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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太医院值班二日一夜,然后连休两日,如此循环。
      相比宫中其他职位,算是顶清闲的。

      宋春景从东宫出来昏睡了两天。养足了精神,补够了元气。傍晚时分才从床上艰难爬起。
      他照常吃了饭,又准备去睡。下人来报,说是前厅来了客人,老爷叫过去一趟。
      宋春景家世代为官,还出过几位大宰相。他爹宋澜早年官从三品,官职不高不低,为人时圆时直。

      当年阚摩岚边疆叛乱,朝中势力正是错综复杂的巅峰,一不小心就被打成叛变的同党。
      宋澜时运不济,被划了进去。在狱中吃尽苦头。九死一生,深知官场沉浮极其吃力。出来后,叫儿子去学了医。
      本想着有一技傍身即可。不料宋春景有些天分,又跟对了老师父,一举考进了太医院。

      宋爹年纪越大,越不爱掺和他的事,有事找他也是亲自过来。
      很少有叫他去的时候。

      宋春景有些稀奇,他琢磨了一会儿,问道:“来人是不是有一个做仆人打扮,但是穿的挺好,衣裳都是缎面的?”
      仆人想了一下,“正是。”

      宋春景摸着鼻子想了一会儿,“你去同老爷讲,说我头痛的厉害,起不来床,就不过去了。”
      “您头痛要叫大夫来看看吗?”仆人问。

      宋春景看向他,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

      仆人紧紧闭上了嘴。

      宋春景又指了指院内小门,仆人一低头,匆匆退下。

      天色愈晚。两句话的功夫就暗了下来。今日倒是晴朗些,太阳晒了一天,比昨日干燥许多。

      宋春景打了个哈欠,揉着额角发了会儿呆。待回过神来,便去里屋取了厚实大氅,一个人出了门。

      近年来太平,朝廷极其势力的重文轻武,将军府虽然不比闲职武将落魄,却也很清净。

      宋春景去了之后,大管家亲自出门来迎。刚进门庭,还未踏进院子里,就听见远远的一声笑,“宋大人!”

      宋春景抬起头,眯起眼一看,将军自远处如疾风般走过来。他行动间大刀阔斧,衣摆不安分的乱摇,打折了小道旁边两段光秃秃的花枝。
      宋春景当没看见,往前迎了两步弯下腰一捧手:“将军好啊。”

      将军走到跟前,一把托住了他要送下去的手,力气之大,把腰也给掰的直了起来。
      他抓着宋春景的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宋春景不留痕迹地收回手,往后退了小半步。

      “宋大人啊!”将军激动地喊了他几遍,完全不介意他的疏远,“听说前日你去了东宫,我还以为同你没有缘分相见呐。”

      “将军客气。”宋春景矜持地笑了一下,“太子邀约哪里轮到我小小太医拒绝,就跟将军想见一见我,冒着大雪湿了靴子我也得来一个样。”

      将军根本不理他的挖苦。
      他高兴的伸出手,推着宋春景往里走:“往里去,往里去,我新得了好茶叶……”
      他膀大腰宽,常年征战在外练就的手劲十足,宋春景趔趄半步,差点没崴着脚。

      他斯文的整理了整理有些灌风的袍子。

      比起东宫的奢靡来,将军府就显得‘正常’多了。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平常朝臣,也足够宽敞气派。

      前厅里头落着一座茶件,看模样光泽得是百年的老树根浇灌了几十年的茶水,才洗出来这种亮堂堂的茶色。边上是几个木头雕的小座儿,均是新奇的精致模样。

      将军把他按到一张上坐下,自己坐在了一旁:“我这茶坊可有四十年的光景了,你若是喜欢,今日就可带走。”
      这礼也忒大了,宋春景眼角看了他一眼:“……”
      “千真万确,”将军强调了一句,一扭头,“快快上茶。”

