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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琐事 ...

  •   出了年,沈余年并没有在家里久留,方过正月初十,她便要再赴晋国,沈去疾在魏长安的陪伴下,在河州城外的长亭下,送走了沈余年。

      因躺病许久,沈去疾较之前更加清瘦了些,之前在京城时撞裂了的眉骨,好了之后在眉尾处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细细疤痕,反倒显得那她那双眼睛愈发得深邃,仿若能洞察一切似的。

      在京城时有在京城的麻烦,回河州后自然也有回河州的琐碎。

      沈家众多铺子年初七就已开张,代为打理的依旧是沈家二少爷沈去病,以至于一到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沈氏旧族里一些族老,就借着这天节日,一并来了沈去疾这里。

      沈盼大步小步地跑进内堂时,沈去疾正坐在暖榻上抱着女儿灵均玩耍。

      “不是说家里的事交给二少爷么,作何这样慌忙地来找我?”沈去疾一手抱着女儿,一手里拿着一只布老虎,眉目柔和。

      气喘吁吁的沈盼立马拱手,难免有些着急:“大少爷,这回不是家里的事,这回是那些族里的长辈,他们要来见您,二少爷不在家,长辈们自然也不会理会二少夫人,我拦不住他们,他们已经……”

      “去疾侄儿?你可在屋?”外面传进来一道苍厚的声音,打断沈盼的话:“你病了许久,叔伯翁们来看看你呀!”

      沈去疾单眉一挑,眼角微微弯起,她将灵均交给旁边的奶妈抱着,又与坐在圆桌前给灵均做衣服的魏长安对视了一眼。

      “沈盼,扶我出去。”从暖塌上站起来的人两腿有些发麻,她抻抻胳膊,换上一脸病容,扶住沈盼伸过来的手,半倚着沈盼就迎了出去。

      话说外堂——

      沈去疾被沈盼扶着,刚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那帮沈氏旧族的人已经乌泱泱自己进了屋。

      他们携进来半室风雪,冲得尚且“有病在身”的沈去疾狠狠咳嗽起来。

      沈盼久跟在沈去疾身边,也是个颇会看眼色的家伙,他边给自家大少爷拍背顺气,边呵斥门下的小仆,责他们不懂礼数,不知给主子提前报信,以至于让家主在长辈们面前失了仪态。

      坐在客位上的众多沈姓之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沈盼这狗奴才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一句一句的却偏偏堵得他们无话可说。

      “咳咳——”坐在客首椅上的一位黑瘦的老者颇为窘迫地清了清嗓子,端着长辈的姿态,和声说:“家主,自打您从京城回来便一直病着,年节时我等不便前来打扰,如今出了年,老朽就想说来探望探望,家主当保重啊。”

      咳红脸的沈去疾摆手让沈盼退开,勉勉强强着说:“君子善保千金之躯,六叔爷年过七旬依旧精神矍铄,当值得去疾学习咳咳……”

      她这一咳嗽,把屋子里这帮上了年纪的男人们,都咳得不敢轻易开口。

      待沈去疾饮热水压下这股咳嗽,众人中为首的六叔爷这才再度开口,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带着笑意,说:“家主啊,实不相瞒,我等这次来,除了来探望您,便也是为的咱们沈家的生意大权而来。”

      咱们沈家?沈去疾挑眉,不知道母亲一手打下来的这份基业怎么就成“咱们沈家”的了。

      其实,自从沈家老祖宗去世,沈练为自家立下新坟,沈练一家就从根本上同河州沈氏旧族断了渊源——沈氏旧族薄情寡义,沈练一家没必要打理他们。

      而沈去疾之所以还与沈氏旧族有来往,并愿意在生意上照顾他们一二,不过是看在过去一些久远的情分上,没想到,此举竟还让他们误会了。

      沈去疾放下水杯,斜靠进椅子里,墨眸半眯地看着六叔爷,声音清冷:“此前我出门在外,家中生意自然交给我二弟去病打理,回来后我又病下,这里里外外,自然还是由我二弟打理……”

      说着,沈去疾直视着六叔爷,貌似不解地问:“二弟他把一切都打理的挺好的,故而,去疾不知六叔爷所谓的‘生意大权’,说的到底是什么?”

