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不长命》淳于歌

33、记忆

　　周小安觉得荒诞，车祸、报道，他和夏长安的相遇、重逢，这一切缠乱，铸就了今天的局面。
　　报道上的文字刺人眼，孩子不是孩子，母亲不是母亲，同情，亦给错了对象。
　　他哪还有资格哭闹呢，写报道的人不知道，失去母亲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还对这一切懵然无知的孩子。

　　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周小安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太多的情绪和情感一齐涌来，他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直到有人在旁边喊他：“小安？”

　　周小安扭头，看见金艾戴着眼镜，永远显得温和宁静的脸。
　　金艾有一瞬间怔然，周小安脸上泪痕未干，眼里是迷茫与悲伤交杂，这样的表情，他已有二十年未见了。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二十年前，这个孩子又一次被送回福利院的时候。
　　他提着断了披风的超人，在那辆黑色汽车后奋力追逐，喊出了生平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不是爸爸，是哥哥。

　　金艾想拉他进门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金艾，似乎是在问：我为什么会再一次被抛弃？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够听话吗？我还能不能等到他回来？
　　后来，他忘记了一切，竟然连语言障碍也消失了。他艰难地学会说话，甚至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得伶牙俐齿。他变得活泼，脸上总带着笑，当真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金艾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杰作，而是这个孩子从心底里期盼着，自己能变成这个样子，这样就能更招人喜欢。
　　是对自己过于严苛的孩子啊，哪怕才四五岁的年纪。

　　“院长？”周小安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赶紧扭头擦去眼泪，把报纸也合上了。
　　但金艾已经看见上面的文字。
　　“你都想起来了？”他问。
　　周小安动作一顿：“您知道我……对，怎么会不知道呢，难为您这么些年，一直瞒着我。”

　　“抱歉，”金艾说，“我单方面地觉得这样对你最好，如果你感到生气也是正常的。”
　　周小安摇头：“不是怪您的意思，反而觉得不安，您对我太费心思了，从小到大没少让您操心。”
　　“回家吧，”金艾提议，“喝杯茶，休息一下。”

　　“家”，这个字忽然化作一根刺，刺进了周小安心底最深处。
　　他摸了摸作痛的胸口，站起来，脸上又已带了笑：“好。”
　　他们漫步而归，两旁的绿化树提前落了叶。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风卷起落叶向人扑去，好像非要人目睹和见证叶子的死亡，才能赋予它生命的意义一般。

　　周小安伸手抓住一片枯叶，稍用力，叶子就碎成片，在生命最后一声低微的悲鸣里，接受了它的命运。
　　脑子里的记忆顺着时间线倒回，停留在了车祸前一天。

　　那天早上，江翡带他去抽血。他已经习以为常，虽然针扎进胳膊里会刺痛，但这会给他带来糖果、玩具，最重要的，是江翡温暖的怀抱。所以他甚至常常期盼着这样的日子，那种好像被爱着的感觉，实在让人眷恋不已。

　　那之后，他变得很疲惫，从下午开始昏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江翡走进房间温柔地唤醒他，亲自给他穿衣服洗漱，心情很好地给他精心打扮：“今天是小安的生日，叔叔阿姨带小安出去过生日好吗？”

　　周小安眼睛一亮，却不敢过分显露期待，看向镜子里的江翡，用眼神询问。
　　江翡立刻明白，颇有些遗憾道：“哥哥明天才放假，我让他请假他不肯，说要好好学习。一个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搞得跟要高考似的。正正经经的样子，弄得阿姨也没办法。”
　　周小安勾起嘴角，哥哥调皮的样子，他是见过的。那一面的夏长生，好像成了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无端让周小安感到喜悦。

　　后来，站在医院走廊里的那一刻，他感到庆幸，幸好，哥哥不在车上。
　　后来，他眼睁睁看着汽车开走再也不见的时候，隐隐就明白了。从此以后，无论是哥哥的哪一面，他都见不到了。

　　金艾带他去了院长办公室，倒了事先煮好的茶。
　　热气在阳光变换着形状，徐徐上升，淡淡的茶香让心神逐渐宁静。
　　这间办公室变了许多，主要是书架上的书比以前更满了。周小安的目光从书本上一一扫过，是很熟悉的名字。

　　“小安，”金艾开口说话了，“车祸只是一场意外，不要过分责怪自己。”
　　“但，”他停住，很努力才发出那两个字，“阿姨，是为了救我……”
　　“这是她的选择，”金艾定定地看着他，“她希望你活着，但一定不希望你背着负罪感活着。”
　　“嗯，”周小安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我明白。”

