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弈》君祠

1、居卫仕宋 臣嬴相留

　　又是一日黄昏，六国衰微，宛如迟暮的薄阳，日垂西山。

　　与此同时的咸阳，秦王宫中。

　　新生的公子承载着秦朝的又一希望，太史令占了一夜，方从府中乘撵入宫。

　　咸阳的长门前熙熙攘攘，人群络绎不绝，穿着黑甲的军士立在门两旁，像是无常一般，不做动弹，鹰眼锋利，目视前方。

　　步辇一步步向前行进，距长门还有十步，八步，转眼只剩三步

　　军士手中的长戟似是长了眼睛一般，“乒——”立成了叉型，挡在了步辇外

　　“站住！咸阳宫内，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又是这句。

　　宋之惟叹了声气，王的军士永远都是这般迅敏，长门外三步永远无人。

　　“吾乃太史令宋之惟，奉王命，为四公子占命，今特来禀告。”说着，便从袖中掏出青铜符令，透过帘子向军士面前示了示。

　　军士看后，俯首行了个揖，赔笑道“原来是太史令大人，方才多有冒犯，这边请。”

　　宋之惟放下撵外的苇帘，示意小厮接着向前走。

　　咸阳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气势磅礴，黑砖青瓦，暗气沉沉，似是见不得光，里面的军士就是这座宫殿的守护神，面上黑色的面具挡住了他们的表情，看不清模样，只朦胧中描摹出身型是的强壮。宫女，宦官是有的，但很是少见，偶尔碰到，也是低头看着脚下，不出声，只匆匆忙忙向前匆匆走着。

　　步辇很快到了咸阳宫外，宋之惟下了轿，在宫门口摘佩剑，脱鞋靴。而后从西门进了一旁的偏殿。

　　“微臣太史令宋之惟拜见王。”

　　“卿不必多礼，来人，赐座。”嬴政坐在正西方的榻位上，面前的奏折批章，早已摞成一沓，墨绿的竹简，偏黄的编绳，应着身后黑色鎏金冕服的王，竟是有些赏心悦目。

　　“谢王。”宋之惟缓过神，跪坐在蒲草垫上，对着秦王政做了个揖，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

　　　“王，后日乃四公子满月辰，臣奉王命特为四公子占命，昨夜终有所获，故来见王。”
　　“哦？不知卿卜到了些什么，倒是说与寡人听听。”

　　“天降紫薇，三岁有祸；祸若不死，后福倾国。”宋之惟吸了口气，将昨夜占卜的命格说了一半，看着面前紧促着眉头的王，不知心里什么反应。

　　伴君如伴虎莫若如此。

　　嬴政笑了笑，眸光深邃，看着眼前这人，“卿着卜语应当还有四句吧？”又在和他耍小聪明。

　　宋之惟抬头看着眼前的王，也笑了笑，眸里清亮，余晖照在侧脸上显得格外温柔，“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王，着实，还有四句。命格水盛，五行亏火；或生或死，终是为国。”

　　“哈哈哈哈哈哈，寡人这次可真是多了个好儿子。公子五行亏火，生于内廷，便名为庭炤，两日后的满月辰，卿可定要来。”

　　“是，臣定不负王望，定来参加。”

　　“无诸莫要和孤客气，你救过孤，是孤的恩人，孤自应好好谢你。”

　　“臣不敢，王封臣为太史令，臣已是万分感谢，岂不知足。”

　　“唉，可惜无诸不肯入仕，不然也若是那仓颉一般。”嬴政叹了口气，哀叹似说到。

　　“臣非仓颉，可王定是黄帝，我大秦一统天下，应千秋万载。”宋之惟吸了口气，又开始他的拍马屁表演，又想劝他入世，唉，老狐狸。

　　“哈哈哈哈哈，果真是无诸懂寡人。”

　　“若是寡人为黄帝，定是不会忘了无诸的，还望无诸能同寡人一起看这太平盛世，繁荣昌盛。”

　　“臣领命。”

　　天色渐晚，宋之惟在偏殿与秦王论了一下午的道，也甚是疲惫，抬头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而后又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腿。

　　嬴政瞥着余光，看见了眼前这人的小动作，不做言语，默不作声地朝窗外看了看，着实天晚了。

　　“不如，卿今夜留在寡人这咸阳宫吧，宫殿虽小，多一人，应是容的下的。”

　　宋之惟被秦王的话禁不住惊到了，手上的小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眼睛瞪的大大的。

　　嬴政看着这人莫名升起几分逗弄的心思，“嗯？怎么？卿不乐意吗？”

　　“求王明鉴啊，无诸岂敢不乐意。”宋之惟听到嬴政这话，立刻伏在地上，表明忠诚，恨不得举天发誓，只差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哦？那，难不成，无诸是嫌弃寡人这宫殿？”嬴政挑了挑眉，原本冷峻的面容多了几分和气，眼里亮亮的，像是有光一般。

　　“臣不敢啊，王这宫殿可是如同那洛阳宫，轩辕殿的存在，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势优越得天独厚，能人巧匠耗多年建成，就是那仙境瑶台也不过尔尔，无诸仰慕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嫌弃呢。”宋之惟不愧是荀子首徒，连吹起牛来，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理有据，侃侃而谈。

