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不想再重生了》江渡衣

20、凉苑

　　郢州，凉苑。

　　因要照顾万拂儿的身体，一行车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这般颠簸到了晌午，终于进了郢州。

　　占了离京近的便宜，这里虽不如京都璀璨繁华，但京都世家豪门颇爱在这里置办别苑，兼之车马往来交易频繁，久而久之便十分热闹。

　　车马队在郢州最大的酒楼停靠歇息，置了桌席面勉强充作午膳，这才又徐徐朝郢州东面那大片的别苑行进，暮色降临时，马车终于停在了凉苑前。

　　万拂儿一整日昏昏沉沉，她身板薄不耐劳顿，服了省神的药也好不了多少，一路下来腰都快要折了。

　　被东萼扶着下车，刚走两步就险些撞了人，抬眼一瞧乃是萧问，今日穿了件素雅的雪鹤广袖长袍，脚踏凉木屐，十分清爽。

　　“拂儿怎地不看着路？”他双手负后，面带微笑。

　　明明是你挡了道。万拂儿十分委屈，杏仁眼清凌凌写着对他的意见，偏嘴上乖巧：“拂儿一时失察，见过问表哥。”说着慢吞吞福了一礼。

　　萧问笑意不变，眼眸中却微微绽开几缕光芒，上前一步：“脸色不大好，一路可是辛苦？”

　　这说的莫不是废话，万拂儿静静看着他，自己两条腿儿都在打颤，他是瞎了吗？

　　萧问自然不瞎，他只是许久没见这小东西，一时没忍住，逗弄了两句。眼见就要炸毛了，这才慢条斯理的与其他人见了礼，将人迎进内院。

　　跟病鸡一样的万拂儿相比，万露儿就显得颇有些亢奋。尤其见到萧问置旁人于不顾，当先跟万拂儿搭上了话，顿时脸便阴下来，强自忍着才没冲上前去。

　　她被狠削了一顿，如今倒也有些记性，晓得这里不是自家府邸，可以由着她胡闹。此刻一方绣帕简直要被揉烂，心里把万拂儿骂了千万遍。

　　万宝儿也抿紧了嘴唇，眼中有些失落。虽晓得落水之事会影响在萧问心中的形象，但她仍鼓足勇气前来相见，不想他只是含笑点了点头，礼节外的话一句也不多说。

　　她倒不记恨万拂儿，毕竟才十二岁不到的年纪，哪里能同自己和万露儿这等娉婷少女相比，不过满脸稚气罢了。

　　众人穿亭过廊，几经曲折，方才来到萧氏老妇人所居的“寿安堂”。

　　入目一室珠翠华服，明灯闪耀。

　　萧老夫人元氏正由嬷嬷扶着，自那红木雕花千寿纹榻上坐起身。她虽是花甲之年，却保养得宜精气十足，一头银发梳的整齐光泽，配以整套的赤金翡翠头面，显得气势十足。

　　她下首左右两侧，各坐了一华服妇人：

　　居左侧者，三十几许，身着湖蓝襦衫，下配一条映月留仙十二幅裙，挽着一条青纱披帛正含笑望来。万拂儿观其长眉柔目，面色柔婉，正与记忆中的二舅母徐氏对上了号。

　　居右侧者，年约二十七八，鹅蛋脸柳叶眉，狭长一双凤眼慵懒妩媚，薄唇似笑非笑，十分美貌。她梳着繁复华丽的高髻，簪一朵盛放到极致的千片鎏金莲，莲心坠饰乃一颗光彩耀眼的红宝石。此刻正端着盏茶不疾不徐吹烫，姿态十分惬意。

　　这一位必定就是元氏身边最得宠的小儿媳，万拂儿的三舅母——卢氏。

　　萧老夫人元氏膝下三子一女皆为嫡出，乃帝京为人艳羡的有福之人。

　　万拂儿的大舅舅萧令琛娶妻严氏，严氏得萧问萧酌二子；二舅舅萧令琰娶妻徐氏，生长女萧莲实，嫡子萧棠；三舅舅萧令璋娶妻卢氏，生长子萧润，次子萧泽。

　　如此，萧家一门五个郎君皆是嫡出，唯一的嫡女萧莲实更美名远播。

　　万拂儿不由感叹，萧家一门皆情种，自老太爷到三个儿子，没一个提出要纳妾的，家风之清正可见一斑。

　　只可惜萧家唯一的女儿，萧莲实的姑姑，万拂儿的嫡亲娘亲，偏偏眼瞎嫁给了万韫之。好容易诞下了嫡子，却也因此早早离世。可恨万韫之自此之后更一个庶子接一个庶子的往外冒，看在一门嫡出的萧家眼里，怎不扎心？

