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贫僧抢道长》温情杀戮

60、第六十章

　　十年前，南螺巷子头，秀才宦勤挑灯夜战，豆大的灯火，把他瘦削的身影照射在墙上，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岗。

　　微微的鼾声，宦勤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上抓着书本子，脑袋一点一点，维持了微妙的平衡。忽然那卷《史大家评式卷》落地，宦勤的鼾声微微一顿，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揉了揉，叹了口气。

　　史大家文风犀利，把历年时卷命题要点一一点评，自己搞来这套书不容易，果然还是白日里家里农活太费神了么？

　　窗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歌声，没有乐器，像是女子自顾自哼唱。宦勤浑身上下一阵凉意，这个自小长大的院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母亲在东厢房，老驴在门房，整个西厢房就自己一人住，哪里来的姑娘呢！

　　思及此处，宦勤不敢开窗，轻手轻脚摸出一本论语挡在窗前，心下沾沾自喜，孔圣人，妖魔鬼怪总不敢来撒野吧？

　　“哎，今年再不中可怎么办，家里老母谁养活呢。”

　　女子发出幽幽叹息，像是黄钟大吕敲在宦勤心房，沉闷的吓人。先生说自己底子不尽如人意，比巷尾翟人桂差远了，这科不中可就没机会了。

　　宦勤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开窗户，挥舞着那本破破烂烂的论语，正要把外面东西轰走。

　　“什么东西——”

　　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院子里梅树下站着俏生生粉色衣裙姑娘，手里拎着一盏灯，对着自己飞了一个俏皮的媚眼。

　　“宦郎，你想中举么？”人离自己不远，声音却飘飘渺渺，好似在远方。

　　想做梦都想，宦勤喉头上下滚动，就这么呆呆傻傻盯着人姑娘傻乐。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伴随着阵阵雷鸣。

　　孟清许烦躁的翻身，破庙外呼呼刮着风，破庙里门窗瓦片卡拉卡拉响，他索性坐了起来，正想着方才的梦。

　　“你醒了？”

　　身边不远空心也醒了，不过没有爬起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孟清许。“我梦见封老虎了。”

　　孟清许沉声道，“巧了，我也梦见了。”

　　原来那日封老虎询问赵雨生下落，孟清许正要实话实说，赵雨生恐怕是魂飞魄散了，被空心一肘子戳在肋骨上，拦了下来。

　　“阿弥陀佛，书生他虽有过错，但我佛慈悲，让他入了轮回，下辈子积德行善做个好人。”

　　“不可能，无人超度，这等厉鬼，恐怕……”孟清许皱着眉头，横了空心一眼。

　　“牛鼻子闭嘴，是你亲眼所见还是我，不知道就少说两句！”

　　空心毫不客气抢白了两句，转头对着封老虎又是满脸笑容。

　　“积德行善，我佛慈悲，都说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前世因今生果，出家人可不打诳语哦！”

　　空心三言两句，就把封老虎哄的团团转，完全没顾身边孟清许黑着一张脸。

　　“为何要骗他，明明是你让书生魂飞魄散的。”等封老虎走后，月光下孟清许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怕三眼老虎寻仇过来。”

　　空心伸着懒腰，站了起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孟清许。

　　“你们纯阳都是这么招呼人的么，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旁人。”

　　孟清许摇摇头，若不是水下封老虎舍命救人，自己恐怕已经动手将他打回原形了。

　　空心伸手悬在空中点了点孟清许的额头，不屑之色溢于言表，孟清许黑着脸立刻从袖子里抖出两张雷符咒。

　　吓得空心半跪在地上，把孟清许的手死死按在怀里。

　　“老孟别介，你降妖伏魔做得都是大事，这种小事让小僧操心就好了。”

　　哄着劝着，好容易才让孟清许收回了符咒。
　　没想到这天夜里封老虎分别与二人托梦，说自己再不吃人，从此大彻大悟，得此机缘得道成佛，特意来感谢二位贵人。

　　“便宜了这孙子。”

　　空心不大福气，“他那点功德就能成佛，什么时候能轮到俺啊。”

　　特特换了口气，语气里的酸味不是一点半点。

　　“我觉得当个凡人挺好。”

　　破庙里两人生的火快要熄灭，看不清孟清许的表情，他翻身，把空心的白眼硬生生留在身后，只听得空心小声嘀咕，什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孟清许对着自己的手心发起了呆，若不是神仙投胎，自己注定要回天庭，是不是就可以敢爱敢恨潇洒肆意过完一生了呢？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多想，听闻身边渐渐响起空心匀净的呼吸声，竟是一夜未眠。

　　等到旭日东升，盘算着到了范师兄照顾丹炉的点，孟清许从袖子里摸出新折的纸鹤，扔进了只剩下一缕烟的火堆。

　　“大师兄，我想问问我的身世。”

　　那头范师兄从丹炉前直起身子，扑了上来。

　　“小师弟，你可让我们挂念的不行，师父说了你命里该有一劫。对了，什么时候去趟暮云州，师父他老人家让你去找人。

　　“找什么人？”孟清许回头多看一眼，空心和尚嘴巴一张一合显然还在熟睡，他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了空心可能的视线。