      六叔爷被问得一噎——他总不好直接说沈去病不是沈家人,不能让他碰沈家的生意吧?现任家主沈去疾护短,河州城里没人不知道。

      就在六叔爷犹豫着的时候,他身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耐烦地挥着胳膊说:“家主,我就直说吧,你家二少爷他不姓沈,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他不能掌咱们沈家的生意大权!代理也不成,鸠占鹊巢的事太他娘恶心人!我们这些沈家的正统都还……”

      沈去疾抬眼,闲闲散散地打断这男人的话:“那照这位堂伯所言,我生父姓楚,我也不是沈家的人,想来,我也该是将我家的家主之位让出来的……”

      人群里,不知是那个嘴快不怕死的立马小声接嘴到:“这么说也没错啊,论血脉的话,你们家这一脉就剩东街的血脉最纯正了……”

      沈去疾什么都没说,六叔爷的脸突然就拉了下来,俄而,他才眸带精光地看向沈去疾:“呃,家主,你有富叔的意思是……”

      “这就是诸位的来意吗?”沈去疾突然沉下脸,坐直身体,周身气势迫人,声音若泉水击石,泠泠寒沁:“年前之时我病着,诸位长辈来探我嫡女的出身,质疑我幼女,为难我夫人,若非我二弟去病极力回护,不知当时诸位想怎样处置我夫人与孩儿!”

      年前,自己刚回河州时,确实病得有些厉害,这些沈氏旧族听了东街沈家的撺掇,气势汹汹地来找魏长安和灵均的麻烦,事后至今,这笔账沈去疾一直还记在心里呢。

      敢做不敢当,利字当头唱,一众年过半百的男人,一个个自知理亏,三言两语就被沈去疾这个年轻晚辈吓得噤若寒蝉。

      六叔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早说了不能从魏氏和孩子下手,偏有人不肯听!这下可好,让人家抓住话头了吧!

      他压不住家主沈去疾的迫人气势,只好捻捻胡子,端出长辈的姿态,同样沉声说:“我等不是来为难人的,望去疾侄孙你明白。”

      “明白?”沈去疾一声冷笑:“我沈去疾今日将话放下,自我家老祖宗被立新祖之后,我西街沈家便与诸位再无瓜葛,至于我家中之事,诸位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是。”

      当即便有沈姓之人跳出来呵斥傲慢的沈去疾:“无礼小儿不得放肆!沈家众位长辈在此,岂容你这般大放厥词,目中无人!”

      这人声若洪钟的话语,惊吓到了内堂的沈灵均,小家伙哇哇哭起来,引得众人一时烦躁。

      小家伙的哭声惹得沈去疾心疼。

      她干脆站起身来,负着双手,嘴角勾起一抹让人胆寒的冷恶,吩咐身边的沈盼说:“家中来了不速之客,去请三少爷过来处理一下。”

      说完,沈家主头也不回地回内堂哄孩子去了。

      见沈去疾此举,沈氏旧族中有人跳出来骂沈去疾,被六叔爷及时拦下,沈盼已经命人去请沈三少爷那个连亲爹都敢打的混账玩意了,事情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六叔爷连忙摆手带着众人离开——他这把老骨头,可不想亲自体验一下沈介那混小子的拳头有多硬!

      外堂逐渐没了声音,沈盼说那些人离开了。
      魏长安这才担心地问沈去疾说:“咱们日后还要在河州立足,你这样开罪了这些旧族,咱们……”

      小灵均很好哄,抱着转两圈就止住了哭声。

      女儿不哭后,沈去疾抱着她坐到魏长安对面:“那些人都属狗的,哪里有骨头能啃他们就往哪里凑,不足为虑,倒是东街那家人,我念在当初他们没有出手帮冯家的份上不追究什么,他们竟还敢反过来打咱们主意,人心不足……你看着我做什么?”

      发现魏长安在盯着自己看,沈去疾偏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疑惑不解地回看着魏长安。

      魏长安抿嘴一笑,低下头继续缝制手里的小衣服:“没什么,只是觉着你变了许多。”

      沈去疾一怔,两只耳朵悄悄爬上一层绯红,磕磕绊绊着问:“我变什么了?你,你不喜欢么?不喜欢的话我改。”

      见小小姐睡着,奶妈过来抱走了小家伙,吉祥如意也跟着一并退下,屋里一时只剩下沈去疾和魏长安,两人却谁也没发现。

      魏长安想了想,说:“你以前都不大爱跟我说话,就算说话也是一两句说完,有时候还吞吞吐吐的,话说一半留一半,你看你现在,终于学会了有什么说什么,多好!”

      沈去疾垂眸——她知道,自己在生意场上能舌灿生花,可一回到家就变成了个锯嘴葫芦,整时半晌的没一句多余的话。

      大概是生意场上待久了,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该怎样直白地和人说话,要不是娶了魏长安这个爱说爱笑的家伙,沈去疾猜,自己的日子,可能还是和过去那些年一样,平淡无奇,无波无澜。

      虽然现在也是平淡无奇,但她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不再是只有黑白,而是逐渐五彩缤纷……

      “余年在晋国办了间授琴的乐坊,”沈去疾突然说:“娘和芙蕖姑姑打算春暖之后,带着锦添动身去那边。”

      魏长安眨眨眼,好像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轨迹上,平安和顺,只是:“那你自己呢?你有什么打算?”

