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王座］光源》绮罗亲王

2、［02］

　　【06】

　　女刺客采儿也很快苏醒了。
　　但她在神眷觉醒的过程中被神的意志所影响，醒来时遗忘了所有的记忆，以至于脑子好像不太好使，刚醒就抱住了我不撒手。
　　她摆出要攻击的姿态，不知何时抓在手里的巨大镰刀直指龙皓晨与夜小泪。
　　“你们是什么人！”像呲牙咧嘴的小兽在警告踏进安全范围的入侵者。杀气腾腾的。怪吓人。
　　夜小泪心生警惕，被这冰冷杀意刺激得头皮发麻，挥手凝结出防御的屏障。
　　龙皓晨焦急又心惊：“采儿？”
　　采儿用冰冷空洞的眼睛瞪着他。眼底是空白与茫然。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啊，心都凉了一半。
　　我触摸到他的心痛与悲伤，终究不忍，叹息地伸出手覆住女孩的双眼，用柔柔的声音说道：“别怕。”

　　“这里是安全的。”
　　“你现在没有危险哦。”
　　“有我陪在你身边。”
　　“你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字字句句，宛如毒蛇撒旦吐出了「恶魔的低语」。

　　采儿随着我的言语慢慢散去了杀气，危险的巨大镰刀也消失不见。
　　她回过头来看我。二人本来就贴得极近，她一手还抱着我上半身，采儿转头时，柔软的发蹭过我的脸，毛茸茸的触感，有点痒。
　　女孩喃喃问：“你又是谁呀……”我仿佛能看见她眨巴着大眼睛的求知模样。
　　她像个努力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一样，挂在我身上。呼吸的起伏、心脏的跳动，人类的体温熨烫温暖，我几乎能想象到她身上所有属于少女的鲜活与美好。那都是现在的我已失去的东西。
　　“很熟悉……你的气息……”她把脑袋埋在我肩上小声地说，我感知到泪水的凉意，她哭了。
　　刺客本是溶于黑暗的影子，如水入水。死亡是比黑暗更黑的夜、比深海更深的渊。死神的神眷者刚醒脑子不好使的时候会觉得暗之子亲近，倒也不见得有多奇怪。
　　于是失控的采儿很快被安抚好，我继续薅她手感颇好的头发。

　　全程被冷落在旁的骑士与精灵：“……”
　　夜小泪低声骂了一连串的祖安话，可能是用失传的精灵语骂的，龙皓晨一个字也没听懂。
　　现在他还有些没回过神，喊采儿她不搭理他，靠近一点她就凶态毕露，站在原地可怜兮兮的，手足无措。
　　他只好求助夜小泪有没有办法治好采儿的失忆，夜小泪干脆利落地告诉他没有。
　　龙皓晨顿时焉了，整个人都散发出低落来，但见采儿安然无恙，又心感安慰，矛盾的情绪在胸腔里来回撕扯，让他心口疼得厉害。
　　夜小泪看看气定神闲的我，又看看失魂落魄的龙皓晨，再看看明显脑子有点大病的圣采儿，还有这个让她待得很不舒服的永恒之塔，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原地回家。
　　妈的修罗场，搞不好就要被误伤，溜了溜了。

