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阶自折樱桃花》云不器

28、劫人

　　穆云山兀自喝酒，不时望那园中残景。
　　此时风起，叶落，回廊另一端有人趁酒兴吟诵，他轻扣木桌，与之呼应。而眼前的莫初，却暗自掏出糖饼，小块掰碎，偷偷塞进嘴里，她腮帮子和松鼠一样鼓起，上下嚼动，细碎饼屑沾在嘴边，落到身上。

　　穆云山无话可说。是他天生性格如此，在女人面前寡言少语，从前的莫初于他是个例外，但自从莫初失忆后，他也时常对着她话不知从何处起。
　　穆云山已确定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性情习惯都大变。从前爱喝酒，如今不沾，从前好静雅，如今专门凑热闹，从前食不厌精，如今喜好街面吃食。
　　而这霞云居她以前最喜欢，如今是坐都坐不住。但只有一样她没有变，就是对穆云山的心思，总是跟着，看着，等着，水里火里，哪儿有穆云山，哪儿就有她。

　　这些变化，不是不好，半年以来，穆云山看她竟觉得比从前更加可爱，足以激出一种心疼又心暖的感觉，像是第一次捡到她的时候，一个衣衫破旧扎着小辫的小女孩，脸上脏兮兮，手抱一只小黄狗，拖着鼻涕在村口哇哇大哭。

　　他见远处那桌也有人带了女客，窃窃私语，时有巧笑传来，莫初却独自闷头吃饼，小心翼翼又显落寞。他很想说点什么，却搜刮不出话，想起今日早上问出的消息：当时有个人，叫梁仲，如今正在岐县附近做游侠。
　　他自开口道：“我今天早上，去找了个人，他指了一个名叫梁仲的人，在岐县。岐县离并州很近，顺路，不会误事。我们下午动身，你多带些吃的在身上。”
　　莫初掰下一块糖饼，塞进嘴里，不假思索道：“好。”又开心笑道：“这是今日先生说的最长的话了，真好。”
　　这二人，一个烂漫，一个深沉，凑在一桌，也生谐趣。那青衣侍从站在树下一笑，见穆云山朝他示意，便快步走去厨房嘱咐道：以后若见女客，就加一道桂花糖饼。

　　说回明玉，褚策既放了她走，她便牵了马，带了少许行李离开。
　　钱和马岳子期都已备好，银钱倒是放了不少，给的马却是一匹又瘦又跛的老马。
　　她本想去城郊的马市换一匹好的，马市的人朝她摇手说今日关门，不做生意了。不用说，这肯定是岳子期做的手脚，但她此时断不能强买闹事，估摸岳子期正翘着脚等她闹事，好借这个由头再将她抓回去。她只赶紧趁城门没关，牵老马出城，免得褚策临时反悔，她就更加走不脱了。
　　无奈这跛脚的老马实在不顶用，她赶了一天半的路，才勉强出关卡，到了岐县，已是第二天夜里。

　　她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客店投宿，和衣歇在床上，想日后打算。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她武功未恢复，孑然一身，一时不敢找褚萧寻仇，上京家里，她回不得也不想回，西厥，那里早成了别人的地方。细想一下，真像褚策说的，她已无处可去。
　　但她此时不同于往日悲观，既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外面天大地大，寻寻觅觅总能有容身之所，再不济，四处走走看看，即便困顿些，也有一份自在。

　　她想安了心，和衣浅眠约一炷香时间，就听得外间有声，心下警觉，跃起身整好衣服，贴门仔细听。
　　先听得那店家在低声求饶，再听得有人压低了嗓音问话，那人声音太小，听不清楚问什么，似乎在说什么“一个姑娘”。她心惊，莫非是褚策反悔又来追她？即刻转身拿起包袱，开了小窗，从窗间轻脚爬了出去。

　　她早有筹划，住店前便将这客店的形状摸了个清楚，她特意挑的这间房，房侧有条暗廊，可以下到侧门。从侧门出去，一路向西跑。她先前向店家打听，西边不远有处村落。只要跑到那里，便可以给一些钱，找个农家藏一天。
　　再者，她进店前就换上男装，那群人只问店家有没有见一个姑娘，怕是一时半会也揪不出她来。

　　她逃得匆忙，马也顾不得牵。这夜里黑，没有一丝星光，冷风吹得她脸疼。她又暗自好笑，为什么总是在逃窜呢，究竟要逃到哪里才是个安生。
　　忽而听得身后有马蹄鞭响，来不及回头，就见四个人飞身跃到她周围，这几个人穿着粗布衣衫，兵器不一，个个粗野冷狠，那站姿阵法疏散，看起来不像军中之人，应该就是所谓的“游侠”了。
　　明玉微微冷笑，说什么游侠，不过就是一群打家劫舍，为祸乡里的江湖□□罢了，她伸手向后，那四个人便扎步欲举刀剑，忽而见她猛然一掷，远远投出一个包袱，那包袱散开，里头尽是金银细软，晃亮洒了一地。那四人果然涌向那些金银财物，明玉趁空跃上一匹马，拔下簪子往马上一刺。那马嘶叫一声，飞身疾跑出去。
　　可笑那四人，也想追，但放不下彼此手里的金银，还在哄抢。这时，后面另追来了一群人马，只见那领头的身量不大，面相瘦恶，眼边有刀疤，他用马鞭抽了几下，大声骂道：“抽死你们这帮狗日的，抢娘个球啊，还不快追。”

