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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天黑了,四处雾蒙蒙的,一种诡秘的安宁教虚儿心头满满的又空空的。确是寒冬腊月时分,可前些日头落过雪还下过雨,这大户人家的筑墙两旁梅花泪也似的零散了一地,倒有些“金屋无人见泪痕”、“梨花满地不开门”的意思来。虚儿禁不住地想,杨绥这名姓取来,似乎也并非毫无由头。方顿悟得懵懵懂懂,便听闻乌头门外有梆梆梆的车马声,于是心里一紧,觉得大抵是杨绥回来了。外头出奇的安静,唯独只有窸窸窣窣,细雨抚湿壤的声音。
      原本守候在大厅门口的虚儿,与隔了一块空地的乌头门有一段距离,这时回廊上咚咚的脚步声也送进了他耳里,他便赶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看那院落里忧郁的美景。不知多久,方才的脚步声渐重了,眼前蒙蒙亮的地板忽而蒙上一层黑。虚儿觉得头顶的气息有些烫人,是杨绥的声音向他问道,“傻站在这里作甚,敢是待我亲口喊你来服侍么。”虚儿把头连连捣起,却也不跪下,他边在嘴里念叨:“并非有意。”心里却想,这回定是逃不掉杨绥的惩罚,居然可笑地盘算起如何留个全尸来。可杨绥未说什么,径直地往前走了。虚儿闻得那脚步声,很快也跟上去。他低着头,见到杨绥那双黑色广袖里埋藏着的手依旧硬生生背在身后,双手是白的,指尖发着淡红。
      虚儿心里不欢喜杨绥作这动作,这举止生硬,只教他更加可怕。可这话虚儿只得在心里说,这一辈子都得在心里头说。虚儿猛然想到那女婢芣苢问他:今朝大郎的脸孔很不好,你瞧见了么?何止是瞧见呢,简直是教人在此地步步如履薄冰——今朝的脸孔仅是冻住,而现在的杨绥分明是吃人饮血的面貌。可分明是吃人饮血的面貌,走不出半里开外,杨绥站定了,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虚儿以为定是自己听出差池,万分地不敢动弹,杨绥那平常的、低沉且硌人的声音说道,“先去收拾一下罢,待会儿便要盥洗了。”
      虚儿听闻了,又变得十分惊异起来,这位杨公卿,昨日方才沐浴,今日也要沐浴,也不知由头是何,他听闻杨氏的奴婢说,每次沐浴,大抵都是为了面见皇帝。君子讲究出孝入悌,不苟訾,不苟笑,这些话交代给虚儿他自是不解,唯独知道孝悌,当然与他去说“三日具沐五日具浴”这样的纲常没甚意义。可虚儿心底细腻,踟蹰响应着杨绥,知晓了一则事情。
      杨绥应是不喜欢皇帝的,杨绥比明日的脸色更阴沉了。阴沉,却无可奈何,杨绥此人也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他却欲告退杨绥,方走两步,杨绥陡然道,“你无用,你且随我共湢。”这是甚么意思,是要与他一起洗澡么,虚儿魂僵住了,可却见他神情相当自然的模样,另叫了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僮仆,心下定神,缘来是要服侍他沐浴,可转念一想自己还未做过伺候人洗澡的活计,一个方才平静下来的心难免又七上八下的。
      事后虚儿回忆起来,还被芣苢叫疑,那尖细嗓门儿被压得低低的,总也是一股隔着棉被听指甲刮竹板的味道,“这就奇怪了,大郎与大娘子关系不好么?不好罢!”虚儿横竖摸不着沐浴与大娘子间的关联,头一次竟对个女子生出厌恶来,心里不喜欢,嘴上唯唯诺诺罢,照样答着,“不晓得,没见过娘子。”芣苢道,“他要欢喜他娘子,怎么会不带出来与你们见见。”虚儿一愣,回答道,“我们是下人,怎么好冒然见娘子的面,太唐突了,不韪的。”芣苢笑道,“呔,皇太子都教你抱了,娘子见见,与唐突何干,你不晓得,大娘子不是原先那个吧?”虚儿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哦,原先那个……”芣苢倒,“娘子是要服侍夫君沐浴的!你见过大娘子服侍大郎么?原先那个甚么?你也晓得这事罢,倒也道貌岸然的。”芣苢嘻嘻地笑。
      “不知晓啊,缘来娘子是要服侍夫君沐浴的……”他话音未落,芣苢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最后射在他脸上,“想你也是不知道的,大户人家,总欢喜在沐浴时作那事,再不济也要喊几个姬妾罢,”还不待她往下说,虚儿倒把头往脖颈里一埋,芣苢乐极,“你害羞甚么,你跟了大郎宁多辰光,也不想知道他几个姬几个妾啊?”
      这怎是他能知晓的事情呢,他唯独记得那日杨绥教他跟入浴室,入眼的竟是好几口大鉴,同时载着热水,腾腾冒着白气,扑到他脸上,烫得他晕头转向。隐约听到杨绥唤他更衣,哪里敢怠慢,忙不迭上前作了,而后倒却没他甚么要紧事,另两个僮仆甚是熟稔将杨绥拉进大鉴里,引来其他奴婢备好的水缶,一前一后慢慢地淋在杨绥身上。虚儿压头下去,心里好奇,却是万不敢东张西望的。兴许杨绥也没甚么神思,久久没有发出半截声音来。直到他被服侍完了,送回堂屋,都是如此。
      芣苢依旧滔滔不绝地道,“可偏偏夫妻不合,说是经年都没有过床笫之欢了,大郎也从不愿去看她。”
      说到这里,虚儿脱口而出的问,“为甚么?”可芣苢不愿再说下去,竟转身走了,虚儿木木地立在原地,好久了才有个声音送进他耳里,“她走了,最好就此走得远远的,她这样的人在这里也活不久,离开兴许对她最好。”
      虚儿扭头,见舜华站在院落里的一棵槐树下,两只手端庄地放在裙前。舜华问他道,“你想知道么?”虚儿心里自是担惊受怕,埋下头去,再也不敢说话,只顾自己有模有样地引柴烧水,好似不闻不问了。如是半晌也没了动静,虚儿小心探头出来,才发觉院里幽风阵阵,并不像曾经有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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