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一轻舟》雪脂蜂蜜

20、第 20 章

　　8岁以前，林轻舟穿过的最好的鞋，是一双城里孩子捐给贫困山区的回力球鞋。她从没去过县城，没背过书包，没喝过牛奶，甚至每学期只能买一支铅笔。
　　她的家一贫如洗，屋顶年久失修。山里多雨，每次屋外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所以屋里的地面总是泥泞不堪。
　　她的父亲林富余是个哑巴，平常除了埋头干农活就是独自蹲在屋檐下抽叶子烟，安静得像抹影子。奶奶因为严重的关节炎，连腰都直不起来。

　　她的母亲是个语无伦次的疯子，却是个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奇特女子……
　　一双湛蓝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微微卷曲的长发，雪白雪白的皮肤，高挑的个子，比年画里的女人还好看。
　　母亲是奶奶从河边捡来的，捡回来的时候她趴在河边奄奄一息，头骨凹下去了一大块。林奶奶用筷子把她凹陷的头骨撬回来，用缝衣针缝好头皮，又灌了几大碗草药，终于把她救了回来。早先有村民猜测：长这样的相貌，这女的莫非是广播里说的国际友人？对待国际友人要友好，他们劝林奶奶把姑娘送到镇上去。可母亲稍稍清醒后，用一口纯正地京腔说：我叫苏璇子，请把我送出山，我会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话说得那么溜，那肯定不是国际友人喽。林奶奶不需要报答，她只需要儿媳妇。就让苏璇子嫁给了她娶不到媳妇的儿子林富余，过了一年就有了林轻舟。

　　不料嫁给林富余后，原本模样机灵的苏璇子几次逃跑不成，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在生下林轻舟后，她说了句：轻舟已过万重山，我的女儿叫轻舟，苏轻舟。之后便彻底陷入癫狂，除了林轻舟谁也不认识了。为防止她乱跑，林奶奶整天将她栓在牲口棚里。可就算在牛粪堆里滚了七年多，苏璇子仍美得动人心魄。她每天趴在牛栏杆上，用那双清澈湛蓝的大眼睛看着远方的天空，任凭苍蝇在她被铁链拴得血肉模糊的脚腕上爬来爬去。

　　一家四口相依为命，父亲不会说话，母亲疯疯癫癫，奶奶身体不好，林轻舟小小年纪就肩负起了家庭重担。每个星期她都将奶奶采的药材背到镇上去卖，换点钱买盐巴吃。她第一次见到苏然是在一个暑假的早晨，她背着药材，牵着苏璇子的手去赶早集。
　　带着苏璇子一起出门是为了不让苏璇子挨打。那阵子林富余身体不好，脾气有些暴躁，实在想不开的时候他就冲进牲口棚对苏璇子拳打脚踢，前几天苏璇子的鼻梁都被他打断了。奶奶又舍不得煎药给苏璇子吃，让苏璇子硬生生熬着。林轻舟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阿爸把阿妈打死，只好带着她一起去镇上。

　　跟在林轻舟身后苏璇子乖得像个孩子，一路上摘野花采野果，开心地咯咯笑。快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模糊地说：“轻舟，去卫生间。”
　　林轻舟无奈地踮起脚帮她擦掉额头的汗：“阿妈，跟你说了，那叫解手，不叫去卫生间。下次再说糊涂话，大爸(奶奶)又要骂你妖精了。”
　　四周没有厕所，林轻舟牵着苏璇子钻进了旁边的玉米地。她找了个茂密的地方让苏璇子蹲好，自己跳到一块大石头上警戒。

　　忽然，她看到不远处的菜地里坐着个很好看的小哥哥。小哥哥穿着件式样非常好看的雪白卫衣，卫衣上还有一只可爱的大牛。一条黑色运动裤，一双闪亮亮的“波鞋”。脖子上挂着台照相机，右脚脖子上缠着条银环蛇。浑身僵硬，正脸色苍白地甩脚。
　　不知为什么，看到小哥哥的第一眼，林轻舟就有种感觉，感觉这个小哥哥和她母亲一样，属于很远很远，有飞机和火车的地方。
　　发了会愣，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小哥哥被蛇咬了，急需帮助。
　　想到这，她抽出腰间的药镰刀，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下去，跑到小哥哥身边安慰着：“你莫动，莫事的。”
　　说着话，她用药镰一勾，飞快地将那条银环蛇勾了下来。银环蛇扭动了一下身体就想游走，她一个箭步追上去，抡圆了胳膊用力一扎，药镰尖准确地扎入银环蛇的七寸，将蛇钉在地上。
　　然后她用药镰将小哥哥的伤口划出个十字，挤出蛇毒。麻利地割下蛇头，从背篼里找出草药，将蛇头和草药一起用石头砸成酱，均匀地敷在伤口上。又刨开蛇身，取出蛇胆递到小哥哥嘴边：“快，吞下去。”
　　小哥哥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蛇毒上脑还是被眼前那双血淋淋的手吓的，总之，他紧闭双唇坚决不吃蛇胆。

