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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沈锷把徐温安置好,另换过衣服,只说有事要出去一下,其实是去戒律堂。他刚走到门口,就有个小弟子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楚秀已带着张六子来过了,那小弟子还说张六子看着伤得不轻,半边脸都肿了。这也在沈锷意料之中,他谢过那个小师弟,举步往堂上走去。
      今日当值的是刘恳,刘恳年三十许,入门多年,为人老成持重,师兄弟们对他都极其信服尊重。
      两人见过礼,沈锷说明来意,刘恳道:“师兄弟间打闹,两人都有错,是都要罚的,但张六子有伤,不便再罚,我口头申饬了他,至于徐温,罚他六月晒经吧。”
      藏书阁里的典籍卷牍每年都要拿出来翻晒,这是一件繁重枯燥的任务,谁都不乐意干,往年是轮值,后来便将此作为一项惩罚,让犯了过错的弟子来做。
      沈锷寻思晒经就晒经吧,总好过打板子,又代徐温向刘恳客气了两句,正要告辞,刘恳却从案上取了一张画像交给他,“本来打算给你送过去的,你既来了,就带回去吧。”
      终于来了,沈锷心里想着,伸手接了过来,揣入腰间,轻轻一片纸,却似千斤重。他从戒律堂出来,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门外的小弟子贴心地递了把伞给他,他谢过那小师弟,撑开伞便往回走,他住的那个院子里有三间房,此时只他的隰桑居还亮着灯,他望着那光亮出神,在桑树下站了好一会才向廊下走去。
      徐温坐在窗下榻上,面前摊着一卷书,他一手托腮,一手翻着书页,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师兄回来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怎么还没安歇?”沈锷走近了,恰能看见徐温身后洞开的窗子外婆娑的竹影。
      徐温合上书,望向沈锷,“等师兄给我泡茶,外面下雨呢,你没淋湿吧?”
      “没有。”沈锷想起自己先前确实对他说过要泡茶,就从百宝格中简单取了几样茶具在徐温对面坐下。
      下午学茶时授业的师叔说过茶道关键要静心,他这会儿心里仍乱乱的,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先静下心来。而后他先取案上清水注入小壶里,引着炉子把小壶放上慢慢烧着,方才没有取茶针,他也懒得再起身去拿,就握着一坨茶在手里慢慢掰着,意识到徐温一直在看着自己时,他抬头冲他笑笑,“泡茶学来恐怕也没多大用处,南人爱喝,北边的人并不习惯喝这树叶子。”忽然想起那晚江边找徐温的两人,他手上动作稍停,他们是南人还是北人呢?也就是说,徐温是南人还是北人?
      徐温刚要说什么,窗外墨浸般的天际忽地被一道闪电撕裂开了一条口子,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惊雷仿佛就在人的耳边炸响,他看见沈锷握着茶沱的手抖了一下,下一瞬,视野里便一片漆黑了,因为狂风裹着雨水吹进了窗洞,扑灭了案头的油灯。
      风肆虐着吹得檐角的铁马叮咚乱响,电闪雷鸣间,忽然听得院子里咔嚓一声,想是有一条树枝被风吹断了。屋子里却静极,像是颠簸动荡的风浪中的一座孤岛。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一瞬的明亮闪过两人脸上,电光火石间,徐温望着沈锷微微一笑,因为那一刻他想到了一句古诗,将恐将惧,唯予与汝。沈锷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怔了一下,也笑开了。
      雨水打在皮肤上还是有些冰凉的,徐温起身关上窗户,沈锷也重新点燃了油灯。
      风雨如晦,屋子里再亮起来时,徐温仿佛已忘掉了方才的心事,只顾着侧耳听雨。
      沈锷也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怀里那一纸画像。
      不一时,炉上水滚了,溢出的水浇在火炭上,哧哧冒着白烟,沈锷回神,匆匆提下小炉,静下心来泡茶。
      “我手艺不好,不保证好喝。”沈锷一壁手忙脚乱,一壁说。
      “师兄,是什么事?”
