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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东宫 ...

  •   翌日早上,沈庭央醒来时,整个人后背贴在花重怀里,而花重的脸庞半伏在他颈后乌发间。

      沈庭央有些奇怪,但身后的怀抱温暖舒适,令他茫然了好一会儿。

      花重轻轻在他颈后叹了口气。

      沈庭央忽然有了个猜测,小声说:“我没碰到你伤口吧?”

      花重松开他:“嗯,没碰到,就是睡梦里拳脚飞舞,险些将我又开膛破腹了一回。”

      沈庭央想象到半夜里花重被扰醒,为了保命只得将他收到怀中的场景,便觉十分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花重靠在桌边慵懒地站着,满头青丝披散在红袍间,看他的神情像只高贵的、受了伤的大猫。
      “我给你换药。”沈庭央只得赔罪。

      花重不置可否,半靠在桌沿,绛红袍子就这么敞开,修长的锁骨、胸腹紧实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沈庭央手臂绕过他腰际缠绷带,一靠近就几乎贴到他胸口。

      伤口狰狞,花重敛着眼尾,两人离得极近,沈庭央抬头,就被近在咫尺的美色晃得失神。
      花重的唇薄而优美,脸庞瘦削,眼尾狭长微挑,清贵的眉目轻而易举就令人沉溺其中。
      “梦游去了?”花重漫不经心道。

      沈庭央被唤回神,固定绷带,胡乱拢上他衣袍:“君重,你得同我去东宫住一阵。”
      花重点点头,道:“有一事须得告诉你。我的伤,与檀州赵家一事有关,陛下若知道了,定会不会让你留我在身边。”

      沈庭央凝神想了想:“檀州赵氏灭门一案?赵祖谦揭发檀州刺史贪污水利拨银,全家二百余口人遭报复,一夜间只剩家主四人……你救过他们?”
      花重点点头:“若有疑问,宋淮可以作证。至于陛下,你到时听从他的意思,他便不会计较你收留我。”
      沈庭央:“我不打算把你推出去。”
      花重有些意外,却没多说什么。

      空无一人的殿内,沈庭央将自己从前的佩刀和弓,连同青涯的画影剑,收进一只木箱,扣上铜锁,手指拨了拨那锁,发出清脆响声。
      他的身份一日不是崇宁王世子,就一日不能动用它们。

      一人从背后走近,熟悉到只听脚步声就能认出来,身上清冽气息亦熟悉无比。
      薄胤开口道:“都带回东宫么?”
      沈庭央让了两步到旁边,薄胤上前取了木箱。沈庭央没抬头,视线里薄胤那只修长的手,食指戴着一枚铜戒,与以往一模一样。
      “这戒指是你们王室的信物?” 时隔多日,沈庭央第一次跟他说话。
      薄胤的动作顿了顿:“算是。”
      沈庭央说不出别的什么,转身走了。

      他站在赤霄宫南门外,华丽马车挤满了后巷,尽是来接南园内女子的。
      沈庭央总算遣散满城纨绔拼凑出来的佳丽团,美人们临行时要赠他礼物,沈庭央皆婉拒了,一口一个乖巧甜蜜的“阿姐”,美人们瞧着他心花怒放。

      参政李大人的公子最后一个接走小妾,向沈庭央称谢,沈庭央笑吟吟送别他,袖里却有一份清单,但凡递到御史台,就能让李家上上下下进北狱。
      他去街市逛了一圈,花市里摊贩无数,他在一位花农的板车前驻足,挑拣着摊子上的花草。
      一位干瘦老农也停下:“又是一年春啊。”
      沈庭央礼貌地道:“老先生别来无恙。”
      那老头正是杜延年,北乱之前他早离开一步,回京后卸任丞相,改任御史台。
      杜延年看一眼沈庭央,锐利的眼神慈祥许多:“好孩子,回来就好。”
      “李大人竭力给崇宁军头上泼脏水,迄今捏造出许多莫须有的证据,直指符烈将军。”沈庭央低声说,“有劳老先生递上一纸。”
      沈庭央袖中的罪证清单悄无声息换到杜延年手里,杜延年只微微点头,两人便辞别,如同素不相识。

      沈庭央走时随手买了盆牡丹,极其寻常的品种,拎着溜达回赤霄宫,沉得手臂发酸。
      花重瞥见那盆花:“喜欢这个?”
      “是啊。”沈庭央故意道,“这品种大红大绿,名叫大富大贵。”
      花重一抬下巴,对旁边小厮说:“劳烦扔出去。”
      “嫌我俗啊?”沈庭央笑嘻嘻道,任由小厮把他辛苦带回的红绿娇花拿走。
      花重:“它不适合你,来日送你好的。”
      “送我花么?”沈庭央笑了笑,当初薄胤许诺过他年年岁岁芳菲依旧,后来转头也都成空了。