      有人上前来坐在另一个座上,先低头鞠了一躬。再挽起袖子利落的圈在小臂中央,指尖小葱一般水灵灵的泛着光泽。

      宋春景抬眼一瞧,正是前日去太医院的那个少年。

      那日粗粗看一眼,还怯生生的。今日沏起茶来倒是又利落又好看。
      人也干净,手法也漂亮。

      他往旁边一靠,看着这父子二人。将军说:“这是我儿沈欢,他刚出生的时候白净好看,皇上喜欢,给取了个‘欢’字。”
      说着,他拍了拍那少年。少年未抬眼,茶水过了三遍,呈了两盏上前。

      宋春景接了:“多谢。”才继续道,“将军,你当年一念间,可得罪太子不轻啊。”

      “是啊,”将军说,“太子贵为中宫嫡子,舅家又有权势,荣登大宝是早晚的事,何必步步紧逼呢?皇上只好出此下策,托付给我,当年说‘不求有大出息,平安长大就很好’。”
      宋春景张了张嘴,未及说话,将军伸手请他尝一尝茶。

      宋春景喝了只觉口间微涩,待到咽下,突然唇齿盈香。

      将军朝他笑:“怎样?”
      “……好喝。”宋春景干巴巴夸了一句。

      将军咽下一口:“不瞒你说,沈欢这个名字是后头改的,皇上本意给取了‘君欢’二字。”

      宋春景放下茶盏,心内微微一诧,垂下了眼。
      单一个‘欢’字表达喜欢,还不至于怎样,在名字里加个‘君’,那就有点不好说了。九五之尊可称君,‘君欢’……

      “将军,我庸庸碌碌惯了。”宋春景眉头微微皱起来些,一副又惋惜又不舍的模样,“爱子一看就是聪颖好学,交到我手中,怕是耽误了,不然这样,明日……”
      “沈欢,”将军打断他,看了那少年一眼。

      沈欢上前来,跪在了宋春景跟前,“师父。”
      宋春景:“……”

      “少爷这礼,在下不敢受。”宋春景伸手虚虚扶了他一把,“请起请起……”
      沈欢避开那手,一头扎了下去,“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他磕了个头。

      宋春景还要再拦。
      “宋大人啊,”将军把他按到座上,“皇室子嗣凋零,只有彻底断了他为官入朝的路,才能保住这孩子,你、你就……”
      “我省得。”宋春景道,“可我一介太医,实在出不了什么力。”

      “医者救人,”将军说:“他自小身体弱,不为别的,为着这幅身体也得好好学医术。”

      将军年纪已过五旬,没了壮年时期那股青松不折的劲头,官场沉浮间也懂得了打感情牌。
      挺心酸的。

      “别的一律不用您出头露面,”将军恳求道:“只管教教他医术,有空了,再看着点他的身体……”

      说着,他站起身来,撩起袍子也要跪下去。
      宋春景刚要伸手拦,一旁的沈欢先一步托住了他,着急道:“爹!宋大人不想收我就算了,你别求……”

      “小子无礼!”将军呵斥了他一句。

      宋春景见状收回手,靠后坐了坐。

      沈欢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将军大喇喇仍旧要跪。
      “春景,我同你爹多年好友,你出生那年我还送过一对儿如意,同你爹说好将来要做亲家。”他叹了口气,眉眼俱垂下去,“可惜我命里没福气,儿女福薄……只这么一个养子,为人父母的,舍不得看孩子受苦啊。”

      “您快坐好,”宋春景伸出双手扶起他来,“天下父母心,我虽未成家,也明白其中道理,您先起来。”
      他使劲儿一托,生生把膀大腰宽的将军从地上拔了起来。

      将军叹了一口气,眼中还含着半坛子眼泪:“您看……”
      “真折煞我了。”宋春景也跟着叹了口气。

      眼看着这老人又要跪,他稳稳托住他身形:“要添一口人的事,您老容我回家同父亲商量一下,也容我考虑考虑……”

      “好、好,好,”将军一连三个好,伸出袖子抹了抹不昏不花的老眼,又连声道:“好、好。”
      他拍了沈欢一巴掌,“快快叫人!”