　　没了那发绿光的电灯泡，空间里的死寂将此处仅存的活人吞没。
　　我不说话，安静的像个雕塑。圣采儿两手紧扒在我身上，生怕我也和夜小泪似的当场消失不见。
　　她小声的问我是谁，又问自己是谁，这里是哪，为什么头好疼？接着嘴里喃喃说不要抛下我、我好害怕、救救我之类的，语序错乱，像是梦魇了，又像是癔症。
　　我安抚地摸摸她脑袋。龙皓晨呆立半晌，听圣采儿混乱话语，便席地而坐，低声柔和地说起她的名字，轻轻解释发生的事情。
　　他神情温和安详，显然已调整了情绪，接受伙伴失忆还对他怀有敌意杀意的事实。
　　圣采儿起初还是无比防备，但在龙皓晨轻声细语的安抚下，她终于不再抗拒眼前散发着温柔气息的黑发少年，至少相信了对方是没有恶意的。
　　对于龙皓晨所讲的他们伙伴之间相处的记忆，圣采儿也没有偏听偏信。她是失忆，不是没有思考能力。她听完故事，看看我又看看龙皓晨，问：
　　“为什么没有你呀？我感觉你很熟悉……难道、难道你不是我的伙伴吗？”
　　我摇了摇头，委婉道：“我只是路过。”
　　圣采儿眼神望向龙皓晨求证，龙皓晨僵硬地点头。
　　她顿时情绪低沉下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让她陷入沉睡中去了。

　　沉默蔓延。

　　终于，龙皓晨抬头看我，张嘴想对我说什么。我扬手示意自己不想与他聊，龙皓晨顿了顿，便问：“我可以叫你白离吗？”
　　听着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觉着好笑，便回答说：“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殿下」……或者和那精灵一样，喊我「暗之子」。”
　　龙皓晨便沉默了半晌，大抵是又想起了夜小泪的话。这么近的距离，我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他心里堵得慌。

　　月夜曾经警告他不要过问，杜绝深究，可龙皓晨终究没办法不在意。
　　他不能假装听不见源于血脉深处的呼唤，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告诉他，那是与他灵魂共鸣的另一半，是他生来缺失的半身，此刻就在他面前，这是一个强烈到不能去忽视的存在。
　　以往没有见过面之前，龙皓晨还能当内心深处这份由于缺失某物而引起的不安理解为父母离开、亲人不在的忧愁，或是当做修行路上的杂绪杂念，将之跨过。
　　但见过面后，那份绝无仅有的强烈吸引力，令他恍惚，令他失神。
　　当时离开魔都心城后龙皓晨觉他整颗心都空荡荡的，里面原本装着人类，伙伴，光明和大义，但某处空缺的地方猛烈坍塌，宛如黑洞将一切吞噬，他只觉得茫然，只觉得惶然，他倏然回过头望着魔族的心城，只觉得那城里有人正等着他，而他也渴望与之相见，耳边身后内心有个声音在细细语，哀叹着哭泣着，说我们要从此永不分离。
　　终究是道义战胜了本能，龙皓晨闭耳塞听、如幼时听从尊敬的生父教导那般，断绝心音，坚定他的选择。
　　只是，哪怕他作为一往无前的光之神眷骑士，在他的道路上，无论过去、现在亦或未来，白离——我都会是他无法回避的一道难题。
　　龙皓晨轻声问：“白离，你为何……会在魔族？”
　　少年压低的声线似乎出现了颤抖。
　　又或许只是错觉。

　　我放下熟睡的圣采儿，沉默站起。
　　黑暗从我的影子里蔓延，宛如狰狞的史前巨兽张开满是獠牙的嘴。
　　毫不掩饰的黑暗气息扑面而来，龙皓晨下意识将没有收入鞘中的剑横在了身前，却只是防守，没有和以往那样挥砍出去。
　　他与我的距离很近，非常近，两米不到，我站起来，走向龙皓晨，伸出苍白的手指按在剑刃上。
　　顿时，鲜红的血涌出。
　　龙皓晨瞳孔紧缩。
　　他立刻松手，弃了剑，看也不看地反手掷到了远处。
　　紧接着他握住我的手腕，指尖泛起浅金的光，似乎想为我治疗伤口。
　　我淡淡开口说：“会死。”
　　他就僵住了，动也不敢动。
　　我勾唇，露在绸带外的半张苍白脸孔笑得惨淡。
　　抽出自己的手，我俯身抱了抱他。

