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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0 ...

  •   江塘里是吴地西南的大村落。
      有八十户人家,沿三条农庄线排开。四周山峦秀丽,湖泊浩渺,如同一幅横展的画卷。
      在这幅画卷的北端,盘踞着一座不亚于城中大户的园子。里面庭院俨然,花树葱茏,深锁着一园的锦绣。
      此处便是常家的乡居雅院了。

      玉娇小姐坐在“藕香亭”中吃着葡萄赏景。旁边四个丫鬟汗流浃背地摇着团扇,给她送去习习的凉风。排场丝毫不亚于京城官家的正宗千金。

      常衮含笑瞄着她,奴里奴气地道:“玉娇妹妹的风度越来越好了。”
      “哥哥又打趣我。”她娇懒地说,“我都难受死了。一到夏天手心脚心都发烫。”
      “别不是肾阴虚,不如为兄请个大夫来?”
      “那倒也不用。爹娘早就请过名医。说是胎里带来的热毒,夏日要多吃新鲜果蔬,静心怡养罢了。别的也没法子。”

      她把葡萄让了让他,从丫鬟手里接过扇子,挥手让她们先退下。然后低声问,“哥哥,事情探得如何了?”
      “王莲宝果然与瘸子勾搭上了。我稍微探他两句,只说在京中做过护院教习。家中有一名老仆,说话有京韵,和声细气的。”常衮献个毒计道,“妹妹,不如以害死刘二帽的罪名将二人送进大狱?”

      玉娇含着葡萄,摇了摇头。“不必多此一举。”
      上辈子,瘸子也是这时日出现的。成天瘸着腿在村中到处瞎晃,阴森森的。没过几日,竟七窍流血横死家中。

      如今,王莲宝没名没份跟了这么个短命残废,也是她活该。再好没有了!
      自甘堕落,以后谁还会拿她当人?瘸子一死,恐怕只能当暗门子了。
      她要这个女人看着她和绍俊成双成对,永远活在嫉妒和痛苦中。如此,才是最妙的。
      玉娇缓缓绽开一个带梦的笑,“不必了,让她去吧。”

      *

      莲宝顶着酷日回家时,半路恰好遇到娘。梗着脖子、颠着小脚往前冲。脸绷得很紧,像要去跟人拼命。
      “娘,你哪去?”莲宝问。
      根娣一拍屁股,劈头盖脸地问:“浑东西你上哪去了?阿金说你跟瘸子回家了。”
      “啊,是这么回事儿。”她一脸坦然。

      根娣气得手没处伸,一把撕住她嘴巴子说:“乖乖啊,你不想嫁人了是吧?人家许水花现在阴话连篇,说你本事真好,刘二帽没了又勾上个瘸子哦。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娘的脸被你丢得精光哦。”

      莲宝被她揪得脖子伸出老长,叽里哇啦直求饶。“娘,松手啦。有话好好讲。”
      根娣从地上捡根柴棒,狠狠抽她。“先打一顿再讲。不打你不像人了,随随便便跟男人回家。那些人笑死喽,笑得肠子要断了!”她下了狠心,龇牙咧嘴地抽女儿。
      莲宝夺路往家狂奔。

      村民们摇着扇子,坐在树荫、门堂里看笑话。各个替王莲宝丢人。
      年纪大的婆子们嘀咕说,“这不裹脚的姑娘跑得就是快。没出门就跟野男人回家了。这东西以后嫁掉也是一门祸。”
      “还嫁给啥人哦?哪家敢要这东西。”刘婆不屑地笑笑。

      莲宝奔到门口,喊哥哥救命。梧生和赛珍冲出来,好说歹说把娘劝住了。根娣凶得眼珠子要暴出来,指着门堂说,“跪祖宗牌子跟前去,对你死故爹爹说还想不想做人了?”
      别看娘小得像只猢狲,凶起来堪比鬣狗。横眉竖眼的,气场悍得有三丈八。
      莲宝手忙脚乱地过去,求生欲很强地往祖宗跟前一跪。

