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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傅文修患有狂躁之症,这是他七岁那年府医亲自给他作的诊断。

      大概是胎里养得不安稳,他母亲生产前又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导致傅文修自小就暴躁易怒。他像是一桶时刻处在沸腾中的热水,稍有不顺就要炸一番才能停歇。

      偏偏他又天资不凡,无论文武皆比长兄更胜一筹。十三岁时就能随父亲傅徳四处征战,把无时不刻的躁意通通发泄在对阵杀敌上,屡屡立下奇功。

      所以虽然傅文修有这种怪病,对情绪无法掌控自如,傅徳依然十分重视这个二子。

      这种病不会随着年岁增长消失,只是少年时的他在旁人看来暴躁轻狂,而及冠后的他便成了阴戾、冷酷的代名词。

      因着这股磨人的躁意,傅文修难以对双亲、兄长以外的任何人存有耐心,更别说亲近。

      成亲四载,他甚至都没有碰过他的妻子。而他那因家族势微不得不依附于傅氏的妻子不敢有半点怨言,还需时刻帮他掩饰。

      直到他又一日闲走在寂静宫墙下,望见了那个惊慌失措朝自己奔来的小少女。

      长长的裙摆逶迤身后,她柔软明亮的乌发在空中扬起,琳琅环佩的清泠撞击声中,瓷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瞬间抓住了傅文修心神。

      她撞进了他的怀中,纤细小巧,好似一团绵绵的云撞来,把傅文修躁怒横生的心撞得七零八碎,又一片片柔柔安抚好,再细细拼上。

      傅文修抱住她,听见她细碎的哭声,手心也随即沾到了一点血迹。往常让他热意沸腾的血腥味却在此刻成就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那抹血色也鲜艳如红梅,让他心中时刻腾升的火焰在此刻转化为了一股直冲四肢百骸的热流。

      一种无法抵抗的想法滋生自心底,他从未像在此刻这样,想要拥有一个人/物件。绑在身边,时时看着她,陪着她,仿佛就能得到前所有为的心满意足。

      但面前的少女并非物,而是人,且要唤他一声叔父,不是他能随意掠夺来的东西。

      他蛰伏六年,一朝终于得偿所愿,问鼎天下,把阿悦从魏昭那儿夺了过来。但甚少经历情感的他完全不曾考虑过阿悦的感受,只懂占有和肆意掠夺,仅仅两年就使阿悦病重而逝。

      不过,太医道阿悦是累病不治,傅文修在最后一刻却隐约明白了她是心生死志再无留恋,所以才药石无医。

      阿悦逝后,傅文修重回之前的状态,甚至更严重,对女色毫无兴致,残戾暴躁。亲信知晓他心意,不知从何处寻来和阿悦相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为他引荐,一见,傅文修就怔住,太像了。

      但两人的性情却是半点不像,阿悦娴静柔淑,这女子却极为妩媚大胆,当着旁人的面就能勾|引他。

      后来他才知,女子是阿悦表姐,与阿悦祖母同宗,名郭雅。

      郭雅道年少时她曾在姜府待过一段时日,与表妹阿悦感情很好,阿悦还亲自赠与她许多绣帕,而后这些绣帕都被郭雅献给了傅文修。

      他不喜欢郭雅性情,郭雅便极为善解人意地敛了本性,将阿悦的神态气质也学了六七分像,但她终究不能带给傅文修任何特殊的感觉。

      靠近阿悦时,傅文修能感到全身狂躁的血液流淌都变得缓慢起来,能像常人一样品味春花芬芳、杏叶旋落之美。而靠近郭雅,与其他任何人并无不同。

      不过,傅文修终究是允许了她的接近。

      郭雅要财,他便给财,要权,他便给权。他给予郭雅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纵容,看着她越来越贪心,越来越肆意,甚至以一种奇妙的心情暗中帮助郭雅去接近宁彧、魏昭等人。

      他冷漠中夹杂着一丝愉悦地想,看着吧阿悦,他们于你是君子、是敬爱的兄长,但君子也会受不了诱惑,会被蒙蔽双眼,为虚假所欺骗。

      你所敬爱、所留恋的终会一一将你忘记,会逐渐让她人取代你的位置。

      而将你铭记的,最终只会剩下你弃如敝履的——我。

      …………

      傅文修抱着阿悦走在桃花林中,婢子带着焦急惧怕的眼神在身后跟随,她想请这位客人放下小娘子,但畏惧对方气势不敢开口。

      傅文修走得不快,但迈的步子大,一会儿就到了院墙边。绕过影壁,就能出府了。

      阿悦陡然惊醒,她不能跟他出去。

      “傅二叔——”止住颤意,她尽量软声请求,“我不能出去玩儿。”

      “为何?”

