”

      刘适择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搞得有些茫然,说:“我没教训你啊。”

      “我不想定下来。”刘志驽顽固地说。

      大概是他刚才说有心上人的缘故。也就23岁还能为爱走天涯。等他32了就会知道,这种勇敢像周日晚上的烂醉一样轻狂。

      刘适择垂下眼睛笑了笑,说:“好,我明白了。既然话都说清楚了,那就喝酒吧。”

      他和刘志驽草草地碰了一下杯,说:“一会儿得回去帮忙包饺子吧。”

      “咱家从来不包饺子。”刘志驽闷了一口,“但是八点得上去帮他们抢红包。”

      刘适择呵呵一笑,将啤酒一口饮尽,说:“现在不就快八点了?走吧。”

      他收好烤盘,站起来,刘志驽也跟着站起,一脚踢翻烤肉架,碳火散了一地。他将未喝净的啤酒浇在通红的炭火上,碳火冒起阵阵青烟。刘适择被熏得一阵咳嗽,说:“这样灭火不行,碳的不完全燃烧会产生一氧化碳。”

      刘志驽抬头问:“一氧化碳咋了?”

      刘适择皱眉说:“一氧化碳是无色无味的有毒气体,被人吸入后和血红蛋白结合,会头昏,头痛,软弱无力,严重者会呼吸抑制而死。咱们真不应该在密封车库里吃烧烤,这都是安全隐患。”

      他说得很严肃,刘志驽的流氓笑容却越来越大,像是看耍猴。看他那样,刘适择不得不问:“你笑什么?觉得我太古板了?”

      刘志驽摇摇头,说:“行吧,一氧化碳,不完全燃烧。这个好,哈哈。”

      他用力跺下去,将大块碳全部踩成细小的碳块,一按遥控器,卷帘门升起,冰风卷入,碳火在风中轻轻颤抖,熄灭了最后一丝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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