      沈锷一愣,干笑说:“你看出来了?”把心思藏起来这项本事他练了好多年,想不到一朝在个小孩儿面前破功,大概是他压根没想过要在徐温面前掩饰吧,毕竟这是他住了多年的屋子,在这里他会更放松一些,而徐温跟他相处日久,是一个存在感不强的人,也会让他不自觉就放下伪装。
      徐温点了下头。
      沈锷犹豫片刻,从怀里抽出了那张画像,递了过去。
      画像上面有这个人的详细资料介绍。此人叫朱裕,年龄三十上下,谙熟弓马拳脚功夫,世居青石镇,薄有田产,祖上一直务农为业,在乡里颇有人望,传到他这一代,废农耕,好游历,爱结交,庄上常窝藏劫匪,手上有三条人命,间接人命不下二十条。近日因母丧,不曾出远门,但每日晚间都会去镇上一家妓馆狎妓饮酒。
      徐温看完,对沈锷道:“是个恶人。”这是他能给沈锷最大的安慰了,因为不管起初的因由如何堂皇,那血以后就垢在你的手上了,洗不掉的,他懂。
      沈锷点头。
      徐温道:“我跟你一起去。”
      沈锷有些意外,默了片刻才说:“还是算了吧,你还要练功呢,无故缺训他们又该罚你了。”
      徐温道:“我有伤,没办法练功,得歇几日。”
      沈锷差点就信了,看到徐温唇畔的笑意,明白过来,也忍不住笑了,“也是啊,张六子被你打那么惨,你这晚入门三年的小师弟若是没点伤,人家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徐温看见沈锷已将茶倒好,端起一杯,喝了一口。
      “怎么样?”
      “苦。”
      沈锷也忙端起杯子尝了尝,“可能是我茶叶放多了。”
      ……
      青石镇距此大半日脚程,两人为了赶在午后到,次日起了个大早。徐温先去告了病假,回来换上旧日的袍子,只是这半年来他长高不少,袍子下摆就有点嫌短。沈锷也脱了桐门的弟子服,换上家常的袍子,两人皆做寻常人装扮。临出门时,沈锷因有徐温同行,又特意多带了点银子,预备着他或许会买些什么。
      晨曦熹微,两人抄了僻静小路,踏着林间露水一路向山下行去,刚走到山脚镇上,就看见苏泠泉从镇口那株老樟树后转了出来。
      苏泠泉穿着鹅黄衫子,俏生生立在路中间,笑靥如花,“沈师兄,带我一起去吧。”
      沈锷道:“小师妹既然知道我今日出门,想必也知道所为何事,青石镇一行是有危险的,小师妹还是请回吧。”带一个师弟已经算是违规,他可不敢再拐带上掌门千金。
      苏泠泉笑眯眯道:“我轻功剑法都强过徐温,他能去,我自然也能去。”
      沈锷有些犯难,“正是因为徐温功力尚浅,我带他同去,要分神关照他,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怕照顾不了小师妹,刀剑无眼,小师妹若是有个万一,沈锷无法向掌门交代。”
      苏泠泉摆手道:“沈师兄不用担心,正是因为母亲这几日不在来仪居,我才能溜出来。沈师兄莫要推辞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打架的时候我保证躲得远远的,不让自己受一点伤,顺带还能关照一下徐温。”她说着上去拉起徐温的手臂左右摇晃,“徐温,你帮我跟沈师兄求求情吧,嗯?”
      徐温缓缓从她手中抽出胳膊,“我觉得沈师兄说的在理,你还是回去吧,就算师父不在,郡守大人找不到你,也会担心的。”
      苏泠泉有些不悦,皱眉道:“我爹才不会找我呢,你就帮我求求情嘛,不然,不然我就去告诉刘恳师兄,你压根没伤。”
      见威胁没立即凑效,苏泠泉又堆上笑央告:“求你了,求你了。”
      徐温被苏泠泉缠得没法,只好看向沈锷,“沈师兄。”
      沈锷想了想,道:“你要真想去就一起吧,不过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苏泠泉笑眯眯道:“一百章都没问题。”
      沈锷道:“只有一条,到了青石镇,一切行动听我安排。”
      苏泠泉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我保证听沈师兄的。”
      沈锷一摆头道:“那走吧。”
      中午时分三人赶到青石镇,在镇子上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这家店的老板娘约莫二十五六岁,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扭着一把杨柳细腰,站在柜台前,一双妙目在沈锷与徐温脸上来回了几遍,笑吟吟说:“那里寻这么齐整的两个哥儿,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沈锷微笑道:“住店。”
      堂中一个正在饮酒的食客听见说,也抬起头向沈徐二人看来。
      老板娘便向那食客笑道:“你瞧瞧,这一笑起来,俊的哟,还真是让人脸红心跳。”
      那食客想来是常在这家店中吃喝,与老板娘调笑惯了的,当下笑道:“掌柜的近日不在家,老板娘寂寞得很,你们两个哥儿晚上切记要关好门窗,仔细让老板娘爬了窗户进去。”
      那客人说的赤/裸直白,沈锷只觉臊得慌,他从十二岁起就进了桐门,每日以习剑读书为要务,那里去见识这些轻薄俚语,故就算他擅于辞令,这种情形下也只能任人调笑,回不了一句嘴。他不觉侧过脸去看徐温,两人视线一撞,双双移开目光。
      老板娘见沈锷这般腼腆,更觉有趣,噗嗤一笑,啐了那人一声,“你休要坏我名节,老牛啃嫩草那种暴殄天物的事儿老娘可做不来。他们看着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比你脂粉堆里浪惯的,你别吓着人家,回头老娘生意做不成,只找你家夫人算这笔账。”
      那人想是惧内,听见这个,拱手告饶不已,再不敢闲言一句了。
      苏泠泉看看沈锷,又看看徐温,发现他两人脸颊似乎都有些微微晕红,回想老板娘的粗鄙言语,她自己也有些讪讪的,又觉气闷,急赤白脸走到柜台前,“您话真多,到底有没有客房?”