      “我、阿悦要喝药了。”目光眺过他的臂膀,阿悦望向那婢子,“莲女,是不是?”

      傅文修也跟着看去,莲女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是……对,小娘子每隔三个时辰就得喝一次药,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啧”傅文修口中发出略显失望的音节,阿悦这时候的身体确实需要好好养着,不能胡来。

      单独相处的时机来之不易,他并不想就这样轻易掠过,思索之下,傅文修回身颔首,“嗯,那就去喝药罢。”

      “……”

      阿悦实在怕他,畏惧他阴晴不定的暴戾性情,怕他会像梦中一样突然做出什么惊人的事,只能在他面前乖乖听话。

      直到看着傅文修亲自端起碗要给她喂药时,阿悦终于想起一个问题。

      这位表叔父……从阿悦小时候起就对她有这样独特的亲昵吗?书中说的明明是在她十二岁那年两人才算真正熟识……

      亦或是事实和她所知道的书中剧情本就有出入?

      阿悦不得其解,随后汤匙就抵到了唇边。

      “不喝吗?不喜欢?”她不动,傅文修收回自己喝了口,拧眉,“这药也太苦了些。”

      莲女战战兢兢地开口,“良药苦口……使君,让婢来喂小娘子吧。”

      “药还有吗?”他突然这么问。

      莲女怔了怔,“有、有的,为防万一,每次都会煮两碗。”

      傅文修点点头,仰头就把这碗药一饮而尽,眼都没眨一下。

      阿悦和莲女都被他这操作惊呆了,瞠目结舌。

      “确实苦极了。”傅文修放下碗时还做了个评价,然后对阿悦道,“莫怕,叔父陪阿悦一起喝。”

      “……”

      这位使君是不是有病?莲女很想说这句话,而在自家小娘子的神情中,她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哪有劝人喝药,直接把药给喝了的?

      莲女不得不去取第二碗药。

      傅文修行事不按常理,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阿悦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对自己示好,甚至有模仿魏昭的痕迹,但气质哪是那么容易变的,只消认真看一眼,就能察觉出他隐在微笑下的煞气。

      他和魏昭完全是两种人。

      阿悦坐在凳上,看着傅文修给自己削梨。

      他手中的匕首薄如蝉翼,随意一削,整块皮随之掉落。在战场拿惯了刀剑的傅文修做起这种事仿佛也十分自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前世为阿悦练出来的细致功夫。

      那时候阿悦根本不理睬他,是以如今看到小小的她乖乖坐在那儿仰首看来时,傅文修心中升起难以言状的满足感。

      切下一小块梨,傅文修自己先就着匕首尝了口,再切下一块用手拿起稳稳地递去阿悦面前,无声示意。

      “我不喜欢吃梨。”阿悦诚实道,她有一双黑而亮的大眼睛,认真看人时尤其漂亮。

      傅文修并不恼,收回手,“那阿悦喜欢吃什么?”

      “阿悦体弱,不能吃多凉物。”帘外传来轻淡的少年声,魏昭一步迈入,“傅二叔半个时辰前说有要事回府,没想到这么快就办好了,还直接来了阿悦这儿。”

      他又微笑道:“阿悦,怎么能缠着傅二叔喂呢。”

      傅文修放下匕首,“阿悦纯稚乖巧,让人见了便忍不住疼爱。既叫我一声叔父,喂她吃些东西又有什么。”

      “总归是失礼。”魏昭笑意淡了,对阿悦招手,“过来。”

      像找到了依靠,阿悦忽略了傅文修的眼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小步跑到了魏昭身边,小手主动勾上去,被稳稳握住的感觉无比安心。

      看着躲在少年身后的小阿悦,对着自己时带着怯生生的模样立刻变成了放松,傅文修眼底戾气翻涌,阴郁暴躁想要砸碎一切的情绪席卷全身。

      他死死地盯着这两人。

      如果说重活一世后有什么东西最能打破他的忍耐,无疑就是阿悦同魏昭待在一起的画面。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面对抉择她似乎都会毫不犹豫地选魏昭。

      他脸色沉得可怕,腾得站起身,连带木凳发出巨大的倒地声。阿悦也跟着瑟缩了下,发颤的手被魏昭握得更紧,像是在告诉她不要怕。

      把阿悦畏惧的神情看入眼中,傅文修硬生生止住了胸腔中那股急欲喷发的怒气,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实在难以做到。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粒药吞了下去,急急大步离开,最后在空中留下冷冰冰的一句,“有事先行一步。”

      带着阿悦在原地等了会儿,魏昭才收回目光,抚了抚她惊颤未定的脑袋,“以后离傅二叔远一些。”

      “……嗯?”阿悦没听明白,疑惑抬头。

      魏昭风轻云淡地吐出几个字,“他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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