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47、豆蔻华年（四十六）

　　片刻后，薛老爷子立在工案前，转头望着苏耦，温和的道：“雕刻的难，难在印鉴品种复杂，各类印文镌刻的手法、刀法多变，更也是因为各家所需印鉴、印文要求不同。”

　　“想必你也知道，这世上大多数的文人富豪都会自己雕刻印章，但都不是像老夫家以此为生，所以会的技法不多…你也不必学那些个复杂多变、花样百出的刻法，会一两个适合女子玩乐玩乐就罢了。”

　　“昨日你身边那个小丫头没头没脑的也没说仔细，只说你想学学怎么雕刻印章，也没说你钟意何种印鉴，何类印文，那种刀法……你且说说，你想学哪类？”

　　苏耦听着这话，面色顿时一愣，她起初想着来学学，本也就是突然兴起，还是以为宗明旌的缘故，哪里会想那么多，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薛老爷子也未着急，只慢慢的等着她。

　　“老爷子，我曾听闻有类印章独成一派，精致好看不说还可做新婚贺礼，雕刻刀法极为灵活多样，更可贵的是其印身不仅可以落边款也可画图，好像叫什么……”半响，苏耦脑子微闪，有些激动的开口道。

　　薛老爷子眼中微微一变，抿唇片刻，略有奇怪又夹着迟疑的出声道：“此种印章早前称为对章，后大多称龙凤章，由两枚印章组成，二者合并之时另有一番韵味，因其意代代相传在大兆订婚男女或夫妻之间私下常用，莫非丫头你……”

　　苏耦因为这话，脸色一僵，随即有些尴尬又无奈的一笑：“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我是对其确实有些兴趣……也是有我大哥的缘故，若是没什么差错的话，我家大哥明年兴许就会成婚了，也可算是我亲手做的一份礼物。”

　　薛老爷子神色一缓，随即一声淡笑着，解释道：“丫头，老夫本不该多言，但老夫将你看成自己小辈便多一句嘴，这龙凤章虽没有明文规定只能夫妻使用，但如今定亲的未婚男女、夫妻之间常用已经成了大家普遍的共识，那自是有深意、有情意在里面。”

　　“这种当然是夫妻二人亲自动手镌刻才是最佳，若是旁人送的，即便是在珍贵的也没什么值得欣喜的。”

　　“二来，这类印章难以寻到极为合适的印石，且技艺极难，切割时两枚形状必须两相呼应，无论是高度、形状、大小甚至是颜色都需要对等……”

　　“丫头，老夫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夫自接手薛家到技艺娴熟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也就做过几十对龙凤章，合心意的超不过十对。”

　　苏耦一怔，明白他意思，这印章还是要自家大哥亲自刻才能让新嫂子高兴，更何况，这印章制作还如此艰难。

　　暗了片刻后，有些泄气的道：“您说的在理，那就选一个轻松易上手的吧！”

　　薛老爷子神色微敛，笑着伸手指了指工案道：“你来看看，这案上摆的都是老夫平日没事刻的样本，你喜爱那种……”

　　薛老爷子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一脸认真沉浸其中的苏耦，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扬起了一丝的阴郁，缓了片刻后，低沉着声音，随口问道：“苏丫头，听闻近日府上有贵客，你怎会有闲心来老夫这处来做这浪费时间的。”

　　苏耦手上动作微顿，笑着轻声道：“这事连您都知道了？”

　　“国公府与你家交情素日都是点到为止，年节也只府上送些礼的情谊，几乎从未见过过分走动，这国公府公子突然到云安苏家这是多大的事，即便是老夫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薛老太爷声音平静。

　　苏耦似乎经他这话，脑袋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头也不抬的轻微嗤了一声，缓慢的出声答着：“老爷子你明鉴，我们两家谁家也不想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是寻常接触……别人说什么，我们管不了。”

　　老太师面色微怔，静静的看着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女，也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也就是他思量的这片刻，苏耦神色恢复正常，回了他最初问的话：“国公北伐，长公主不愿家中清冷，定了正阳节前回京，大公子近日便要离开云安，祖父让我家兄长陪同他好好游玩几日，这几日府上没什么事。”

　　薛老太爷低垂的双手微捏，片刻又缓慢的松开，眼底带着不明，轻轻的出声，应了一句“原来如此！”便未在说话。

　　约莫五日后。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三元湖外间的那条宽阔平整大道上驶着两辆马车，一辆小巧一辆大气，两辆马车都挂着苏家的牌子，两车一前一后间隔不远，速度不快不慢，却也看的出来不是悠闲之态。

　　车内一角，阿栾侧身对着苏耦坐着，手里拿着团扇，轻轻的对着苏耦摇着，低眉看了她好一会后，终还是开口疑惑的问道：“小姐，您明明之前不想和几位公子一道去，之前不是都拒绝了吗？这怎么又同意了呢？”

　　她斜对面的苏耦，半靠着车框，微皱着眉，挽着袖口，右手正拿着一把锋利无比一指长褐色的刻刀，一下一下仔细的对着左手捏着的成型印章，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半天也没有回。