　　“这是个好问题。”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但是问我，我不会说；去问生身的母亲，她定然会哭；若要问了魔神皇，到那个时候，你也不再是你。”
　　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突然不稳的心率。我一时想笑，又差点想哭。他任由我抱着，不敢推开，也不知该不该抱回来——像幼时母亲拥抱他那样。
　　亲缘的牵引，师长的教导，在他脑子里纠结成一团无序的乱麻。

　　【07】

　　临到我走，龙皓晨也没有做什么，或说什么。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不问出口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大抵也是为了维护某些表面上平衡又脆弱的东西。
　　我不讨厌这种感觉，这样就好像是和他在守护同一个秘密，十分有趣。

　　回到魔都心城后，月夜和阿宝先后来找过我。
　　前者关心我是否受伤受害，同时又旁敲侧击龙皓晨的情况，我没有说谎骗她，也没有将实情说完，她问不出什么，只得离开。
　　而傻舅舅这次来，难得收敛了他以往的暴脾气。得知我没死无伤平安归来，他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接着情绪又像风云瞬息变化，叉着腰倨傲问我后来被带去了哪、杀掉那个讨厌的人类没有。
　　我告诉他没有，“那个人并不是你或者我能够杀死的。”
　　阿宝当场就给我表演了翻脸，纤长的人手变化成龙爪伸到我脖子边上，湛蓝的眼睛浮现出猩红颜色。
　　“你说什么？！你是在看不起我吗白离！”
　　——整个偌大魔族，只有傻舅舅会毫不客气地直呼我姓名。
　　他真的很不稳重，太容易应激，太情绪化，这当然不能说他大错特错，他只是生来如此，好战又是魔龙本性，但这样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去做逆天魔龙一族、甚至整个魔族的王。
　　与优秀到耀眼的龙皓晨相比，傻大舅变成被放弃那一个，无可厚非。
　　我轻轻一笑，没说话。
　　阿宝果然炸毛，呲牙咧嘴，一张与魔神皇五六分相似的漂亮脸都扭曲了，露出凶相——
　　但在最后一秒他居然克制住了暴脾气。
　　尖锐的龙爪从我脖子旁移开，阿宝臭着脸甩手离开，嘴里还叫嚣着：“看在你救了月夜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

　　几瞬息后，魔神皇悄然出现。
　　“走了？”
　　“走了。”
　　“溜的倒快。”
　　他无声轻哼，一甩披风长袍，寻位坐下，手掌撑住下颌侧眼看我。
　　“离儿。”魔神皇言语温柔，“见过他了？”
　　只是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见过了。”我说。
　　“他被人养得很好。有情有义，忠诚怜悯。他奉行他的道，哪怕不愿杀我，也是不会肯转投魔族的。”
　　空气传来一阵轻颤。
　　我侧头，空洞无光的瞳孔倒映着魔族之王的俊秀面容。
　　“——届时成王败寇，人类将被逼至灭族之刻，也由不得他自愿与否。”
　　魔神皇接过我的话，笑说。

　　“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觉得面前的魔忽然漫出一股浓浓人性化的惆怅和难过。
　　血和内腑都在因意念中的某件事，在沸腾，在战栗。似乎要将他的灵魂劈成两半，一边撕扯，一边烧灼，让他回忆起某些不可言说的伤，然后像个人类的痴情郎一样，痛彻心扉。
　　我只好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
　　逆天魔龙有一颗火热滚烫的心，可鳞甲所化的体温，又是那样冰凉。
　　“……”魔神皇收起他的龙爪，宽大的手掌轻轻合拢，连我的手腕也握住了。少女的手比起他，细瘦伶仃，皮肤白近透明，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好似人类造出的精巧琉璃，美丽，苍白，又脆弱。
　　“离儿，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以一个即将失去他的孩子的长辈的身份。
　　然而魔族之王的重担，让他只得缄默。

