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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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肖然盘起腿，膝盖大约是刚刚磕着碰着哪儿了，闷闷的疼。他撑着下巴，一边注意着小女孩儿的反应，一边和她聊着天。
“我家里有一个妹妹，年纪比你小得多，特别可爱，也很粘人。”
欧阳优悠看着面前的少年，他说起自己妹妹的时候，眼神柔和，嘴角不自觉勾起，语调又轻又缓，仿佛是在说一个童话故事。
他很爱他的妹妹，她是他心底独一无二的珍宝。
欧阳优悠绷直的背不知道何时放松了下来，她依靠着墙，白色的墙灰染了一背，她却毫不在意。她本以为面前的少年会和她说关于学校的事情，但是从头到尾他一句也没有提。
“上次我带我妹妹坐电梯的时候，她把墙壁上贴的那些电费单子全部撕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回忆起那一幕，少年脸上带笑，“因为她觉得这样做是在帮那些叔叔阿姨们，这样他们就不用被罚钱了。”
少年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夏日里被微风拂起的风铃。欧阳优悠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棒棒糖上最后一点糖果融化在了舌尖。
听着听着，她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些琐碎的画面，那些平日里觉着平淡无奇的场面，现在想起来也有了几分不同。
她爸爸妈妈都是老师，有时候课程很忙，她就背着书包去他们学校的办公室等他们下班一起回家，她爸爸妈妈就会往自己的抽屉里面放一些东西给她，有时候是一瓶酸奶，有时候是一个漂亮的新本子，有时候是一个苹果。
想着想着，欧阳优悠又有点想哭了。
她真的很对不起爸妈，她到现在才想明白，如果自己刚刚就这么跳了下来，她的爸爸妈妈要怎么办，爸爸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啊。
程肖然无措的看着突然又哭了起来的小女孩儿，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小心的看着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哭得很大声，声音很哑。
可能是自己说的事情让她又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吧。
程肖然皱起眉头，伸出手替小女孩儿擦了擦眼泪，刚想给她道歉，他伸出的手就被小女孩儿轻轻的握住。
欧阳优悠两只手轻轻握住面前少年的手，他的手没有比她大多少，甚至比身为女孩子的她的手还要好看不少。从这只手上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就像是一个永不熄灭的小太阳般温暖。
“对不起！”
小女孩儿抢先一步说道。
她握着的这只手上满是擦伤，不仅如此，手的主人其它的地方也是伤痕累累。
擦伤，淤青，刮伤还有咬伤……
这些都是她造成的伤口。
欧阳优悠很难分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是愧疚，还是后悔，还是些什么。
“啊？为什么突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优悠一遍又一遍的跟面前不知名的少年道歉着。
这个夜晚，有一个小女孩儿以为自己堕入深渊的最底层，自哀自叹，无法自拔。
“……你疼不疼啊，不对，你肯定很疼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然后，有一个素未相识的少年，从深渊的入口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回到人间。
“我们去医院！”
程肖然诧异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她一边哭得抽抽噎噎，一边拉着他就要往医院走。最初的诧异过后，心头只剩好笑。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和他说的对不起，他还以为他哪里惹到她了呢。
程肖然捞起地上的衣服，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脑袋，笑着说：
“这点伤哪里需要去医院，以前我打篮球的时候，指甲盖打翻了都不觉得疼。”
欧阳优悠还想说话，未出口的话就被对面的少年仿佛哄小孩子一样的动作给打断了。明明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说不定还没有她大，可就是、可就是……
“时间很晚啦，该回家啦。”天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他落下的手也很温暖。
鬼使神差下，欧阳优悠握住了程肖然从她头顶移开的手。程肖然顿了一下，便任小女孩儿拉着他的手，轻轻带着她往楼下走。
程肖然打开手机，借着手机的光照着脚下的楼梯，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原来她之前一口气竟然摸黑爬了这么多层楼么？
欧阳优悠望着脚下被光照亮的楼道，这么想着。
风顺着墙壁上的口子，呼呼的往楼道里灌，配合着外头偶尔响起的猫叫狗叫，颇有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直到走到楼底，走出这个仿佛怪物漆黑大嘴的楼道，从昏黄路灯下吹过来的风都好像带了点儿暖气。
程肖然有点儿看不清晚上的路，幸好身上带的手机没坏，不然他下楼的时候铁定要摔上几跤。走到有路灯的地方的时候，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去，不远处有个人正站在一辆黑色的车子旁，手里夹着一根烟吞吐着。
那个人把烟一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有需要帮助的么？”
说话的这个人看起来不怎么好惹，下巴带着点新冒出来的胡渣，眼底的青黑很重，像是很久没有睡过饱觉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迅速的在欧阳优悠和程肖然两个人身上扫过，然后将目光定在程肖然身上。
欧阳优悠有点儿害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人，来人不着痕迹的側了侧身子，试图让小女孩儿没那么紧张。
大晚上的，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小朋友，浑身狼狈满身尘土，其中还有一个身上带着点儿伤，看起来确实像是遭遇了什么事情，需要帮助的样子。
叶安易扯了扯嘴角，尽量释放出自己的善意，可吹了一晚上冷风的脸皮不能够很好的传递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欧阳优悠躲在程肖然的身后，悄悄的看见一脸不好惹的人突然露出一个狞笑，吓得一个哆嗦，死死拽住程肖然的衣服，见势不妙就准备拉着人跑。
叶安易表情一僵，把笑容收了起来，往后退了退。
面前这个主动搭话的陌生男人有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看人时自带三分别有深意。嘴唇很薄，按照旧时的那一套，便是标准的薄情寡义相。
他嘴角自然向下，看起来不像是个常笑的人。
刚才他笑起来的样子……
