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只奶狗回家养》风起画堂

6、第 6 章

　　苍白、弱小。果然是曾经一路追着自己还钱包的那个男孩。
　　男孩实在太瘦弱，个头顶多到宁海澄鼻梁位置。最小码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大了一圈，被男孩瘦骨伶仃的肩膀支撑着，显出一点可怜和可笑。脸上再架着一副丑到离谱的宽大黑框眼镜，还有那猫舔狗啃一般的发型，本是最鲜活生动的年华，这男孩看起来却就像一颗蹲在角落里默默发霉的小蘑菇。

　　这么瘦小羸弱，竟然是高中生。而且还如此巧合与自己同班。

　　宁海澄分外认真地凝视男孩脸庞，看出他唇角还有少许瘀血痕迹。很淡，不仔细看会就忽略的程度。视线又从男孩嘴角落到右手手腕。上次在早餐铺里见到的伤痕已经痊愈。白生生的纤细手腕还是可怜兮兮的，但好歹没有了那些讨厌的被殴打过的痕迹。

　　确定男孩身体没有大碍，宁海澄摇一摇头，回道：“你认错人了。”又转回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男孩还想说话，庄老师在讲台催促，“肖文也，怎么了？”
　　男孩马上道：“没什么。就好了。”抱着收好的试卷匆匆往讲台去。

　　肖文也……名字倒是好记。

　　宁海澄略微往讲台的方向偏一偏头，看到肖文也支棱着一缕乱发的后脑勺，眼中闪过一丝极轻微的波动。刚入学那天，被自己一个回头就吓得不敢再看他的男生原来也是肖文也。

　　宁海澄一清二楚，自己的相貌或许还算有点吸引力，但他绝对不是会叫人见之可亲的类型。从这一周同学对他的态度就能证明一二。大家都对他很感兴趣，时常一边偷看一边小声议论他。但真正会主动尝试接近他的人少之又少。肖文也今天既然主动找自己讲话，个性就不会太软弱封闭。所以，那天心虚到不敢与自己对视，难道是不愿宁海澄看到他嘴角还没淡下去的淤痕？

　　宁海澄目光闪了闪，觉得自己这个在高三一班的小同学，似乎有点故事。

　　*****
　　这周冯正和带人去了东南亚谈生意。柳依依没有男朋友陪，盯宁海澄盯得更紧。她不仅抢了钟点工的工作，天天变着花样给宁海澄做一日三餐，还不肯死心地老调重弹，又开始干涉起宁海澄的学习。

　　宁海澄很有绘画天赋，而这天赋完全遗传自柳依依。柳依依年轻时曾考入中央美院，后来意外生下宁海澄才没能顺利毕业。这些年，除了给儿子启蒙，柳依依没再动过画笔。但她对绘画的热爱不减，每每讲起各类绘画流派都如数家珍兴趣盎然。还会定期安排时间去世界各地看画展，且长年如此从不间断。

　　宁海澄以为，柳依依既然对绘画喜爱至此，一定会全力支持自己将来考美院。更会欣喜于自己继承了她所挚爱，却没能全心投入的事业。

　　但意外的是，当宁海澄升入高中，告知柳依依他决定要参加艺考进入美院时，柳依依竟极力反对。柳依依对宁海澄可说是从小溺爱到大。只要是宁海澄喜欢的、想要的，她千方百计都会弄来捧到儿子面前。可面对宁海澄最珍视的、从四岁就开始真心喜爱的绘画，柳依依却如同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霸道又冷硬地否决了宁海澄想要以绘画作为事业的心愿。

　　“宁宁，你应该学理工科。特别是航空航天方向。”

　　宁海澄至今都清晰记得柳依依讲出这出话时的神情。她一改往日面对自己时的温柔宠溺，桃李般艳丽的脸孔凝结着冰霜，眼中美丽的波光好似变作了尖锐的针芒，用一种会让宁海澄疼痛的力度牢牢盯紧他，不容反驳地道：“你有学理工科的天赋。努力些，你一定能学好。不，你必须要学好！”

　　宁海澄极力反驳，迫切地向母亲剖白自己对绘画的感情。结果却只换来柳依依更为严厉的斥喝。
　　她说：“宁海澄！只有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绝对没有！除非你不再认我做你妈妈！！”

　　从那一晚起，宁海澄的学业成了母子两人间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柳依依独断专行，拒绝在宁海澄向校方提交的转入艺术班的申请上签字。宁海澄消极对抗，上课睡觉发呆、下课惹事生非。除了体育，再没认真上过一堂课。高一下学期开始，宁海澄的成绩便直线下滑。转校前他在原来的班级，已经是雷打不动的倒数后五名。

　　直到柳依依与前男友的分手事件爆发。柳依依一度内疚惭愧，自责因为她没能保持足够警惕，害得宁海澄也牵连其中。那段时间，柳依依时常陷入心悸与噩梦。哪怕睡着都要抓紧宁海澄的手，生怕他会被歹人抓走。

　　宁海澄虽厌烦柳依依惹出的这场是非，但更不愿见她一直被恐惧和愤怒支配。他尽力帮助柳依依镇定情绪。根据医生的建议，除了多陪伴她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让她重新获得快乐，这样她才能获得力量，把自己从深度焦虑中拯救出来。

