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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最好的朋友 ...

  •   一整个上午,韩佸和裴度都顶着太阳站在高台上,看副将魏忌操演训练。

      高台上令旗兵手中彩旗翻飞,台下兵卒们迅速执行着令旗传达的整队、变阵、对攻等命令,太阳越升越高,士卒们的汗水越流越多,一滴滴摔碎在校场上,刀枪翻滚,长戟旋刺,长弓飞箭……比起盐州城的金银粮草,校场上的这些精兵强将,才真正是韩佸在西北这几年攒下的家底。

      暑意升腾,韩佸好几次劝裴度去台下阴凉处歇着,免得晒伤,裴度却都含笑拒绝了,台下无数兵将们看着,众目睽睽之下,韩佸不好有什么大动作,只好由着裴度去了。

      等到一切结束了,魏忌将军整兵将人都带去用午饭,韩佸回头仔细一看,裴度果然晒伤了脸颊和脖颈。

      韩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吩咐崔明去军医那里取药膏来,拉着裴度进了中军帐。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登科释褐,文官裴度理所当然的是个白面书生,只是现在这洁白的脸蛋儿鲜红点点连成一片,直沿着线条优美的脖颈没入交领之下。

      韩佸伸手摸了摸裴度的脸颊,啧啧出声:“我说让你在阴凉处呆着吧,你偏不听…你看现在,好好的白嫩小脸蛋儿都成什么样子了……”

      韩佸的手指早已不是几年前在洛阳时那细嫩的样子了,如今落在裴度脸上的,是一双属于成熟男人的大手。
      这双手不很粗壮,但十分有力,指腹和掌心都有硬硬的茧子,刮过裴度晒伤后的脸,在缓解了他一部分瘙痒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些许疼痛。
      疼和痒,此长彼消,此消彼长,像是…像是什么呢?
      裴度的眸色暗了暗。

      韩佸随意的摸了裴度的脸,又随意地收回了手,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冷茶递给裴度,自己也端着一杯坐下,说:“中立啊,你可别不把晒伤当回事儿。我告诉你啊,这会儿或许你觉得还好,但是半天一天之后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根据我的经验,你这样的其实相当的严重,要是不涂药,到了晚上说不定会起水疱呢。你这么一张小白脸,要是因此毁了可就不美了…”

      裴度瞥了韩佸一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冷茶:“你经验很丰富吗?”

      “那可不是,当年我…我…”韩佸说着说着忽然卡了壳,尴尬的笑笑挠了挠头,“没有没有,我就这么一说。”

      裴度放下茶杯看向韩佸的脸——那是一张和记忆里只有四五分相似的脸,白净的皮肤变成了西北常见的小麦色,灵动的眼神顾盼间仍有当年的温和,但平添了七分坚毅,眉眼像是长开了,剑眉星目凌凌赫赫,脸庞的轮廓早已不见了少年时候的柔和,而变得条条笔直分明。

      这张脸上的皮肤也曾被西北的太阳晒得通红吗?

      裴度在唇边挤出点笑意:“哦?那我这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韩佸:“……”

      “要不然我带你去看军医?”韩佸一本正经。

      裴度这次是真的笑了:“逗你呢,不用,你不是已经让崔子明去拿药了吗?”

      拿药是崔晓去的,但是涂药……

      “嘶……”
      裴度轻嘶了一声,黑亮的眸子里似乎带了点儿水意,但是仍一动不动任由崔晓胡乱的把淡绿色的药膏糊在他脸上——以上是韩将军视觉角度下,他笨手笨脚的亲卫队统领崔晓崔子明,对他的知己裴度裴中立痛下杀手的全过程。

      “你轻点儿!”韩佸吼崔晓。

      “这…”崔晓手上还沾着药膏,为难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度,又回头看了看韩佸,无奈道:“将军,我已经很轻了,真的。”

      崔晓已经是个合格的武将了,不是缺胳膊断腿在他眼里就不算什么伤,这点儿晒伤…他已经轻手轻脚了,还要怎么样?

      裴度这时候也笑笑道:“没错,十二郎,子明已经很轻了,刚才只是凉凉的药膏突然被涂在伤处,我有些不适应而已,让子明继续吧,本来也不是什么重伤。”

      怎么不是重伤?韩佸在心里暗暗反驳:晒伤可是能导致毁容的!