      这日傍晚,沈庭央就搬回了东宫。
      近日未见,萧斯澈也念他了,半开玩笑警告,再这么下去,就派人把他绑回东宫。

      “太子待你很好?”马车内,花重问沈庭央。
      沈庭央拖长了音:“很——好很好。”
      马车轻轻晃着往城北皇宫驶去,他垂眸翻着一卷书,花重就倚在他身上休息。
      这大美人对旁人清冷,却很黏沈庭央,伤病令他时常困倦,累了就把沈庭央当人形垫子,半点儿也不客气。

      及至东宫,沈庭央像只小云雀儿一样,雪白袍子的身影跑着穿过游廊、穿过亭台池榭、一路飞奔到清寂的青阳殿,嘻嘻哈哈扑到太子身上:“我回来啦!这次赶也赶不走。”
      萧斯澈眉眼笑意温和,抬手擦去他鼻尖的汗珠:“还知道回来,孤以为你飞走了。”
      沈庭央笑嘻嘻趴在他手臂上:“那不行,东宫这么大,你自个儿多没趣啊。”
      “听说身边来了新朋友?”萧斯澈端了案上一盏备好的果茶递给他,沈庭央半就着他的手大口喝了半盏,心满意足吁了口气。
      “他叫君重,宋淮托我收留他,殿下要见他不?”沈庭央像只活泼的小动物,摆弄案上玉玺,又拿了狼毫笔蘸墨画一只麻雀。
      整座东宫随着他回来,都热闹了起来。
      萧斯澈由着他顽皮,将他拎到膝边坐着:“待会儿叫来看看。杜延年什么时候为你递折子?”
      沈庭央这时稍稍坐直了,思索片刻:“李参政往崇宁军头上安一顶‘无能’的帽子,意在针对接替我爹的符烈将军。过几天大良城一案卷宗审定,杜老先生要参他,应当是在那时候。”

      萧斯澈:“而后有什么打算?”
      “东钦把叛军推出来顶罪,当真打了个如意算盘。当日四万突厥王军在北境大开杀戒,如今撇得干干净净。吃一回甜头,往后说不得要故伎重演。”沈庭央吃着酸甜的果子,悠悠然道,“我想找机会北上。”

      “小家伙。”太子端详他,“你爹想必不愿让你打仗。”
      “他对我唯一要求,就是过得快活。”沈庭央笑笑,“可他也说,要有安身的锋芒,才可立命。人生在世,如今我已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那么”,萧斯澈说,“孤对你也有个要求。”
      沈庭央好奇地看着他。
      萧斯澈对他说:“不论做什么,平平安安回到孤身边来。”
      沈庭央心中霎时动容,低头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嗯。”

      凤凰池边,花重穿过小径,正与薄胤迎面遇上。
      薄胤一身深色修身武袍,整个人如锋芒内敛的利刃一般。看见花重,眉头微蹙一瞬,又归于平静。
      花重略一打量,如墨眉目间透出一丝了然:“你是薄胤。”
      薄胤也认出了燕云侯,单刀直入地说:“他不知你是谁?”
      花重点点头:“如今还是不知道为好。”

      花重:“阁下陪伴他多年,看来还是有情分在的。”
      宫人来请:“太子殿下宣君重公子入内,薄大人,也请一起。”
      薄胤微一笑,转身为他引路,两人再没交谈。

      青阳殿内,薄胤守在太子身后,书案对面,沈庭央身后是花重。
      “殿下,君重受了伤,留在我身边修养一阵。”沈庭央说。
      萧斯澈坐在案后,他容貌清隽,却有种蕴在骨子里的锋芒,隐隐的王者之气。闻言点头:“需要叫太医的,直接跟宫里人说便是。”
      又问花重,“阁下打算在金陵久留么?”
      花重:“或许吧。”

      “东钦的消息”,萧斯澈对沈庭央说,“小王子帕赫启遇刺之后回朝,一条腿废了,脾气大变,已与大王子帕赫丹昂决裂。”
      帕赫启的脚筋是沈庭央挑断的,下手极准,断无恢复可能。
      萧斯澈道:“帕赫野回朝后,行事忽然高调许多,或有争储之心。”
      沈庭央很有把握地说:“他会的,并且帕赫丹昂不是他对手。”
      花重深深看了他一眼,萧斯澈手指一刮他鼻梁:“今日没少疯跑吧,回去歇一会儿。”