　　明玉骑马疾奔了一阵，突然身后嗖嗖几声箭响，虽俯身躲过，她心道不妙，不想游侠竟有箭弩。她持缰调马欲向左行，不意几声箭响下那马侧翻倒地，明玉也跟着摔下来，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领头举起火把，大喝一声“绑起来带走”，便上来两个粗汉，直接用臂肘制住明玉，绑严实，一路押到一座土楼里。
　　那领头的捆了明玉进楼，带到正堂，抱拳对堂上正座之人秉道：“罗老大，这女人抓到了。”
　　那被唤作罗老大的人笑道：“好，弟兄们辛苦了，回头分赏钱。”
　　那领头的人递上些许金银，点头道：“这女人狡诈，为脱身散了不少钱，我捡到了一些，不敢私拿，全呈上来交给老大。”
　　罗老大挥手不接，笑道：“赏给弟兄们分了吧，你也拿一些去喝酒。”
　　那领头装模作样推了几下，推不过，赶紧将金银揣进怀中，看向明玉，问道：“老大，这女人怎么处置，杀了还是卖了？”
　　罗老大挥手不答，示意领头扯开明玉口中的布条，却不松绑。他自己依旧高坐堂上，对着明玉的脸细看了半晌，方起身拱手笑道：“大姑娘，您受惊了。”

　　明玉双眸微凝，面色冷然，不见半分回应。这罗老大，她从没见过，不知他什么来路。他既称她作大姑娘，十有八九与上京家里有渊源，但他先兵后礼，意图不明，最好先不作反应，摸清他底细再看。

　　罗老大四十岁样子，脸圆，体胖，唇上两道八字须，眼小瞳大，黑漆漆泛精光，整个人活像一直肥硕的老鼠。他的手白而滑软，身上的肉也松垂，不像是习武之人。这土楼看起来是这伙游侠的老窝，那站在一旁的领头身手不赖，却唤他做老大，他应该就是这群土匪首领。一个不识武艺的人管了二十来个游侠，还管得服服帖帖，可见有他的狡诈精明。
　　罗老大见她一声不出，做戏一般惊退一步，尖声喝道：“你们怎敢这样委屈大姑娘，快，去沏些热茶来，用上好的茶叶，再拿些糕饼。”

　　领头的听罢，暗自蹊跷，若是平常掳来的女人，杀了奸了卖了，罗老大是眼皮都不眨一下，怎的对这女人，又是要抓，抓来了又这么客气。
　　他看明玉花容月貌，突然灵机一动，莫非罗老大对这女人有了别的心思，他自以为得了要领，赶紧去楼下唤人沏茶。

　　那罗老大眼眯眯看明玉，面色恭敬而喜悦，再打拱笑道：“大姑娘不认得我，我原也不认得大姑娘。今日冒昧请大姑娘来，缘起是三爷前些日子听到人说，似是看到大姑娘在并州街上，三爷忧心啊，又一想说，诶，那罗墩儿不就在隔并州不远的地方吗？”
　　他顿了一顿，用力一拍头，啪的一声响，道：“瞧小的唐突的，忘了说了，小的从前在柳家做账房，姓罗，长得有点胖，人就叫我罗墩儿，那个时候是老夫人掌家，大姑娘还没出生呢。”

　　这般低小之奴态，明玉依旧不睬，他似是在意料之中，便笑道：“接着说三爷，他找人和我说，若有机会帮他找一找大姑娘，我说，我哪里有福见过大姑娘啊，怕是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得。带话的人就说，老夫人你记得吧，那大姑娘就和老夫人一个样。我心里就犯嘀咕，天下哪有两个人长得一样呢，这还隔着代呢。可今日细瞧大姑娘，还真是像，模样，神情，都像极了老夫人。”
　　话到这里，他那喜不自胜的神情浮在脸上，真和见了宝一般。明玉被绑在堂下，暗想对策。这罗老大是她三叔的人，找她便是要取她性命的。

　　罗老大在堂上负手踱步，远看明玉神色愈发冷淡，忽而话锋一转，阴阳怪气说道：“其实大姑娘要老实呆在并州城，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几日苦啊，本带着弟兄找大姑娘，差点被允阳王军盯上，大姑娘知道，这些兵痞憋得苦，最爱有事没事找游侠出气。我只好终日独自在城外转悠，只盼大姑娘能出城。想是我诚心动天，还真把大姑娘盼出来了，这不，大姑娘一出关卡，我就赶紧派弟兄们迎接大姑娘。”
　　明玉心里冷笑，这罗老大果真首鼠两端，想挣钱又怕死。褚萧那些手下，尚且敢拼死闯进并州劫她，罗老大却只在城外盯梢，等她出了关卡，再跑回去叫手下在关卡外掳人。
　　明玉说道：“我三叔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放我走，我自然能给你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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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心好累，有人在的话给点鼓励，感觉撑不下去了…
这几天在外，都是手机写和发，我已经是很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