　　一炷香后，才放下手中印章，抬头笑着回她：“你呀，一天就爱瞎想……在有半月不足就是正阳节，大公子不过这几日就该要回京城了，作为苏家子弟，我自该是作陪，可偏偏我是女子，多多少少该避嫌，前日三哥来说时，我有所迟疑无非不过两个缘故。”

　　“一个是这个身份缘故，二个便是当日和薛老爷子学习后，有些成果也有些兴致，老爷子也说要温故而知新还将那上好的青田石与我做印胚……前日正巧，我想着在做一枚试试身手，三哥来时我刚完成了打磨，后续工作一样也没有动手，我自是不愿半途而废。”

　　“松口也是因为昨日做起来十分顺手，这枚印章就差最后的边款了，思量再三后，便一同前往，我也许久不曾去环溪村了，也很想嬷嬷和村子上的大家…上次按理说三哥和大哥不去，我也该同四哥去，只是不知为何，祖父就是不同意……”

　　自五日前，苏老太师便不再教学，只令苏正几人好好作陪宗明旌，这几日下来，几人觉得无趣商议下来，便说着去环溪村的庄子上玩玩。

　　阿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视线移到了苏耦的手上，努嘴好奇的问道：“小姐，您这就是在刻落款吗？”

　　苏耦瞥了一眼她：“那倒不是，薛老爷子说这落款钤印之前，最不能忘记的就是检查是否需要调整修改，临出府的时候我用清水加薄纸试了试，就是想要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这不发现确实有些地方需要补几刀改改。”

　　“钤印刻边款、拓边款二者是最后一步，也是务必需要小心的一步，这路上颠簸难耐，不适合做，等到了村上，在做也不迟。”

　　阿栾楞了楞，缓慢的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没说话。

　　苏耦望着桌案上，几乎已经成型的印章，眼眸微转，轻声吩咐道：“收起来吧！”

　　“是，小姐。”

　　阿栾回话后，立即从身后的一侧书箱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案上打开，一边轻手轻脚的拿印章放了进去，一边启口带着些不明的问：“小姐，你这两个印章的印身是个什么图案啊，我怎么看不懂，和老爷子教的似乎都不是一类啊！”

　　苏耦默然片刻，低声道：“这两个印章都出自一处印胚，就是之前陈叔从库房里翻出来的那个石胚，当日瞧着若是切割开来做一枚实在是有些浪费，便想着试试做两枚，思前想后，除了老爷子教我的哪几类，也只有龙凤章这样的才能做……”

　　“当日老爷子心情好，拿出家中珍藏多年的一对龙凤章给我过眼瘾，架不住我苦求，便口头传授了刻这龙凤章的要点，我虽已记下，但对这类印章还不是很熟悉，不敢贸然做那些华丽精美的。”

　　“费了些心思切割开打磨好后，在已成雏形的两枚章上，画了两个半圆，两个半圆高度、大小、形状分毫不差，两个半圆里面，一个在上角一个在下角另有两个小圆，二者合并连接在一起不仅是一个整圆，更是道家传出来的太极图，合了这龙凤章的精髓，也易上手。”

　　“这太极阴阳二字在世人眼中诸多解释，二者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所以底部，我便用白文印刻了二字一阴一阳。”

　　苏耦话音落下的一刻，阿栾也收拾好了，她并不在意苏耦的话，听后也只朝着苏耦点点头，便转身将书箱放到一侧。

　　两人沉默片刻，苏耦闭眼：“今日起的有些早，这会有些累了，我先歇息会，一会三哥来你在叫我。”

　　阿栾立马应承，起身，将苏耦面前的小桌案撤下去，扶她调整位置：“是，我知道了。”

　　收拾好之后，苏耦半依靠在一角，摸摸阿栾拿来盖在身上的薄披肩，身子缓慢的放松，思绪也沉寂下来。

　　也不知是何缘故，可能是这摇晃的马车，也可能是这几日做工过于劳累，一路上苏耦皆是昏昏沉沉，黄昏前后醒来用了些清粥，看了片刻书，便又睡了去。

　　待苏耦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卯时一刻了。

　　苏耦半睁着眼睛，眼底黯淡无光，愣了好一会，望着背向着自己正掀着车帘的阿栾，一面挣扎着起身，一面轻声唤道：“阿栾！”

　　阿栾一听她声音，立马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过身几步过来，伸手扶她，关切的问道：“小姐，您醒了？您这一睡可是睡了许久，若不是知道您无事，我都要以为您病了。”

　　苏耦面色微楞，嘶哑着声音，顺着她的话：“我睡了多久？”

　　阿栾整理她有些皱的衣裳，一边把旁边早前泡好的茶递给她，一边回：“已经是卯时一刻了，我们都已经到环溪村入村的道口了。”

　　环溪村离云安镇不远不近，本该是两日出头的路程，但碍于宗明旌，一行人是一刻也不停的赶路，幸而车夫是苏家老人，从前也做过一段时间府上和庄子的联络之人，知道些近路，选的马也是精壮一类，日夜兼程，把时间缩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