      沈庭央和薄胤离开,花重暂且留下。
      萧斯澈看了花重片刻,微一颔首致意:“没想到是侯爷,为小世子而来么?”
      宫人上茶,花重斟了两杯,递与太子:“正是。在下从前与崇宁王有些交情,来看看他。”
      萧斯澈:“侯爷身上的伤,与花明淮有关?”
      花重:“正是,我那叔父野心勃勃,等这一天很久了。”
      花明淮一直被朝中暗中扶持,用以牵制花重,此番又与人里应外合,险些害死花重。皇帝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但多半会对花明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若知道你在这儿,孤也留不住你。”太子说。
      花重:“这是自然,殿下不必多虑,。”

      午后,奉天殿大太监魏喜送来一批牒呈,交由太子代为批示。

      东宫大殿琉璃瓦映着天光,殿内太子执笔落墨,浅珠灰照纱衬得他极俊美,整个人散发淡淡光华。
      薄胤端来药,单膝跪在旁边,为他披上外袍,太子端药饮下,薄胤又为他研墨。
      “他在家里也如此罢?”太子看向殿门外。
      薄胤随之望去,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大殿外,沈庭央在玉阶上席地而坐,花重与他并肩,面朝脚下绵延开去的宫殿群。
      沈庭央时不时侧头对他说些什么,而后笑得东倒西歪,两人仿佛极为亲昵。
      目光再远些,宫墙外,金陵城繁华,笼罩在烟雨中,辽远无比。

      两人坐在玉阶上,花重有些倦了,将一件单氅披过肩头,手臂绕过沈庭央肩膀,大氅笼罩在两人身上。
      衣氅逶迤一地,花重下巴抵在他肩窝,从侧面懒懒拥着他,鼻尖挨着沈庭央颈侧,沈庭央觉得自己就像抱枕加靠垫,好笑地对着前方辽阔景致出神。

      薄胤出去又回来时,从长廊上走近,花重正睁开眼,清冷的目光与薄胤对上。
      沈庭央回头时,薄胤已经进殿。
      “阿绾。”花重在他肩头开口。
      沈庭央:“怎么?”
      “那小孩儿是谁?”花重慢慢地起身坐直。

      沈庭央一头雾水,循着望去,见游廊尽头,云追舒和云炼随宫人走来,云追舒一脸笑容,云炼冷冰冰盯着这边。

      沈庭央起身迎上去,云追舒拉着他一通寒暄。
      “听说你拜鸿阳将军为师,和封隐一起习武了?”沈庭央看向云炼。
      云炼冷峻的脸上稍有些动容,点点头,看了他身后的花重一眼。
      “这位是?”云追舒问。
      沈庭央笑答:“君重。”
      云家兄弟二人向太子问安去,临走时,云炼似乎深思熟虑过许久,过来问沈庭央:“我能来找你吗?”
      沈庭央笑吟吟道:“当然。”发觉他变了一些,多半是云追舒教导他,于是慢慢学会表达心中意思。

      沈庭央傍晚与一群子弟应酬,饮了些酒。乘轿回东宫,忽然发觉头晕眼热,才意识到那酒居然醉人于无形。

      他脚步还算稳,收拾一通回到榻上,仰头一倒才觉天旋地转起来。
      “君重……”沈庭央趴在枕头上闷声道。
      宫人听见他唤,立即去请花重过来。却不知他们一走,沈庭央还分别念了一遍爹、太子、青涯、薄胤、云追舒等等……

      花重闻言来,俯身一看,也闻不到什么酒气,以为沈庭央生病了。
      将人轻轻翻过来,红唇皓齿的小少年脸上迷迷糊糊,眸子潋滟,抬手摸他的眉、鼻梁、唇,说:“君重……好看……”
      花重不放心他醉着独自睡,便熄了灯火,在他外侧睡下。
      两人中间隔着一截,花重轻轻握着他的手,思索着什么。
      花重与崇宁王有交情,征北大营突发变故,他不能不管沈庭央,如今来,也是确保沈庭央过得好。可沈庭央另有一番绸缪,或报仇,或报恩,皆是坎坷。

      花重此番虽遭叔父暗算,可应付叔父和朝廷,还是游刃有余的。他一时不确定,应当继续陪在沈庭央身边,还是过阵子就离开,往后只暗中帮他。

      翌日一醒,沈庭央傻了眼。他后半夜不仅把自己弄得浑身不整,还把十分不讲道理地缠在花重身上,酒品也太堪忧了。
      花重缓缓睁开眼,瞥一眼,倒是很从容。
      “我把你……”沈庭央并不很清楚那种事,隐约觉得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
      花重好整以暇地半眯起眼,等他要说什么。
      沈庭央怜惜地为他盖了盖被子,一脸天真茫然:“我把你睡了?”
      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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