      沈欢又跪在地上,头扑了下去,“师父……”

      宋春景没应声,隔空伸手往上一提。
      沈欢余光看见了,自己爬了起来。

      将军露出一脸笑模样,一手虚虚护着他:“喝茶、喝茶。”

      宋春景坐回去,一抬头,沈欢捧着一杯茶递了上来。
      接了人家的茶,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宋春景一抬眼,那父子二人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伸手接了那茶盏,提起盖子,微微抿了一口。

      将军双手轻轻一拍,刚要笑出声来,宋春景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将军的笑凝固在了脸上,憋着气说:“……好茶、好茶。”

      天色越发暗沉,之前还露着些光亮,两盏茶的功夫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再晚回去,明日不知又传出什么秘闻来。

      将军亲自指派了马车,又大管家随车伺候,把宋春景送回家。亲眼瞧着那马车彻底融进黑暗中,将军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欢站在后头,耷拉着耳朵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将军看了他一眼,没有发问,自顾自走进门去。

      沈欢在后头跟上,终于忍不住了:“爹……”
      将军拿眼角斜了他一记。

      “这个宋太医这么年轻,医术能高到哪里去?”他十分不解,但是又不好背后贬低他人,显着犹犹豫豫地,“他又没什么官职,若是朝中有人找我麻烦,没了您护着,那孩儿该如何自处?”
      将军领他回客厅,继续喝那半盏茶:“他确实资历不大够,也没什么官职,手中无实权……”
      “您别喝了,都冷了,”沈欢从他手里抠出来那茶盏,“喝多了晚上又睡不着。”

      将军馋地砸吧砸吧嘴。

      “爹问你,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他又年轻又没资历,怎么宫里宫外哪位贵人生了病,都乐意找他瞧一瞧呢?”
      沈欢想了想,“因为……他长得好看?”

      将军:“……”
      他伸手敲了沈欢脑门一下,一声脆响:“是挺好看的。”
      将军笑了起来,“医术好不好不在年纪,他这两年冒进许多,正是因为医术高明。”
      “还有点其他的,”将军脸色笑纹深刻了些,“他得太子看重,平日生个什么病,都是一律找他的,算是极其信任。你这皇兄心狠手辣,能得他另眼相待,太不容易啊。”

      沈欢又问:“太子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我又不会同他争皇位,将来只一心一意辅佐他不成吗?”
      “哎唷,”将军叹了一声,觉得他心眼也直,脑子也缺浆少水,“你身份特殊,即便你不想,也难免别人想走一走弯路,在你身上压一注宝……这话可别同别人讲了。”

      沈欢想了想。
      “嗯,”他应了,“孩儿知道。”

      虽然身份特殊、年纪不大,但是到底是个少年人,心还装在胸膛里。
      今日事虽然有些丢面,但是还算做的圆满,将军满意的笑了。

      将军府的马车到底不如东宫的暖和,坐了这一会儿,宋春景觉得小腿都冻僵了。

      宋府近在眼前。旁的灯笼均都熄了,只有他这一家亮着,在道路尽头远远看着,发出红黄微光,怪吓人的。

      宋春景望了一会儿,整理好了表情。
      马车一停,窗外将军府的管家微微抬高了声音,“宋大人,到了。”

      宋春景走下马车。
      “劳烦。”他嘴里这样说着,表情却没有丝毫客气,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这管家见识过这人的变脸,也知道此人万万不能得罪,这会儿不知又哪里惹他不痛快了,赶紧道:“不敢当、不敢当,您请慢回。”
      一溜烟跑了。

      宋春景往里走了几步。站在大灯笼底下阴影中的闫真几大步上前来,声音叫凉夜冻的又冷又哑:“宋大人,太子有请。”

      他冷不丁一出来,吓了人一跳。
      “这大晚上的,”宋春景擦了擦额头,“大总管吓死下官了。”

      闫真赔了个不是,声音暖了些:“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呀?”
      “……太子有什么要紧事吗?”宋春景问道。

      闫真说:“太子有些失眠,想叫您过去瞧瞧。”
      “失眠,”宋春景冷冷道:“我给他开服药吧。”

      “您还是去一趟吧.”闫真温柔又不容拒绝的真诚道:“若是寻常小病,小人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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