      韩佸没好奇的瞥了崔晓一眼,复又温和的对他的知己裴度道:“好吧,那就让子明继续吧……不过如果中立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说出来!”

      裴度眸子里带着笑意,面上却是不动:“好。”

      崔晓于是再次笨手笨脚的对裴舍人原本白嫩、现在通红一片的脸蛋伸出了手……

      “停!”韩佸忍无可忍,走过去从崔晓手里拿过装在竹筒里的药膏,对崔晓:“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你先去用午饭吧,顺便安排人给我和中立带两份回来,告诉魏无忌将军过一会儿来中军账见我…药我来上!”

      崔晓不知道自己这双能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的手,怎么就笨了,但是他秉承着将军说的都对的原则,默认了自己笨手笨脚,拱手拱手行了个礼,掀开帐门出去了。

      崔晓出去了,轮守的亲卫队都站在账外,帐中于是只剩下了韩佸和裴度两人。

      明明在崔晓回来之前,中军帐中也是只有韩佸和裴度两个人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韩佸觉得这时候的氛围像是不太对。

      “我…我……”韩佸低头看着裴度的眼睛,忽然感到有些窘迫,他把竹筒放在桌子上,结结巴巴地说,“子明…子明笨手笨脚的,我…我…”

      裴度的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一点笑意,点点头顺着韩佸道:“嗯,他笨手笨脚的。”

      明明裴度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可韩佸却越发觉得窘,脸上都蒸出了些红意来,他低头平静了一会儿,伸手从竹筒里摸出些药膏来,这才敢再看向裴度:“子明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给你上药吧。”

      裴度坐着,韩佸站着,从裴度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穿着甲胄的韩佸显得十分高大——确已不是那个单薄的少年了。

      但他…也确实仍是深秋时节送别了友人,一身酒味儿蹲在草亭子里从满池残荷中摘了一支莲蓬,嘴馋莲子清香,却又难忍莲心味苦的那个少年。
      裴度当年一粒粒剥了莲子送到他手里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这个人有如此的耐心,如今却已经能够正视这份被他深埋在内心的感情了。
      寄语双莲子,须知用意深。莫嫌一点苦,便拟弃莲心。[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感情也竟像莲心一样了,因为实在难以舍弃,只好把那一点苦味压在舌底反复舔舐,时日久了,纵使是苦味也觉得回味无穷。

      回味无穷啊!
      裴度闭上眼,目不能视,别的感光就变得分外清晰,他感受到韩佸的指尖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抚平他的瘙痒和疼痛,给他带来难得的舒心与平静。
      多年逃避,多年波澜翻覆,十几天前在将军府门口再见时瞬间风平浪静,而这一刻,裴度觉得他似乎已经航行到了岸边,一步便可跨上安稳的陆地。

      “好了。”韩佸专心致志的涂完了药,自始至终都只用左手无名指的指尖,因为这根指头是他使用较少的一根,不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那样蒙着一层厚茧子,又比小拇指好控制很多。

      裴度于是睁开眼,望向韩佸的目光柔和而平淡。

      韩佸揉了揉弯太久有些酸痛的腰,把药收好放在桌上,瞥了裴度一眼问:“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还疼吗?”

      裴度答:“好多了。本来就不疼,药膏涂上凉凉的很舒服…多谢你。”

      韩佸冲裴度灿烂一笑:“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还跟我说什么谢?”
      宣延给韩佸讲了为了夺得“韩将军最好的朋友”这个名号,裴度曾经对他做了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韩佸于是拿这个随口调侃裴度。

      最好的朋友。
      裴度在心里暗自问自己:你甘于只到最好的朋友这种地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韩佸:“蠢驴!”
    韩佸:“笨手笨脚!”
    崔晓:“……”
    注[1]“寄语双莲子,须知用意深。莫嫌一点苦,便拟弃莲心。”取自唐朝诗人李群玉《寄人》,李群玉是800年之后生人,这时候其实还没有这首诗,但是用在这里太合适了,蠢石头实在喜欢这样写,就拿来用了,勿怪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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