　　不过虽是拍马屁的话，可座上的人仍是笑着看着，一手撑着头，另只的指尖轻轻划着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宋之惟在地上伏着，原本酸痛的腿更加难受了。

　　半晌，听不见座上人的动静，宋之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恰巧对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眸子，“嘿嘿嘿，那什么，王啊，要不，臣今夜就留在宫里吧。”

　　“哦？孤王可甚是好奇，是什么让咱们荀子高徒，秦宫太史令大人改变主意呢？”嬴政可不肯放过他，作势逼问道

　　“启禀王，臣觉得王对臣甚是上心，臣不能辜负王的一番心意，理应接受，今夜还是叨扰王了，请王见谅。”宋之惟可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回答之后立刻撇开话题。

　　“哦，那好，卿随孤王一同进膳吧，今夜无诸便留宿于此。”嬴政也无意与他争，看见他服软，也便作罢。

　　“是，微臣领命。”

　　夜晚的咸阳城仍是灯火通明，秦王宫内依旧帷幕错落，也只有在夜晚的时候，这冷铁一般的宫殿内才多了几分人气。偶尔碰到几个宫女小宦，也是面带笑意。是啊，年节刚过，二月初四了。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宋之惟随在君王身后，小步走着，生怕落下。秦川宫便是嬴政的寝宫了，宫殿的棱角像是被磨平似的，暗黄色墨绿色的花纹装饰着漆柱，不如咸阳宫那般大气磅礴，却多了几分家的感觉。

　　从侧门脱靴进去后，许是没生火炉的缘故，宋之惟竟觉得有冷，便忍不住将身上的斗篷领口拉的更紧了些，两只手也没消停，默默的搓动着。

　　嬴政回头便看见的是这幅景象，示意身边的小太监把殿门上的围帘放下，自己也顺手往碳火炉中加了几块柴。

　　火星从炉子里迸溅出来，殿内瞬时明晃了些许。宋之惟感受到屋内的热意后，便将披在身上的厚重斗笠去掉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嬴政看时候差不多，便示意身旁的宫人用膳。

　　送餐的队伍从御膳房走出，穿过景昭门，从殿后走了进来。嬴政的晚膳并没有多么丰盛油腻，却甚是清新，反倒是看得宋之惟欢喜。

　　“咳咳咳，孤王知今日卿要来，特地吩咐膳房备的小菜，尝尝。”嬴政从桌子另一面的盘里取了双公筷，夹了些翡翠鹿肉放进宋之惟的碗中。

　　与此同时的宋之惟却是埋头苦吃，直到眼前多了双筷子，才缓缓意识过来，抬头看看给自己夹菜的人，鼻头酸了酸，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对他上心的人了。

　　“以前——以前啊——，臣的娘亲还在世时，也会为臣布菜。”而后顿了顿

　　“自她走后，臣已经很久未曾吃过别人夹的菜了。”

　　饭桌上是难得的沉默，嬴政看着坐在旁边的人，明眸若辰，面如冠玉，鬓角有颗黑痣，眼里不似之前那般亮了，有层朦胧的雾气遮住了。

　　他突然想抱一抱这人。

　　宋之惟还在黯然伤神时突然感受到了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不必难过了，斯人已逝，何况你现在过的好，她在天上也会开心。”

　　嬴政没有用臣和寡人，而是，你，我。

　　宋之惟听了后，向后靠了靠，避开了嬴政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转身行了揖，“臣谢王开导，人着实应该向前看。”

　　嬴政收回的手握成拳，放在桌子底下。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去，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深夜里的秦地是寒冷的，咸阳宫里烧着碳火，却依旧寒凉。宋之惟也分不清寒凉的到底是身躯还是人心。只觉得的冷，很冷。而后一个人裹着大髦从偏殿后溜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今晚驳了嬴政的面，可是啊，他又能回应什么，又能期许什么呢。师傅自小教的君臣之道，他忘了吗。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真的只是腹心吗。还是有别的什么。

　　宋之惟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已走到了膳房。晚膳后半场也没吃什么东西，突然觉得胃里有些空空的。

　　从侧门没有打搅守卫偷偷溜了进去，在里面的盆盂碗盘里四处翻寻，只找到了些微微发硬的桂花糕。

　　唉，算了，将就将就吧。他想。

　　秦宫不愧是王的宫衹，就连桂花糕也比别的地方好吃。宋之惟想着如此，笑了笑，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吃着，乖的跟猫似的，让人忍不住想去顺顺毛。似是吃的口渴了些，想去找一些水解渴。

　　膳房里并不是很亮堂，看的不是很清晰，只隐隐约约看得清台上的一团光亮。

　　宋之惟朝那里走了过去，月色柔和下的玉壶泛着光，里面盛着的透明液体，分不清是水还是酒。迷迷糊糊的喝了一杯后，却禁不住第二杯的诱惑，杯杯盏盏交错着，似是能忘却什么。

　　直到玉壶空荡荡的，宋之惟也禁不住困意倒在了地上，手里拿着的桂花糕也慢慢滚落了出来，撒了一地。

　　身后的暗处，有那么一个人默默的看着。站了不久后，看着地上睡的像小猪一般的那个人，慢步走了过去，小心的把他抱了起来，像是护着珍宝一般。

　　而后走出殿外，消失在月色尽头……

　　他眼底的温柔远比月色要好看，除了怀中沉睡的人，谁也看不见，也触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