　　【08】

　　光之晨曦猎魔团最近频繁出没在魔族境内。
　　这种六人小队是人类之中屠戮魔族的中坚力量，现如今追着魔神皇跑的魔神之陨昔日就是如此。我曾在枯红的山石遮掩下、远远望向那六个人，六个苍老但却执着不愿死的人。他们追着魔族的王，追逐着这世上独一份强大浩瀚的力量和死亡，支撑着岌岌可危的人类生存的战线。
　　本来，龙皓晨的光之晨曦也该走这样的路，成长，强大，然后老去，拖着迟暮的身躯，如驱魔关屹立在全人类之前。
　　可惜了，他是人类的光之子，是神眷顾的孩子。殊荣与光环，都是枷锁，都是负累。
　　亲祖父也说可惜，却不说为什么。他大掌一挥让月魔神给我送各种奇宝珍馐，绫罗绸缎，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又说可以让我那阿宝傻大舅变作原型给我骑着玩，明目张胆的偏爱，让月星魔神侧目，让阿宝气得尾巴鳞片都竖起来，恨不得把我一口一口生啃活嚼。
　　仿佛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就能填补他内心的洞和痛。
　　我一一婉拒了魔神皇突然爆发的慈爱之心，照例无视傻大舅的炸毛，披上斗篷和夜色，悄摸离开了魔族高层气氛变得怪怪的魔都心城。

　　“阿离！”

　　圣采儿很高兴地呼唤我的名字，言语间十分亲昵。
　　她毫无防备，张开双手就冲过来，以刺客专业且高水准的速度将我圈住。她似乎很喜欢树袋熊抱树一样的姿势。还想像在永恒之塔中时那般挂在我身上，但她身形站直了比我还高半个头，于是只得选择了紧拥不放。
　　我不反感被女孩子贴贴，只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还对我有如此热情。

　　龙皓晨比圣采儿更先感知到我的突然造访，只是他想到我便心绪沉重，反应倒不及刺客快了。
　　他更没意料到我竟藏也不藏，直接现身，除了圣采儿之外的猎魔团伙伴都已蓄势待发，差点就要兵戎相见。
　　绿发的魔法师刚喊着副团长小心，下一秒就卡了壳，剩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艰难憋出来一句什么情况。
　　龙皓晨尴尬横在中间，面前是伙伴，身后是贴贴的我和圣采儿。他脑子有点乱，嘴一张就说是认识的人，与月夜是差不多的，像上次和上上次都帮过忙。
　　却也不算是说谎。我无声轻笑。
　　猎魔团几人表情将信将疑，显然没有那么轻易放下戒备。但正副团长都对我这个很可疑的人表示了信赖，他们也不好当面闹得不好看，何况目前还在魔族腹地，当即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露出笑来，武器禁咒什么的也都收起。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还是那名自来熟的魔法师先开口。
　　我朝他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分明都有听见圣采儿高兴地喊我「离儿」，现在要问名字，应该是想好好交流认识，在向我示好的意思。
　　“白离墟。”我说。“只是长辈觉得「墟」字不好，便去了。他们都唤我离儿。你们便叫我白离吧。”
　　我一边说一边推开过于热情熟稔的圣采儿，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在他们徒然紧绷的视线里割开手掌，和人一样鲜红的血滑落下来，渗进脚下的土地。
　　“如你们所见，我体内有大部分人类血统，杀了我不会有任何功勋。并且你们还会遭到魔族的举族追……”
　　“离儿！”
　　“……阿离！！”
　　两声呼唤，焦急，不赞同，还有惊怒。
　　我的话没说完，割破的手就被龙皓晨与圣采儿二人分别捉住，接着布稠撕裂声响起，竟是纱布都来不及取出，直接撕了不知哪里的布给我包扎。
　　看来龙皓晨记住了我不能被光明魔法治愈。
　　我不再说话。心想月夜在这里，大概是没有我这种待遇的。
　　猎魔团其余人也没说话。
　　他们看着紧张的正副团长，面面相觑，一边思考他俩同时被我魅惑洗脑的可能性，一边觉得自己在这个气氛里似乎有点多余。