      娘拿烧火钳指住她,沙着嗓子咆哮:“跟你死鬼爹讲,你究竟想弄啥,要不要做人了?”
      莲宝憋出个大哭腔:“爹,不是莲宝不懂事。是仙人的指示,说余大叔是天上下凡的神将,我奉命去服侍他的。”
      这世道,不扯谎能通关?亏她脑子灵,眉头一皱,弥天大谎就有了。

      根娣“哈”了一声,傻眼地望望儿子和儿媳。
      她现在啥也不信,唯独对“仙人”深信不疑。听到这两个字,刹那间神清气爽,一肚子火气都瘪掉了。

      “真的啊,囡囡?”她弓着腰,凑到女儿跟前问。
      莲宝倔强地顶了个嘴:“什么玩意儿,别肉麻了!我几岁了,叫囡囡?!”她眼泪涟涟的,内心对自己的演技佩服死了。
      赛珍把她搀起来,好声好气地劝,“莲子,娘也是着急啊,村上人都在讲你闲话呢。”

      根娣腆着脸安慰她,肉麻话不值钱地倒,“心肝不要哭了啊。娘揍你是疼你,你是懂事孩子,难不成还记娘的仇?快说说,仙人啥个指示?”

      梧生黑着脸埋怨道,“娘啊,你这脾气一辈子改不好了。莲子打小就乖,她能干啥出格事儿?你话不问清楚就上手打,哪有这种娘!”转而软了语气,柔声安慰妹妹说,“莲子也莫怪娘,她就这暴脾气。哥打小吃她棍子多少回了,对不?”

      别看梧生平时不响,他人话、鬼话都讲得不错呢。
      娘像个犯罪被捉了现行的瘪三,佝着腰在一旁陪笑。

      莲宝被一家人围着哄,内心受用极了。嘤嘤哭了一会,才看破红尘似的开腔道:“那些人爱笑就笑吧。我反正命不好,注定叫世俗不容的。”
      娘点头,急不可耐地问:“仙人是咋指示的?你跟娘说一说。”
      “仙人讲话能跟你一五一十地掰?就这么吩咐了一句呗。说我余大叔是天上神将下凡,渡劫来的。但笨手笨脚的过不惯凡间日子,让我去服侍一段时间。娘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呗。仙人顶多让我哥重新瘫痪。”
      根娣如同挨了一棍,“啥?!”

      门堂的光线忽然暗了。
      莲宝下意识朝外一看,沃特惹发克!只见槛外多了个高大身影,静静的,巍峨如山,仿佛真的天神来了。

      莲宝“惊喜”得脸变了形:“余叔,你咋跟来了!”
      余天胤面无表情瞅着她。
      因为看见她被撵着打,才发个善心来相助。没想刚到门口,就听她满口胡言在扯谎。更可怖的是,她家人竟然全信了。此时看着他的目光敬畏得令人肉麻。
      这是愚昧到了何等程度?

      莲宝踩着小碎步迎上去,热情张罗道:“余叔进来坐吧。哥,快给大叔倒茶。”
      根娣六神无主,一脸僵笑,手脚都不是放处了。赛珍想起自己那声“死瘸子”,更是寒生毛发,慌得心里直哆嗦。
      梧生倒还算镇定,冲来人斯文地笑笑,沏茶去了。

      余天胤被迎进堂屋,一瘸一拐走到桌边,板着脸坐在了条凳上。
      他有种不怒而威的派头。即便又瘸又老,脸僵枯得不像活人,风度也高人一等。
      根娣脑子一热,径直拉着儿媳拜了下去。口中喃喃道:“大慈大悲……”

      莲宝眼皮直跳,忙上前扶人,悄声吩咐:“娘,余大叔现在还没归位呢,不想在凡间太高调。你们别拜了啊,叫人瞧见奇怪。”
      见他眼睛阴森森的,她调皮地一笑。满脸精怪气几乎滴下来。

      根娣和赛珍卑顺地起了身,老实巴交地在旁陪着笑。局促得不像在自己家里。梧生端着凉茶过来,上供似的奉到他跟前,“大叔,天热啊,你喝杯茶。”
      一家子敛气屏息的。