　　“不知道，师父说你去了就知道。”

　　范增脸上滚烫，不知是被火熏的还是这个匪夷所思让他也不好意思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好像还有其他门派也在找人，你跟着去就知道了。”

　　孟清许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却是没有再问自己的身世。

　　“帮我问声师父他老人家好，让他不要太忙了，事情都有我们做呢。”

　　孟清许回了一句，又回头忘了空心一眼，和尚此时一个大翻身，露出光裸的后背，还顺手挠了挠屁股。

　　简单收拾好包袱，孟清许迎着夏日朝阳，踏出了破庙的门槛。

　　还未来得及动作，自己衣襟一紧，后背被人狠狠揪住。

　　“抓住你了！”

　　赤脚的空心和尚瞪大了他圆溜溜大眼睛，嘴角都是得意洋洋的弧度，“欠了钱就想跑，信不信我追到玉京山要钱啊！

　　叹了口气，孟清许望天，有的人看样子甩不掉了。

　　“去趟暮云州，一起么？”

　　“一起，走起！”

　　“牛鼻子你等等啊，我回去拿包裹，对了咱们从苍州城官道走呗，我手里有几件东西要脱手，不方便路上带着。”

　　孟清许又叹了口气，没脾气点了点头，余光瞟见空心和尚鼓鼓囊囊的包裹，心里对他性命攸关紧急关头还能想起顺手牵羊有些佩服。

　　“看啥呢看啥呢，我好歹救了人，怎么都得给点辛苦费吧！”

　　空心脸不红心不跳，擦着孟清许的鼻子昂首挺胸走过，“赶紧的，你欠了我的钱，有空卖身还钱啊。”

　　苍州城内，一老一小演着皮影戏。

　　“痴情女又遇痴情郎，哎呀呀娄小倩一缕芳魂无处可去，多亏了翟书生为她修了衣冠冢，才有了咱们下回分解！来来来，明儿还是这个点，街坊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咱们乐呵乐呵。”

　　老头子一张嘴一会儿是愁肠百结身世飘零的孤女，一会儿是有情有义的读书人，配合上惟妙惟肖的皮影，逗的大伙儿纷纷叫好。

　　收场的时候，老头数着铜板乐的合不拢嘴。
　　扎着羊角辫的孙女不乐意了，“爷爷，咱们去年在暮云演的还是帝王将相呢，怎么今年净唱些才子佳人，我不爱听。”

　　啪，脑袋上不轻不重挨了一记，孙女摸着头撅着嘴，老头又摸了摸小丫头额头，“咱跑江湖的混口饭吃，但也不能把脑袋往火坑里钻，京城里如今罢免了多少官老爷，砍了多少人头，不就为了一张凳子么，还是才子佳人的好。”

　　小孙女似懂非懂，又嚷着要吃糖葫芦，老头又怀里收好的钱袋子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了小孙女。

　　一老一小带着全副家当，从苍州城南螺巷子口走过，横窜出来一个老太婆，头上顶着个破碗，拦着祖孙俩。

　　“可怜可怜老婆子，好几天没吃饭了，等我儿高中了，一定双倍奉还！”

　　早有方才没散干净的乡亲提醒外来的祖孙俩，“甭搭理宦老婆子，她儿子早疯了，还读书考举，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耻笑声。

　　孙女手里紧紧攥着几个铜板，虽然单眼皮，但一双眼睛透亮，上下打量着这个衣着还算整洁，但布满布丁的老婆子。

　　街坊的耻笑宦老婆子听了快十年，如今依然让她有些脸红，为了养活儿子，她没有后退，忍着耻笑站在祖孙面前。

　　小孙女嘻嘻笑了两声，松开了手，“爷爷，上次冰糖葫芦吃得我牙疼，今天咱们就不吃了吧。”

　　等祖孙俩走远了，宦老婆子才擦了擦眼睛，摊开手，手心赫然几个带着微微热的铜板。

　　买了两个杂粮馒头小心揣在怀里，宦老婆子在小巷子里娴熟的东拐西拐，最后一头钻进一间破烂的瓦房，炕上捆着一人，还算白胖，只是满脸痴傻，口水流到衣襟上也不知道。

　　宦婆子给傻子身后又塞了一个破垫子，端了碗凉水，撕了半块馒头，放到了傻子面前的炕桌上。

　　傻子见了吃食，低着头，像猪狗一眼忙不迭大口嚼了起来。

　　宦老婆子有些心疼，瞅着机会给儿子喂了几口凉水。

　　“别噎着，勤儿慢点。”又絮絮叨叨念起了祖孙俩的好意，“咱们娘俩不容易，勤儿你要记得报恩，等你高中了，咱们娘俩一块翻身。”

　　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语，傻子像没听到一样，盯着破窗外发呆。

　　宦老婆子也坐在一边发呆，头上的白发一年比一年多，自己还能照顾儿子到几时呢。

　　“听说城里来了个灵验的和尚，什么送子求姻缘灵验的很！”

　　“是吗，明儿咱们一块去看看。”

　　宦老婆子眼里亮起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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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