　　“不吃压不住毒的。”林轻舟将蛇胆往前一凑，险些塞进对方的鼻孔里。
　　就像给她的话做诠释一般，小哥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林轻舟用那双沾满蛇血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哎呀，蛇毒上脑了。”
　　蛇毒上脑，用土方子就顶不住了。
　　她对苏璇子喊：“阿妈，你守在这，我去叫人。”
　　苏璇子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蹲在小哥哥身边。
　　幸亏这地方离镇上不远，林轻舟拔腿跑到镇上，很快就叫来几位大叔大伯。几人轮流背着小哥哥就往镇上跑。

　　林轻舟还要卖药，也就没跟去。
　　没想到几天后她的校长找到了她家，给她带来一张金灿灿的名片，名片上写上：苏氏集团董事长苏缘生
　　校长和蔼可亲地说：“轻舟啊，你救了大企业家的儿子，这位苏董事长为表示感谢，决定在我们乡修一所希望小学。过几天，人家上门对你表示感谢。你做得对，学校决定给你发一张“三好生”奖状。”
　　遇到别人有危险当然要出手相救，林轻舟觉得自己做的事理所当然，但得到了三好生奖状她又觉得异常光荣，特意要奶奶把奖状用浆糊刷在墙上。

　　苏缘生登门拜访的那天，老早镇上就有工作人员上门通知林家。村里人帮林家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林轻舟和父亲还有奶奶换上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裤。林轻舟还反复背了好几遍老师教的说词。大致意思是进出村子没有大路，请苏伯伯出资把路修一修；村上很多家庭都很穷，请苏伯伯资助大家翻修一下房子之类的话。
　　从早上等到下午，那位姓苏的企业家终于在当地工作人员的陪同下，领着浩浩荡荡一行人，扛着扶贫物资和摄影机，进了林轻舟家的院子。

　　苏缘生脸很年轻，却一头花白头发，穿着一身运动服。见到林轻舟，他愣了半天，蹲下笑吟吟地说：“你就是林轻舟，谢谢你救了我儿子，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你长得很像我妹妹。”说着，他摸了摸林轻舟的头。
　　旁边几个人立刻扛着长枪短炮凑上来，咔嚓咔嚓一顿照，吓得林轻舟往奶奶身后躲了躲。
　　苏缘生向身后喊：“苏然，快过来和你的救命恩人握握手。”
　　苏然沉着脸走过来，和上次相比他的脸色好了许多。看了看林轻舟的手，想起那天林轻舟打蛇剥皮时的飒爽英姿，他后背发凉。扭头问父亲：“不握手行不行？”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哥哥……救我……”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只黑乎乎的手从不远处的红薯地窖里伸了出来，然后冒出了一个满是灰的脑袋。是苏璇子，林奶奶怕她在重要的日子里出丑，将她锁到了红薯地窖里。
　　她满脸都是泥，头发乱得像鸡窝，湛蓝的眼睛看向这边，眼里跳跃着从未有过的生动光芒。她趴在红薯窖坑边，一手扣住窖沿，一手伸向苏缘生。有气无力地喊：“哥哥……”
　　苏缘生呆立在当场，片刻，他大喊一声：“璇子！”然后发了疯似的冲过去，用力抱住她。
　　苏璇子哭起来，回抱住他，喉咙里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晰声音：“救救我……”
　　苏缘生嚎啕大哭，用力扯着她脚脖子上的铁链，扯了两下扯不动，他回头朝那些扛长枪短炮的人大吼，“都尼玛愣着干嘛，他妈的，来帮忙啊！”
　　那些人反应过来，放下东西冲过去七手八脚地帮忙。

　　林轻舟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苏然让到一边，站在屋檐下看着那群人忙活。
　　一片混乱中，没谁也没注意到林奶奶拎着面破锣，沿着梯子颤巍巍地爬上屋顶，咣咣咣地敲起来。同时，用苍老的声音拉长了喊：“土……匪抢婆娘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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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璇子有一半德国血统，说实话就外表来说林轻舟没有她妈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