　　他明白带着负罪感活着是什么样子，夏长生，大概就是这样过来的吧。
　　“《星辰岛上的居民们》，”周小安念出书名，“我记得小的时候您给我念过好几遍这个故事，因为我很喜欢，星辰岛，像童话一样的地方。”

　　“看来你想起了不少事情。”金艾带着笑意道。
　　“不，这件事我从来没忘记过，”周小安翻开两页，是故事的开头，“很巧的是，这个故事一开头出现的人物，一个老医生，叫艾古斯。他有个外甥，叫唐斯，总是和堂兄尼克斯打架。这几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莫名有点高。”

　　金艾推了推眼镜，用依旧平静的语调：“这是我最早读到的一本书，受益良多。你应该注意到，书边已经有点卷了，纸张也泛了黄。”
　　“还有很多旧笔记。”周小安笑了笑，从金艾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这才是你道歉的原因，”周小安转过身去，看着两鬓霜白的金艾，“你拿走了我的记忆那么多年，艾古斯先生。”
　　金艾的瞳孔在强烈的光线下逐渐变成一条细窄的线，他像是松了口气，用着欣慰的语气道：“我们小安，是真的长大了啊。”

　　那种荒诞感再次袭来，几乎将周小安整个吞噬。他甚至有些怀疑，此时此刻，或许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他努力稳定心神，在金艾不变的表情里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目的，是什么？”
　　艾古斯半垂下眼睛，片刻后才张口：“我们也只是，想活下来啊……”

　　最后的话语消散在黄昏的风里，艾古斯就那样在眼前消失了。
　　周小安戒备地绷紧了身体，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然而除了被风吹散的茶的热气，四周没有一丝变化，对方不是冲他来的，大概只是为了阻止艾古斯继续说下去。
　　办公室只剩了他一个人，许久，直到确定尼克斯不会再有进一步动作之后，周小安才走出办公室。

　　副院长正在外面的院子里看着孩子们，对办公室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周小安只好告诉她，院长临时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段时间福利院的事情就全靠她了。

　　副院长并不惊讶，在周小安的记忆里，确实作为院长的时间里，艾古斯时不时会这样消失一段时间。
　　准备离开的时候，周小安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回到自己之前的房间，超人还静静地立在桌上。
　　他把超人装进袋子，快步走出福利院。
　　记忆会消失，本能的依恋却不会。就好像此刻，他依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夏长生一样。如果可以，我能从你那里要来一个拥抱吗？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门口人来人往，正往别墅里搬东西。
　　张铁柱最先注意到他：“小安！你回来了！”
　　夏长生闻声回头，手里拿着一个铁皮盒子。他竟然难得地穿了一件蓝色针织毛衣，配着浅色休闲裤，很有几分居家的样子。

　　周小安立定脚步，忽然转身往别墅区跑去。
　　张铁柱追了出来，在后面大声喊：“喂，小安，你去哪儿？”
　　周小安甚至浪费了一点异能，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在夜色的掩护下悬浮在空中滑行了好一段，终于赶在花店关门前冲了进去。

　　花的香气扑鼻而来，黄色的向日葵在角落里，他指着花，气喘吁吁对老板道：“那个，我要一束。”
　　关门前还能来生意，老板笑意吟吟：“这么着急，送给喜欢的人吗？”

　　选了朴素的包装纸，精心挑选了颜色很搭的缎带，老板在听见周小安“嗯”的回应后，就包装得格外仔细。
　　周小安于是抱着花又用最短的时间赶回别墅，没来得及理会不停震动的手机。

　　夏长生正站在别墅门口，正好放下手机。
　　他把花递过去：“说好送你的。”
　　夏长生愣愣接过：“你就是为了去买这个？”
　　“你直接说谢谢就行了，或者，”他微微张开双臂，“为了欢迎我回来，表示一下诚意？”

　　暗示，不，已经是明示了。周小安努力迎着夏长生复杂的目光，因为来回奔跑而急剧跳动的心脏，完美地掩盖了忐忑的心情。
　　万幸，夏长生终于挪动脚步，走上前去，把他轻轻抱住：“欢迎回家。”
　　周小安立刻反抱住他，让拥抱变得紧密。
　　这一次，你绝对逃不掉了。周小安在心里默默想着，张嘴咬住了夏长生毛衣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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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星辰岛的居民们》这本书是我为了贴合剧情虚构的，感觉瞎编一本书比找真实的书方便多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