　　此刻姐妹几人齐齐上前拜礼，元氏一忽儿看看这个，一忽儿摸摸那个，目光最终落在万拂儿和万明玦身上时，不由就红了眼眶，左右各一个把人搂住，一叠声心肝宝贝，叫的万拂儿都有些脸红。

　　她与外祖母也亲近，但这份亲近到底不及与大长公主的情分。且她也知道，在元氏眼中，有着与萧令仪五分相像的万明玦，显然才是她真正的心头肉。

　　万拂儿被揉了好一通，梳好的发髻都有些蓬乱，元氏这才放过她，一边一个的牵着手，话却是对万拂儿说的：“月前你表兄曾递了帖子，欲替外祖母过府看你，奈何你祖母说你旧疾又发，实不能见客，这才拖延至今日相见……”

　　她说着摸了摸万拂儿小脸，眼底的疼爱毫不掺假：“瞧着也不曾长肉，可是身子还未好全？”

　　万拂儿甜甜应声，抱住她一条胳膊，露出招牌笑脸乖巧道：“累外祖母担心，拂儿现下已是大好了。”

　　她这身子骨也就这样了，活不活的到及笄犹未可知，若真能平心静气养一养，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可万拂儿不在乎，她不怕死，她怕的可是死了又死，没完没了。

　　元氏转而看向万明玦，见他整个人黑了一圈，一时忍不住嗔怪道：“这是又去哪里野了一圈？你爹爹镇日里领个虚衔，几多忙碌，竟连教导你也不曾？”

　　她看万韫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从前求取萧令仪时可是百般起誓，把萧令仪一颗芳心哄骗过来，娶进门一连生了三个闺女。

　　那时元氏只担忧女儿身体，但见万韫之不曾提纳妾二字，便略略放心。岂料萧令仪人不过去了四五年，万韫之便连得两个庶子，美妾在怀还频频在外浪荡，气的元氏浑身发抖，只恨自己瞎了眼没看穿他一身破皮囊，害女儿早早没了性命……

　　此刻她言辞中流露出对万韫之的不满，万明玦却早已习惯了。他不似万拂儿娇气，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生来体格健壮异于常人，拉弓射箭几个表哥都不及他，奈何就是脑子缺根线，做不来那风雅事，更不稀罕搭理只会风花雪月的亲爹。

　　“外祖母莫不是嫌玦儿没规矩？”万明玦嬉笑，“爹爹虽不管事，玦儿一身武艺却是大舅舅亲自教导，祖母那里安排的课业也不曾落下……难得出来一趟，外祖母就莫要提这些扫兴的事了。”

　　他言行无状，换个人早在元氏的威严之下不敢吭声了，偏他还嬉皮笑脸，一双眼熠熠生辉，丝毫不减怯懦。

　　偏就这副模样，像极了萧令仪年幼时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元氏看着看着不由眼热：可怜她的宝贝女儿，若一直那样天不怕地不怕倒还罢了，总不至于被万韫之迷的晕头转向，深陷情爱之中不可自拔，拼死也要生出个儿子给他！