      老板娘也没理会苏泠泉,又笑啐了那个客人一口,从柜台后出来,捏着块手帕走得如杨柳扶风,“客房在后院,几位请随我来。”
      三人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又要了饭菜,让老板娘送到房中来吃。老板娘倚在门口搔首弄姿,笑着打趣沈锷道:“这样最好不过,不然几位坐在前堂吃饭,我那店门口还不教街上路过的姑娘们给堵个水泄不通。”
      沈锷腼腆一笑,“大姐惯会取笑。”说着从腰间取下装钱的袋子,拿出银子递了过去,“这是房钱与饭钱,若有不足,离店的时候再结算。”
      “够了够了。”老板娘被沈锷叫了声姐,更是心花怒放,一双妙目睨了沈锷一眼,待要接过他手中银子时,一双嫩生生的柔荑又故意在他手上摸了一把。沈锷无故被人揩油,怔了一下,脸上一红,匆匆收回手,老板娘噗的一笑,扭着腰转身去了。
      苏泠泉坐在榻上揉腿歇息,把那老板娘的举动尽收眼底,见她走远了,终于忍不住哈哈笑道,“这老板娘还真是多情,沈师兄被她占了便宜。”
      沈锷被苏泠泉说得一阵窘迫,一回头,就看见徐温正盯着他看,眼神怪怪的,沈锷一时有些茫然。待要开口询问,徐温已收回目光,向门外走去,沈锷诧异道:“你去做什么?”
      徐温没答。
      苏泠泉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
      沈锷点了点头,走去推开窗,打量起客房周围地形。
      不多时徐温端了个盆子回来,沈锷寻思,原来是去打水了,只见徐温把一条毛巾在水中摆了摆,拧干递了过来,沈锷心想这小师弟还真是体贴,知道自己赶路灰头土脸,就给自己拧毛巾,他笑着接过,“有劳啊。”擦洗过后,他向外望了一眼,仍没见苏泠泉回来,便问:“小师妹呢?”
      “她怕店里饭菜不干净,亲自下厨去了。”
      沈锷以前也出过门,一群师兄弟从来不讲究这些小节,若依他,随便吃点干粮就把午饭打发了,此刻也只能饿着肚子等,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苏泠泉才带着人把饭菜端了进来,“放这里就行了。”等那店伙出去后,她又弯腰亲自布放。
      “这里没什么好食材,将就吃吧。”
      沈锷看到桌上林林总总摆了好些吃食,笑着说:“小师妹辛苦了。”
      苏泠泉笑笑,去看徐温,“你不喜欢喝粥,我煮了点面。”
      徐温接过碗,“有劳。”
      苏泠泉对于徐温的客气显然已习以为常,沈锷却略有些诧异,就算徐温跟掌门有嫌隙,可小师妹不同啊,他们年龄相仿,又从小就认识,不该如此疏远才对。原来他只当徐温与小师妹亲厚,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饭后沈锷把他的打算告诉徐苏两人,“下午我们先在客栈中休息,晚上去踩点,伺机动手,若是时机不好就明晚动手。”
      苏泠泉想了想问:“那若是今晚不成,明天呢?一整天都待在客栈里,未免惹人怀疑。”
      沈锷想不到苏泠泉阅历少,心思倒缜密,赞许地看她一眼,“那我们就做两手准备,待会我去找老板娘问问,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徐温插言说:“还是我去吧。”
      沈锷匪夷所思地望向徐温,他不是不喜欢跟生人打交道嘛,今天怎么突然积极起来。
      连苏泠泉也有些奇怪,看了徐温一眼。
      徐温避开两人视线,垂目说:“我和小师妹一起去。”
      苏泠泉恍然大悟道:“对对对,那个老板娘人不正经,见了沈师兄未免又要轻薄,反而不肯好好说话,还是我和徐温去吧。”
      沈锷略觉无语,他今日被照顾得未免有些过了,还真是不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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