　　奇怪的会面结束，接下来我跟着光之晨曦猎魔团一起行动。
　　圣采儿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像是怕我消失。龙皓晨对此一言不发，却也在我身旁半步不肯多离。
　　我在微风中捕捉到魔法师和扈从骑士密语私聊，细碎的话语：
　　“混血……”
　　“身份不简单，也是魔族的公主吗……”
　　“怎么团长如此关心她……”
　　“阴谋……”
　　猜测我的身份，评估我的危险性。
　　可以看出对我的存在极不放心。这是正常的警戒心。
　　我只当没听见他们的碎碎念。

　　光之晨曦猎魔团伪装成除猎魔，穿行在魔族的领地。
　　有月夜提供的月魔伪装和详细地图，加上我的存在，他们在敌人腹地深处行走得简直如鱼得水。
　　龙皓晨的伙伴们听见魔族恭敬尊称我为「殿下」，警惕心更重了。圣采儿毫无知觉，还扯扯我的袖子问需不需要她也这样叫我，话语中尽显小女孩儿似的天真。
　　我说，“随你想如何。”
　　她高兴挽住我的手臂，“那我还是叫你离儿好了。”
　　“……”其他人。
　　“采儿老和她黏在一起，好怪哦。”女召唤师小声嘀咕，“以前明明都是和团长形影不离的。”
　　龙皓晨不说话。
　　龙皓晨幽幽叹气。

　　——得想个办法让陈樱儿少看点奇怪的小说。
　　光之晨曦现任团长心想。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蛇魔神治下的幽暗沼泽。
　　龙皓晨和他的伙伴们解决了森蚺，魔鬼花，锯鳐，蛇魔神，期间还顺便给坐骑皓月升了个级，打通了永恒之塔的一个关卡，获得好用的工具人*1。
　　圣采儿帅气地用出了死神七绝，但她并没有恢复记忆。
　　晋级获得五个头的皓月酷酷地吃掉了沼泽里致命的毒花毒草毒气，一路都在打饱嗝。
　　它还吞了蛇魔神的魔神冠冕，任凭魔法师怎么哀求它吐出来都不肯，光属性的脑袋一昂，转身，尾巴扫过魔法师的腿，让他屁股摔个四瓣。
　　皓月对于我这个陌生人也很好奇，不过并未如猎魔团其他人猜测那般对我露出攻击性，反而很是亲密。它不是普通魔兽，能感知到我与他主人完全相同的血的联系，血契存在的缘故令皓月不自觉对我表现出亲近和依赖。血缘的吸引力有时候就是这么霸道和不讲道理。
　　噢，它还喊我姐姐。
　　我依次摸了摸皓月的五个脑袋。
　　它蹭了蹭我，又跑去蹭龙皓晨，缠着他也要依次摸摸它的五个脑袋。
　　魔法师和扈从骑士、召唤师、牧师，顺便拽住了扭头的战士，五个人在几个圣卫掩护的背后窃窃私语。
　　“怎么皓月也亲近她？”
　　“团长的坐骑可凶悍了！就在团长面前像只忠犬，对外连我们都凶巴巴的。”
　　“我总感觉皓月想咬掉我的头。”
　　“那是你嘴欠。”
　　“但采儿和皓月都围着她……”
　　“总感觉团长地位不保……”
　　“不会是魔族的什么阴谋吧……”
　　“她和那个月夜……”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在黑暗的领地私聊，就等于附在我耳旁说话。
　　我忙着安抚用了死神七绝正在心神不安的圣采儿，继续当没听见。