　　宁海澄尝试了很多方法，收效甚微，思来想去只好向柳依依妥协，表示可以顺从她的意愿努力读理工科。条件是柳依依不能再随便乱交男朋友。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当宁海澄说到做到，暑假里顶着大太阳去上各种补习班，并且很规矩地不旷课不迟到不早退，柳依依精神一天好过一天，终于又能开怀大笑。
　　那笑容如此美丽，仿佛驱散了乌云的金灿灿阳光。

　　或许当初一时心软，给了柳依依错觉，以为从此宁海澄都可以任由她安排摆布了。

　　周二早上出门前，柳依依给宁海澄装好牛奶，笑着对他说：“宁宁，我给你报了一个数学补习班。每周上四天课。离家近课时也不算长。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今天放学后你就去上课吧。”

　　宁海澄看了她一眼，转开头没有说话。换好鞋子出门时，手搭在门锁上，方才留下一句：“你自己出尔反尔，还指望自己的儿子信守诺言？”
　　说完也没看柳依依的表情，径自推门下楼。

　　出门前那场不愉快的对话，让宁海澄的心情明显低落了一格。去看狗狗时他都还没什么精神。被小毛团蹭进怀里拱了好久胸口，情绪才好了一些。
　　喂饱小家伙的肚皮，又陪它玩了一阵，宁海澄再次卡着时间往学校赶。

　　第三节是代数。肖文也刚好是代数课代表。班主任让他把上次随堂测验的试卷发下去。肖文也一边发试卷，庄老师一边就全班成绩作简短总结。
　　讲到末尾她看了眼宁海澄的位置，意有所指道：“有些同学很聪明，思维也很灵活。但学习仅有天赋是不够了。智商再高的学生，天天上课不听讲只顾看图画书，成绩也不可能提上去。”

　　敢在班主任的课上明目张胆看“图画书”的，除了宁海澄找不出第二个。周围很多同学悄悄回头看他。宁海澄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在无数道窥探的目光下，又翻了一页手里的“图画书”。

　　刚巧肖文也把试卷发给他，宁海澄坦然将卷子接过去，肖文也却明显怔了一下。他很意外，宁海澄的卷面上满眼红叉。成绩栏里用划破纸张的力度，填写着两个硕大的数字24。

　　满分100的小测验，能有学生连四分之一的分数都拿不到。这简直是庄老师教学生涯中的耻辱。
　　庄老师在讲台上将宁海澄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忍无可忍，厉声点出他名字：“宁海澄！把你的图画书都给我收起来！我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上我的课就得认真听讲。不然就给我出去罚站！”

　　宁海澄翻动油画集的动作顿了下，将画册合起收进课桌洞里。但接下来，他没有端正坐好认真听讲，反而起身走出座位，拉开教室后门走出去罚站。

　　庄老师脸上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半晌猛地用黑板擦一拍讲桌，什么也没说，开始讲解试卷的知识难点——就好像宁海澄已经不存在了。

　　宁海澄贴近墙壁站着，目光越过栏杆，看到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初中部的小孩子们。
　　多么美妙的时光。初中时，他还能尽情画画，还能肆无忌惮对母亲撒娇耍赖。如果能够回到那时候，该有多好。

　　两节代数课，包括中间休息时间，宁海澄都在自动自觉罚站。第二节课上完就到了午饭时间，被摧残了一上午，学生们一下课就蜂拥跑出教室直奔食堂。

　　宁海澄站得两腿僵直，慢慢走回座位坐下休息。他的前桌是个挺清秀的女孩，出教室前回头看了他好几次，鼓足勇气对他说：“你先站起来走一走吧。不然一会儿腿会很痒的。”

　　宁海澄没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讲话，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一脸羞恼地想要跑出去。宁海澄点头道了声谢谢。女孩面露惊喜，脆生生说“不用谢”，欢快跑走了。宁海澄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脚，倒是当真扶着课桌站起来缓缓走动。

　　此时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他，一个肖文也。宁海澄走到讲台旁边，转身再往回走。突然被肖文也堵在过道中间。宁海澄抬眼看他。

　　肖文也镜片后的眼神闪闪发亮，微仰着头看宁海澄，手里紧紧攥着试卷，道：“那天在护城河边的帮我的人，就是你。”这次用了肯定句。

　　宁海澄不讲话。但肖文也似乎能读懂他弯弯绕绕的心思一样，抿了下嘴唇，低下声说：“那晚我没看清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也跟平时不一样。不过……不过我闻得出你身上的味道。”他似乎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坚持说完，“你身上，很香。”

　　宁海澄再面瘫，也被这句话惊得张了张眼睛。

　　肖文也没有给他更多吃惊的时间，尴尬地咳嗽一声，直直将攥在手里的试卷递给他，“我详细写了所有试题的解题思路和步骤。庄老师讲的关联知识点也都标注了。你，你拿去看吧。”
　　宁海澄眉心挑了挑，勉强压抑在心底的烦躁又跳出来。他静了一阵，问：“庄老师让你这样做的？”
　　“不是。”肖文也摇头，脸上红了红，说：“是我自己。我是想……”
　　“报恩？”宁海澄打断他，话语中的硬度让肖文也有些无措。挑了下唇角，宁海澄到底没忍住后面那句话：“可你的方式，未免太可笑了吧？”

　　肖文也瞳孔猛然收缩，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半点血色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