      “和你商量呀,”沈去疾把笸箩里已经做好的一件小衣服拿到手里,挲摩着上面细细的针脚:“我自己想的不作数,得同你商量才行。”

      孺子可教,魏长安愉悦地将眼睛弯成月牙,唇边梨窝深深:“你有这份心本小姐就十分高兴了,不过这次还真的得听你的——说说吧,你什么打算?”

      沈去疾:“我早已摸清楚了王大俊那家人,去病媳妇是个会过日子的可靠人,去病打理生意也不比我差,我便只留怀璧楼和琳琅阁在手里,其他的给去病和沈介打理,你看如何?”

      魏长安挑眉:“人都说沈家大少爷九曲玲珑心,我自然是信的,既然如今你都想好了,那便这样就好,只是铺子里的那些掌柜的,他们会服从二弟吗?”

      “都是琐事,夫人不必劳心,”沈去疾剥开个橘子,先自己尝了一口,甘甜多汁,她这才喂魏长安一瓣:“我原想着说你想做什么的话,我可以帮你……我总不愿你就这样在内宅里,守着新逸轩里的这片天度过一生。”

      魏长安转转大眼珠子,提议说:“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在怀璧楼里忙活呀,我帮你管账,怎么样?”

      “你还会管账?”沈去疾一直以为桃花受的是传统的女子教育,只不过是她自己长偏了,没想到她还会管账!

      “对啊,魏家的帐,我爹都是交给我娘管的,我打小跟在我娘身边,她教的我管账。”

      说着,魏长安又给沈去疾讲了一桩她娘家父亲魏荣的趣事。

      河州魏家是顶可以同河州沈家相提并论的大家,然而家主魏荣却是个十足的小气鬼,旁人去管他借钱,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只有一句话——“我没钱”。

      所以,为表明自己真的没钱,魏荣把家里所有的账本都交给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魏长安的母亲掌管。

      以至于到后来,无论魏荣是娶了哪个漂亮小妾,还是留恋了哪处的花街柳巷,魏夫人皆是不管的——家中财政大权在握,任内宅的女人们兴风作浪,我自岿然不动。

      沈去疾好奇地凑过来,拧着眉头疑问到:“魏家那么有钱,为何我这位泰山大人这么小气呢?”

      魏长安把她往旁边推,怕自己手里的针伤到她:“听我娘说,我爹年轻时也是大方的富家少爷,经常借钱给别人,借钱的人很多,还钱的人却很少,可能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吧,我爹就把挣的钱都交给了我娘管。”

      听了这些话,沈去疾中肯且自豪地点了点头:“还好我早就知道将钱交给夫人管……”

      “油嘴滑舌!”魏长安装作生气的样子不满地嗔她一眼,嘴角却很实诚地扬了起来。

      ……

      正月十五一过,天气逐渐回暖,今年没有去年冷,日子刚到二月下旬,树上的杏花就都蠢蠢欲动地想冒头。

      沈去疾说是要还愿,便带着魏长安和女儿灵均来了万安寺。

      大雄宝殿前长长的台阶下,身旁是往来不绝的香客信徒,魏长安抬眼望向高阶之上烟雾缭绕的地方,一时不免有些感慨。

      上次来的时候是前年秋天,那时的自己和沈去疾,中间隔着一座山。时移世易,魏长安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同沈去疾走到这一步。

      在这方面,沈去疾显然是没有魏长安这般的细腻,她抱着已经会咿咿呀呀的女儿,快魏长安一步,踏上了面前的台阶。

      万安寺闻名大晁国,大和尚忘辩机更是远近闻名,沈去疾他们家每年都要给万安寺捐不少的香油钱,故而沈家家主偕夫人前来,万安寺自然不敢怠慢。

      魏长安不懂禅机经文,便带着女儿灵均,由一众下人随着,在万安寺后寺散步。

      借此机会,沈去疾也将答应荆陵侯司马玄的事情,同接待自己的后山主持一起,将之安排了个滴水不漏。

      只盼能不负荆陵侯所托。

      沈去疾明白,所谓少年的错过,便是一生的求不得,自己求仁得仁,此生无憾,但那位能在万军阵中斩下匈奴单于首级的荆陵侯,似乎就没那么幸运了……

      另一边,魏长安抱着孩子,沿着四周草色隐约的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地随意走着,她脚下步子随意,不期竟然遇见了一位穿着僧袍,发髻高绾,却面带素纱的女师父。

      见到魏长安,女师父上得前来,对魏长安恭恭敬敬地念了一声佛号:“敢问这位女施主,九思禅房要怎么走?”

      魏长安却看着这位女师父出了神——纵使僧袍加身,素纱罩面,这位女师父依旧气势温和不凡,其开口说话,言语普通无奇,却让人如沐春风。

      加上这位女师父眼角的泪痣——魏长安神思一震,缓缓开口:“这位女师父,您俗家姓氏,莫非姓……曹?”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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