　　一行人收拾整顿，保持高度警惕地走进了蛇魔神与森蚺之王争夺的山洞。
　　越深入，光属性就越强，也越让我感到难受。
　　我知道那是什么——日月神蜗，星光神兽。在人类已知的历史记载中，漫漫岁月，数千年乃至万年，只出现过三次。
　　圣卫九号也是这样向光之晨曦介绍的。
　　何其悲哀的神兽。第一位，由于太过美好，龙吃了它。第二位，与人类并肩作战，却也难逃被吃掉的命运。第三位，仍未赴先代的前尘，可未知的悲剧似乎正静静等待着它。
　　圣卫九号还说起了六千多年前，亡灵天灾与人类的大战，那是日月神蜗最后在历史中的记载。
　　它逃走了。
　　从它曾经追随的光之子、伊莱克斯身边，逃走了。
　　似是要逃离先代无法逃离的命运那般，悲伤地，没有选择地逃走了。

　　我离日月神蜗远远的，倚靠着山洞冰冷的石壁。
　　那纯净的光令我倍感煎熬，也让我无比眷恋其中的温柔与暖意。
　　第三位神兽讲述着它的故事。
　　那六千年前遥远的过去，它说它携带着先代的记忆而来，它憎恨人类，可它却无法抑制地被当时的光之子所吸引，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凝结在那个人身上，它没有办法不被他吸引。
　　“可是某一天，他变了。”日月神蜗说，“他变得疯狂，无与伦比的疯狂，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他的双眼被仇恨蒙蔽。”
　　“再纯净的心灵，也有沾染污垢的可能。伊莱克斯，没能守住他的心……”
　　“因为他的心崩溃了。”我接着说。
　　所有人的目光倏地转向我。
　　“你都知道什么？”神蜗问。
　　“六千八百五十四年前，光之子失去了与他共生的灵魂半身，于是他的心崩溃了。”我说。
　　“那些山一样痛苦，掩埋了他，他不再坚毅，无法扛住坍塌；那些海一样的负面情绪，吞没了他，将他拽入深渊，使他窒息。他失去了可依靠的，他作为光之子不再完整，曾被盛装起来的黑暗的那部分东西全部失控，他也不再完美，他光之子的心——崩溃了。”

　　是的，光之子完美无瑕。
　　可人类本就是光与暗一体，在白日的光里劳作，在黑夜的暗里休憩，明晦混沌。人性之中神性与魔性并存，因而人是人。摒弃魔性，人就走向光，走向神。抛却神性，人就走向暗，走向魔。本质是选择与被选择。
　　光之子承神之力，蒙神眷之名，他光华照耀，纯净纯粹，不允许有一丝阴霾。光之子的本质就是反人性、逆反生物本能、压抑欲望的存在。
　　伊莱克斯光之子的心崩溃了，他先天缺失的黑暗回到了他的心里，他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也永远失去了灵魂的半身。他既完整又残缺。
　　那山啊海啊的悲痛憎恨无处安放，无法消解，于是他就成了复仇的亡灵，将满腔的仇恨肆意释放，归还给他的仇敌。
　　伊莱克斯不再是光之子了。
　　他成了一个人。

　　【09】

　　我只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后面任由他们怎么问，我都不再开口了。
　　于是好奇心被勾起来的人们只能再转向日月神蜗，希望它能够解答疑惑，可它也不再讲故事，只是悠悠长叹，指点龙皓晨几句后，生命便飞快流逝，最后化作光之子手中的一面盾牌。
　　这是一件超神器，任何人得到都要欣喜若狂。可龙皓晨只觉得悲伤，盾牌在手中沉重，历史的责任与使命在也落在他心上，重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他转过身来，看见远远站着的我。
　　漆黑的发，漆黑的衣裳，漆黑的绸布缠绕了半张脸，只露出淡色的唇和苍白的下巴，仿佛黑暗的化身，暗夜的精灵，冷漠又淡漠地注视人间。
　　悄无声息站在光的阴影里，如水入水，捉摸不透。
　　龙皓晨向我走来。

　　“白离。”