      余天胤端起茶意思一口。轻轻搁下了。淡扫他们一眼,从袖中取了张纸来。
      “此乃宝泰银号的银票,一千两。”
      三人呆滞着。有如泥塑,一动不动。
      好像坠进了一个荒唐美梦里,张着嘴,不敢作任何反应。
      半晌,娘的脚挪了一下,似乎下意识想去夺取下来,又猛地缩回去,没主意地看着莲宝。

      莲宝知道,他这是为避免口舌麻烦,拿来向她家人买断她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治病的酬金。做人算很地道了。一千两,乡下人几辈子也攒不到这份资产啊!
      她欢眉笑眼地说,“余叔,这是招我当佣工的补贴,是吧?”
      余天胤瞥她一眼,没言语。随她怎么掰吧,他无所谓了。
      “我不签身契的哦。”她精明地说。
      “嗯。”

      莲宝将银票捞了过来,合不拢嘴地塞给根娣,“娘,和哥哥一起去县里的宝泰银号,让他们给兑成小的。你买房买地去,当地主婆。”
      余天胤嘴角抽了抽。没出息的东西。

      根娣瞪着眼睛仔细瞅,攥着银票的手哆嗦得厉害。“这如何使得?使不得啊。”
      给神仙办事还收钱,不会被天打雷劈?梧生和赛珍也满脸惶恐地附和。“是啊,使不得。娘,咱不能要。”
      嘴上说不要,眼睛却都恶馋地瞟着那银票。
      贫寒人家半辈子就攒几两碎银,大银锭啥样都没瞅过,忽然天降横财砸下千两,脚都有点扎不稳了。眼前已浮现出了百亩良田、华宅广厦的美景。

      莲宝主持大局:“我要是干活勤快大叔还有赏赐呢。他不在乎这点钱。”
      “这如何使得。他不在乎,咱也不能昧心贪财啊。”根娣坚守着气节。眼睛却离不开那银票。当年孙子生下来她都没有如此深情的眼神。
      “不要就给我吧。”莲宝把手一伸。

      根娣灵活地避开,把银票揣进了兜里。接着叹口浊气说,“她大叔,钱倒是小事。你就算不给钱,我们也不会拦着她。既然你们都是仙门的,给你干活就是她份内的事,老婆子还是晓理的。我主要是担心她都十八了,还没个人家。不瞒你讲,我天天夜里愁得困不着觉。”

      “她的婚事自有余某作主。”余天胤说,“诸位就不必操心了。”
      他的语气很淡,却不容拒绝。
      全家人听得一呆,懵懂地盯着他看。

      莲宝笑道:“娘,余大叔可是大人物。他路子广,到时会给我做媒的。找个比绍俊好一百倍的后生。村里那些人爱笑就笑,有他们脸疼的时候呢。是不是啊,大叔?”
      他瞥她一眼,“嗯。”
      根娣一听这话,抹着眼泪笑了,“她……她大叔,要真是这样,莲子就拜托你了。你大慈大悲,老婆子天天给你烧香啊。”她又跪拜下去。
      余天胤像尊泥塑般,麻木不仁地受了这一拜。

      没过多会,他一瘸一拐地把那个撒谎精领走了。

      莲宝拎着包袱往东时,村上许多人站门口看。眼神跟送葬一样。如花似玉的闺女跟了个老瘸子,犯贱哦!做娘的到底是没管住她!
      多少人感到可惜,又瞧不起。七嘴八舌地碎嘴子,说她破罐子破摔了。

      他们想不通的是,根娣和赛珍竟站在门口笑,两人的嘴都咧到耳根子了。闺女没名没份跟了个瘸子,娘高兴成这样?
      恐怕收了瘸子不少好处呢。真是不像人。

      莲宝边走边啃桃子,嘴巴稀里呼噜吸溜着,忙得不亦乐乎。
      余天胤用眼角瞅着她。太荒唐了。现在不但她是仙女下凡,他也成天神下凡了。有朝一日天庭恐怕要赏她一个五雷轰顶。
      “撒谎精,还有脸吃。”他说。

      她假装惭愧,“哎,我简直没救了。大叔你以后好好管教我哦。”
      他压着声音,凶恶地说,“无须管教。要是半个月后解不了毒,你就彻底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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