　　众人见元氏目有触动，便知这是又想起了那早逝的萧令仪，一时纷纷出言劝慰，三两句之间又将气氛拉了回来。

　　万拂儿便随着几位姐姐与舅母们见礼，比起大舅母严氏的端肃，显然这位温柔恬淡的二舅母更使人心生亲近，此刻她正抬手捏了捏万拂儿的翘鼻尖儿，一双眼盈盈含笑。

　　她今日梳着堕马髻，发髻上缀以珍珠穿金凤尾蝶，鬓边簪着的碧影碎玉垂珠流苏微微颤动，一如水波荡漾，十分精致。

　　萧莲实与她生的有七分像，但眉宇间总含着一抹淡淡的傲气，不似徐氏娟秀温婉。

　　“舅母今日气色极好，可是近来不怎么苦夏了？”万拂儿娇声道。她记性好，知道徐氏身子也有些娇弱，一入夏便苦于暑热，十分难熬，因而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徐氏闻言，眸中笑意更深。她平素虽性子恬淡不爱凑热闹，内心却最喜欢万家姐妹中这个最小的，因那双眼睛总是清凌凌不掺杂质，看的人心头发软。也因她知道，这个看似娇柔可怜的小人儿，实则什么都看在眼底，天生一颗玲珑心。

　　她张口正待回答，斜刺里便有人插话道：“二舅母哪一日不好了？你莫要在这里胡说……”

　　徐氏微微蹙了下眉，旋即又露出淡淡的微笑：“无妨，今年暑热虽重，却比往年好了许多。”

　　万露儿仰起脸得意的瞥了万拂儿一眼，她就是看不惯这病秧子到哪儿都卖乖，好似什么都懂一样，

　　马屁精！

　　万拂儿眼角都欠奉，也不做声，就在一边看着她同徐氏尬聊，果然聊不到三句便讪笑着退下去了。

　　徐氏如清风悠悠，万露儿却像一把火焰，何况也不是真那么有话说，自然干巴巴就接不下去了。

　　徐氏便揽着万拂儿轻声细语，上头正听万珍儿巧言逗乐的元氏不意瞧见这一幕，眉梢微扬：老二家的性子素来有些简薄，瞧着文静和气，其实就是冷清罢了。从前不曾留意，如今看来，她待万拂儿倒是意外的有些亲昵……

　　元氏心头一动：老二膝下的三郎萧棠，今年也有十五了，约莫可以开始说亲了。

　　她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流光，萧万两家若要结亲，也是顺理成章。只是怎么个结法，同谁结，倒有待商榷。最初看好的万珍儿，听大长公主的意思约莫是不成了，老大媳妇是有些惋惜的，万珍儿品貌端庄，最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元氏倒无所谓，依着萧问的出身才华，即便不亲上加亲，也没人挡得住他登上云梯。只是万珍儿不成了，露儿和宝儿就有些不大合适。露儿的性子几个儿媳妇都有些看不上，宝儿闹了回落水才露出心思，原来也是属意萧问，且不提萧问待她素来如小妹，亲疏分明，但严氏这一关就过不去。

　　这样一来，便只有拂儿了……

　　元氏眼眸微深。即将十二岁的万拂儿，身量较之寻常少女还有些瘦小，只是那身肌肤实在白皙耀眼，硬生生就把人的眼光拉了过去。

　　她今日穿了件薄粉云俏纱及胸襦裙，层叠渐变烟霭色窄袖小衫，臂弯里垂了条月色披帛。这一身装扮清爽娇嫩，再配以鎏金镶粉晶装饰的双缨髻，洁白的耳坠上，一双鲜妍的红樱耳珠随着笑声微微颤动，已浑然是那楚楚动人的少女风姿了！

　　元氏看着她同徐氏有说有笑，徐氏眼眸里的关爱毫不掺假，一时便想：若是萧棠……倒也合适。

　　二房不如长房肩上的担子重，徐氏又是那样一个恬淡性子，虽万拂儿身体羸弱，但细心将养也未必不能长寿……

　　只是凡事总怕万一，二房只萧棠一个哥儿，若拂儿真是个苦命的，萧棠岂不是要做鳏夫？这般一想又觉不妥，倒是三房一对双生的萧润萧泽，今年俱已十三，素日里多得了机会亲近亲近，说不得哪一个就得了拂儿芳心也未可知？

　　元氏想的深，万拂儿又哪里晓得这些？大舅母不在，三舅母对她又有些面子情，倒是二舅母真心亲近，她又怎么会不通事理。

　　众人简单热闹了一番便到了晚膳时间，径自入席此按下不提。

　　用罢晚膳，因众人舟车劳顿，万拂儿姐妹都正值妙龄，不宜与萧问过多接触，便由三舅母卢氏领着一串人马，挨个分了院落入住歇息。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