　　他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
　　仿佛光短暂地爱了我一下。

　　我知他想问什么。
　　共生的双子即便分别多年，源于灵魂的共鸣也能让我们迅速互相了解彼此，比言语的沟通更直接，更深入。
　　没有视线相接，也没有对话，龙皓晨从这只延续几秒的沉默里读到答案，于是他也知道了，他有他要承担的使命责任，同理，我也有我要背负的东西。
　　原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双子，但是生来，我们就要站在相悖的立场中。
　　背道而驰。

　　光之晨曦猎魔团的任务完成了。
　　我将他们一行人送到了距离驱魔关不远的某处山脉里。省去他们起码半个月的小心赶路。再往前就是人的城，那不是我的领域，我去不到那里。
　　人被黑暗的力量裹挟的滋味不好受。像是坠入深海，被湿冷的巨兽用触手缠绕，冰凉的东西灌入口鼻，让人窒息。
　　落地的瞬间，这些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排斥反应。要不是龙皓晨拦着，都要对我举起武器了。
　　他是最难受的，光被暗吞噬，几乎本能会进行攻击。
　　可龙皓晨硬生生忍耐住了。他努力平复身体甚至灵魂的不适，阻拦同伴，然后温声对我说谢谢。
　　我轻轻摇头，只对他说：“圣战要开始了。”
　　他愣住，没反应过来我的话，“什么？”
　　我又重复一遍，告诉他人与魔的大战即将展开。
　　龙皓晨沉默，他的伙伴也沉默，被这消息震撼——人类与魔族已有两千年没有开展过圣战了。
　　只有圣采儿不明所以，一双漂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要小心。”
　　沉默过后，龙皓晨对我说。
　　我又笑，扬起嘴角，接受了他纯粹的好意。
　　“光之子并不是完美无瑕的造物。”我突然说。
　　人类总期盼着被神眷的光之子降临，引领他们向前。可人又愚昧，无知，短视，他们同时比魔物更想要目睹光之子坠落。
　　因为只有死去的，才是最好的。不可更改，不被污染。
　　成为历史，才能被人随意编排，书写。

　　“我不追求完美，我只追求我的信仰、道义。我的剑指向恶意，为守护人类而战。”龙皓晨说。
　　他的信念此时此刻坚不可摧，哪怕魔神皇来了，也无法扭转、更改他的意志。他闪闪发光，璀璨夺目，是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燃起的火烛，明亮，炙热，他将扩大他的光和热，最终撕裂黑暗。
　　撕裂我。
　　这就是他与我的宿命。

　　【10】

　　我的身形消融在黑暗里。
　　“回到人的城去吧。”我最后对龙皓晨说。
　　我们会再见面的。
　　但我会祈祷我们不要再见。

　　龙皓晨沉默望着我离去的背影，紧紧抿住唇。
　　他的心忽然像被撕裂一样地疼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内心强烈的不想分离的愿望，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原来真的是同一个人却被硬生生分裂成两个的个体，那是不可或缺的半身，是分开就要不安，惊惧，渴望再度合二为一的源自灵魂的本能。
　　可命运给了他们残酷的道路，他身为光的天性也无时无刻不在驱使他拿起剑斩破黑暗，想来对方也是如此，每分每秒都想着要用黑暗将他吞噬，爱意与杀意并存。
　　灵魂和血脉都在吸引对方，渴求对方，可作为人子诞生的人性本能又令他们想要吃掉彼此，补全自己的残缺部分……然后踏进悲剧的命运。
　　他们确实应当永不相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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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相比前文，感觉到自己明显断崖式下跌的文笔……和前文契合的文风估计很难找回来了。
对神印没剩啥感情是真的，不过，还是想尽量把这个故事讲完吧。
写到了想写的部分，一直觉得理想的光之子就是反人性的存在，是向死的，本质是压抑本能，压抑欲望。但就是因为这样，龙皓晨这个人才显得美味。
平等地厌恶并憎恨搞魔神皇和龙皓晨祖孙恋的。崆峒症犯了。提都不要给我提。
不接受责打。后文更新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