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君恶臣录》羽蛇

13、萧则然

　　此时，楚玄还不知道自己胡诌的八字已经私下里伤了不知多少少女的心，他站在一间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前有些无奈。

　　在搬去国相府前，他曾在这里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因为距离大正书院并不是很远，他就常常步行去借书求学。而搬去国相府后，每日非马即轿，反倒难得有步行机会了。

　　所以，在难得有整天的休沐时间，他便没有带旁人，信步闲庭步行去了书院，结果拿了书出来后，他只觉一路繁花迷眼行人熙攘，越瞧越是有趣，竟习惯性地走回了这里。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也许真是该去找个大夫，看看脑子是不是已经开始老化了。

　　眼见将近中午，他思忖着是就近先去用个饭，还是找人传崔姚来接自己。正犹豫间，忽听身后有个陌生的声音问道：“楚相？”

　　他转过身去，阳光刺在他眼中，只隐约看见一匹骏马上坐着的人向他看来，但对着阳光看不真切。

　　那人见状，便下了马。这次楚玄倒是认出来了，正是春日宴上坐在自己上席的那个年轻人。

　　“见过世子。”

　　萧则然眉心微蹙，他远远打马而来便看到楚玄的身影，便心下不悦。他本就在京为质，心思敏锐，而国师府与镇南王府相距甚远，不知道这位圣上面前的红人来此是何目的。莫非是来查探自己？但见楚玄只身一人连个侍从都没带，他也不确定。

　　“楚相为何在此？”

　　楚玄无奈，难道他还能跟世子说他一时糊涂走错了回家的路？只得说：“下官随便走走，偶然来此。”

　　“若楚相不弃，请到王府一坐。”

　　听萧则然这么一说，楚玄忽然想起了，镇南王府就在前面几步的地方，然后顿时对世子这一脸戒备的表情了然了。此时若自己不应的话，是不是会看起来更不怀好意？

　　“世子相邀，下官自当从命。”

　　虽然是在京城的临时住所，但镇南王府比国相府大了许多，布设也精致复杂了许多。这一路走过去，即使没有仔细去看，楚玄也处处能见兵戈之势，即使是下人也都格外恭肃有纪，不由对世子倒多了些好感。

　　但很显然世子对他并没有这么友善，上座看茶后，主宾二人又都不熟识，萧则然正是年少傲兀的时候，也不屑太多客套寒暄。两人对坐未几，聊得非常尴尬，都不自在极了，楚玄便告辞出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松完，他忽然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他从书院借的书居然又忘记带出来了……

　　自己就很精通歧黄之术的国相大人准备马上去找个大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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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则然登门拜访华骁的时候，这位禁军副统领正精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府医在细致地给他上金疮药。看起来伤得还不轻，涂一点药，他就惨叫一声。唬得萧则然一愣一愣的，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他的惨状。

　　最后还是府医见到了世子爷，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了一下，华骁才回头看到，惨叫变成了隐忍的申吟。他有气无力地招呼着：“世子随便坐吧。”

　　这二人看起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其实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当时还是校尉的华骁和刚来到京城尚且没有杯弓蛇影的萧则然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为了争口气的小事一直闹到动起手来，结果居然打了个不分胜负难舍难分。

　　知道了萧则然的身份后，华骁没见怎的卑微，也没见对世子动手的时候留情，反倒让萧则然觉得格外畅快。华骁升任副统领之后，趋炎附势者甚多，华骁也是个直肠子，看不顺眼的当面就怼，毫不客套，让萧则然更是高看一眼。

　　二人的交情私下里倒是越来越要好。这次楚玄的书落在了镇南王府，萧则然不想与这位红人打交道，想到华骁似乎与国相还比较熟悉，便拿了书过来转交，顺便也看看这位大忙人朋友。

　　谁料一来居然看到了这样的情况，萧则然不由吃了一惊。

　　“华骁，你又跟人动手了？”

　　华骁忍着痛直吸气：“哎呀疼疼，当然是跟人动手了，难不成是我自己砍的？”

　　听他这么说，萧则然稍微放心一些，他之前以为是京城中出了乱子，但听华骁这口气，似乎是这位不安分的副统领又找谁比武去了。

　　想着，他走到床边，仔细看着华骁身上的伤，啧啧道：“这道伤……居然是从左肩到右肋，啧，你是木桩子吗？站着让人砍，这道居然在后颈上，啧，再深一点你就没命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又把伤口重新看了一遍，问道：“你跟谁比武了？对手好快的身手，不过每道伤口都是浅尝辄止——”

　　“你才看出来？”华骁倒吸着凉气爬起来，慢吞吞把衣服穿上：“他要是不放水，我还能活着躺在这儿吗？”

　　“哎哎再等等，”萧则然又把华骁的中衣扒了下来：“我再看看——嗯这一剑也许再向左侧半步能躲开，这里……这里就不好说了……”

　　“得了吧，”华骁没好气地把衣服拽上：“你可以自己去试试，你要能躲得过，我就从这里一直爬到你王府去——出门直走两条街，右拐三条街，再左拐三条街，最大的那个红漆大门，去吧。”

　　萧则然被他说得愣愣的：“什么什么？”

　　“国相府啊，改天有空我带你一起去揍他看看，不知道咱们联手能撑几招。”