程肖然没忍住笑了一下，笑声出口又觉得不太尊重人家，生生憋回去一半，咳嗽了一声。
其余两个人都看向他，程肖然对着那人弯了弯眼，道：
“谢谢，我们没有要帮助的地方。”
这句话说得礼貌又客套，叶安易心头一点意外都没有。果然是又把他当成坏人了么？
他想着，等下还是偷偷跟在后面看看这两小朋友要干什么吧，大晚上的还不回家，家长都不会着急的么？
“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大晚上的，外面冷。”
叶安易一愣，说话的少年已经挥了挥手，带着他身后一步一趋的少女远去。他回过神来，拿起钥匙想要锁上车子，按了按锁车的开关，车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越走越远的二人，没多想，把车子直接扔在原地，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直到确定了两人走进居民楼里，被一对面含焦急的夫妻接走后才安心离开。
这头，程肖然和欧阳优悠还没走到她家楼下，就遇见了焦急的欧阳爸妈。欧阳妈妈见到了欧阳优悠，立马上前，沸腾的担忧焦急转换成愤怒，还没两秒钟，在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与狼狈的样子，立刻变为了满肚子的心疼。
“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乖啊，有什么事情跟妈妈说，妈妈爸爸都在这里。”
经常当学校班主任的欧阳妈妈很少用这么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语气和优悠说话，优悠鼻子一酸，委屈和愧疚从心海翻涌上来。她颤抖着嘴唇，抖着两个音：
“……妈、妈。”
欧阳妈妈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不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作为一个母亲，她清楚女儿此刻的感受。
女儿突然消失了一晚上，她刚开始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最近班主任的工作很忙，忙到她有时候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女儿不见了好几个小时后，她才猛然间意识到女儿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的女儿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夸她养的女儿是他们见过最乖巧省心的女孩子。她很听他们的话，不让她做什么她绝对不会去做，不玩手机，不玩电脑，每天好好学习。
就是这么一个很乖的孩子，所以欧阳妈妈很放心她，所以她渐渐的把注意的重心从女儿身上转移到了工作和学生上。
女儿不见的第一个小时，她还在忙自己的教案。不见的第二个小时，老公问她女儿在哪的时候，她只觉得女儿是出门散步。
时间愈晚，欧阳爸爸先是发觉了不对，和她大吵了一架，她才开始慌了。打遍了老师同学们的电话，他们都说没有看见她的女儿。
她女儿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她不会不说一句话就突然消失，也不会超过八点还不回家。她这个时候才想到，女儿这些天的异常。
她的食不下咽，她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原来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欧阳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心忽上忽下，跳的飞快，似乎有什么足以毁灭她整个人的事情即将发生。她后悔啊，她不是一个好妈妈，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照顾好，她一定要找到女儿！
她不敢想象，要是女儿真的出了事，她要怎么办，她到底要怎么办？
还好，还好，女儿找到了……
欧阳优悠被妈妈用力的抱在怀里，她感觉到额头有冰凉的水滴一颗颗落下。
妈妈，哭了……？
程肖然和欧阳爸爸走到一边，欧阳爸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非常感激的对着程肖然说：
“谢谢你，小同学，谢谢你带我们家优悠回来，我和她妈妈今天找优悠都快找疯了。”
“小事小事，叔叔不用这样。”程肖然避开欧阳爸爸的鞠躬，接着道，“叔叔，有些事情等下我要跟你和阿姨说一下，关于欧阳优悠的。”
“好好好，谢谢你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爸爸和程肖然说了几句，看见程肖然身上的伤口，连忙带着他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和人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女儿找到了。
到了欧阳家，欧阳妈妈的情绪也稳定得差不多了。明亮的灯光下，欧阳优悠看起来状态还算好，起码没欧阳妈妈猜测中的糟糕情况发生，衣服是狼狈，但是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没有一点儿破损。
程肖然和欧阳爸妈让小女孩儿回房间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他们留在客厅里面说事情。
一切安顿下来，欧阳爸妈才有余心分给这个送他们女儿回来的小同学。
定睛看去，这个小同学看起来可比自家女儿惨多了，身上红的青的紫的都有，擦破的伤口上甚至还嵌着点小碎石，看着就痛极了。
小同学面不改色，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欧阳爸妈连忙拿出家里的酒精和绷带创可贴，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后，程肖然没让他们给自己缠上绷带，就开始说起了正事。
他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着重描述了一下小女孩儿的精神状况以及她当时的表情动作，说得连欧阳爸爸都情不自禁的红了眼后就收住了嘴。再将学校里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一下，剩下的话他留给了欧阳优悠自己来说。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这一次他能及时的把小女孩儿从楼边拽回来，不代表他下一次还能及时的做到。只有让小女孩儿自己最亲的人重视到这一点，让他们去做，总比自己一个外人要好得多。
想要自杀有时候是一时冲动，但这个一时冲动不代表着熄灭了一次后下一次不会突然又升起，人在绝望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所有的事情说完后，他把空间留给欧阳一家人，自己准备回家去。小女孩儿去房间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小心翼翼的要走了他的联系方式。
成功添加好友时，小女孩儿嘴边露出微笑，程肖然也对着笑了笑。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该这样笑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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