　　萧则然的脑子一时被搅糊涂了，他理了一下才问：“是楚国相……把你……打成这样？你们有仇？”

　　华骁大笑起来，才笑没两声又牵动了伤口，忙捂着伤口龇牙咧嘴说：“没仇没仇，痛快极了！可惜楚相被我扰得烦了，能正经堵到他一次不容易哈哈哈。”

　　他下地穿鞋，才忽然想到：“你今天来有事？”

　　“楚相前几日不知为何在王府附近徘徊，我邀他进府坐了坐，但他不小心把书落在王府。”多余的话没有说，但华骁也明白这位身份敏感的朋友想的是什么，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的——改天我带你去找楚相，问问他过去干嘛去了。”

　　萧则然苦笑道：“你的脑子坏了？我如今的处境，来你府中已是不该，如果再去相府，岂不被人疑心结党营私？”

　　华骁注视着这位好友，忽然一手抓起外套，一手抓着萧则然：“走！我带你去见楚相！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南疆的！来人，备马备马！”

　　但实际上华骁现在完全骑不了马，只能龇牙咧嘴地爬上了马车，一手还紧紧拉着萧则然。世子爷不由又气又恼又笑：“你最近是吃了糨糊？他连个正经权职都没有，难道皇上还能听他的不成？”

　　华骁一时冲劲上头，也没去想那么多：“反正你也没别的辙，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楚相能帮上你呢？”

　　两府相距的确不远，不多时就到了，华骁一骨碌跳下马车奔去拍门。

　　崔姚又眯缝着眼睛来开门了，不悦道：“华统领不是刚回去不久吗，怎么又来了？公子在休息，不便见客。”

　　华骁不客气地把门缝推大：“老崔，你看清楚了，今儿可不是我要来——世子爷登门拜访楚相，你还不大开府门迎接。”

　　萧则然在他身后目瞪口呆。

　　“得了，你也不用客气，反正我也是常客，”华骁不客气地推门而入，顺便把萧则然也拉了进去：“不用通报了，我认得路。世子爷这边请。”

　　高子和毕竟权倾一时，府邸虽然规模小于镇南王府，相比其他府却已经算很大的，但楚玄本来也没几个下人仆佣，便封闭了大部分庭院，只开了一小部分。走不多时，华骁二人便直接推开了内院的大门。

　　只见水池边的树影里，楚玄穿着宽松的外套半仰面躺在太师椅中，太阳暖烘烘地只能晒着腿和脚，他脸上扣着一本书，已然睡着了。

　　华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到距离一丈远的地方，他忽然右手一扬，三枚袖箭直奔楚玄而去，同时华骁身形一矮，已如一头矫健猎豹般向太师椅扑去。

　　萧则然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只见那边太师椅上沉睡的人忽然像一片被风卷动的树叶一样飘起，三枚袖箭自他身边擦过，而这时华骁已到眼前。楚玄让过掌风，在他手腕上一卷向后背带去，一只脚已踏在华骁的腿窝上。

　　“楚相楚相，是我！哎呀呀呀疼疼疼！”华骁一迭声惨呼。

　　楚玄另一只手拿着掉落的书，一脸困乏地看着被自己拧着手臂半跪在地上的华骁，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楚相，你先放手，我带世子来找你有事。”

　　楚玄揉了揉睡得发花的眼睛，才看到走过来的萧则然，便放开了华骁。虽然他清了清喉咙，但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困意：“不知世子驾到，有失远迎，请世子稍候，容下官去换身衣服。”

　　“楚相，你就别文绉绉的了，”华骁一把拽住楚玄：“我和世子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带他是想来问问，楚相有没有办法让世子回……”

　　“不要胡说，”楚玄忽然冷了冷：“华统领慎言——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去，不会当你是快人快语，反而会害人害己。你如今可谓护卫圣上安危第一人，若有人弹劾你有异心，你该如何？今天这话本相就当没有听过。”

　　楚玄有点恨铁不成钢，但也觉不便交浅言深，而且他是打算查完萧惟之事就抽身离开，并不打算缠绊过多……或者说，他是怕了。

　　看了一眼萧则然，楚玄淡淡躬身：“谢过世子亲自前来送书。”又忍不住多看了萧则然几眼，楚玄不停心里在鞭挞着爱管闲事的自己，半晌犹豫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太阳酷烈，请世子和华统领屋里一坐。”

　　楚玄到底还是转去换了身衣服，简单盥洗一番，唤了下人上茶，又亲自为二人倒了茶，方才就座。华骁刚刚被训斥了一番，一时有些惭愧，反倒成了闷嘴葫芦，萧则然只得硬着头皮跟楚玄闲聊起来。

　　“没想到楚相居然会看《山海经》和《神异经》。”

　　“世子见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消磨时间而已，书中所记载异兽及山水人文都与当今大不相同，也是大开眼界，只叹前人想象力之丰富。”

　　说到这里，萧则然笑道：“本世子有时倒以为，也许这些记录的异兽山水也未必是前人杜撰。”
　　楚玄眼神闪了闪，问：“世子何来此言？”

　　萧则然张了张嘴想继续说话，却忽然觉得眼前的楚玄好像忽然变成了两个，然后又变成了更多个，连对方的声音也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他轻轻抚了抚额角，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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