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疆》风羲和

2、第 2 章

　　昭皇帝一直觉得自家祖父和老爹留给他一个偌大的繁华时代和一个奇葩的官场。

　　自从武帝黄龙三年定都乾阳，某日大梦初醒的武帝突发奇想，引了洛河水贯通京城，从此京城成了现在这个文武分家的局面。

　　最初，河上是没有桥的，京城中的官员大半有姻亲联络，这一道河挡住了许多执手相看泪眼之人，那时官员上朝也是京中一处奇景，河两岸一边一排，大家都是隔着河打招呼的，招呼的全是诸如什么“老张，你吃了没？”、“老刘，你身子还好吗？”这类极其没有营养的话题，到后来，大家都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有辱斯文，渐渐的，都消了声，每日天还没亮，起得早的小贩都能看到两排人黑压压无声无息地快速走过，知道的这是众位大臣上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兵借道，匈奴前来进贡的小世子就被吓破了胆，在早朝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哭得武帝也觉得这么个格局可能要完。

　　那次朝会三天后，河上迅速地架起了一座桥，只是那桥十分陡峭，倒是也有台阶，只不过大概要手脚并用爬过去，桥刚架起来那段时间，每天都能看到一群大臣苦呵呵地攀爬本不应该存在的天堑，百姓倒是看得兴致十足，原来只能隔着远远的瞅一眼的大官们，现在也和他们一样需要爬桥了，大陈的民心在那一段时间史无前例的高涨，也由此诞生了让昭皇帝十分痛苦的奇葩官场。

　　武帝精通兵马战术，出身武将世家，让他读书，他宁愿去挨上一百军棍，后来在他那位发妻的逼迫下，这才粗粗略略略读了些经史子集一类的东西，当了皇帝后十分厌倦大臣们在朝堂上之乎者也，也因此，十分不愿上朝，到了文皇帝时期，或许是受了武帝的影响，文帝一直秉承着有事就说，没事就不要瞎说的精神，对上朝倒是可有可无，是故，那段时间经济发展迅速，大臣们的赶工效率大幅度上升，到了昭皇帝这，很多就行不通了。

　　昭皇帝是文帝第二子，他那位大哥沉迷机械，把一大堆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倒霉弟弟，昭皇帝自幼收拾烂摊子惯了，养成个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慢性子，条理是清晰的，速度是很慢的，虽然不耽误事儿，但就是让人憋着一口气出不来。一众习惯了文帝效率的大臣有口难言，昭皇帝心里很清楚，但他并不打算改正。

　　武帝的做法轻易分开了文武，使得他们无法勾结在一起，文帝的效率快，让这群大臣每日无暇他顾，只能辛辛苦苦为王朝添砖加瓦，现在海清河晏，没什么大事，他再不慢一点，这群大臣每天都要做什么呢？自觉十分体贴的昭皇帝，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给自己点赞的昭皇帝最近又想了一出幺蛾子，他给百官下了一份通知，官方通知大概意思就是，时值春日，天下安定，海晏河清，着令文武随朕出游，可携妻带子，一共享春日美景，君臣同乐。

　　从私底下昭皇帝同他大哥闲聊时的意思看，其实就是现在没什么事，我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干，要不然大哥你先来替我干几天皇帝？

　　他大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扔给他一个新出炉的机械钟表，无声地表示了圆润的离开这一想法，拿了好东西的昭皇帝美滋滋地走了，想着下次再有什么理由可以来他大哥这里再打一顿秋风。

　　楚家和顾家都在这封通知的体制内，虽然两家人都在腹诽皇帝的不靠谱，但还是全家上下红红火火地收拾起来，楚家家风一向严谨，老爷夫人的命令一下，下面的小丫鬟小书童便严正有序地把所有要带的衣物器具都整理好，规整的放进箱子里，一溜箱子靠着主院的墙根摆得整整齐齐，赏心悦目，楚夫人坐在太师椅上，长女楚淼嬅站在一侧，看着她娘如何安排事务，楚菡烟站在另一边，神游天外，她身边围了三个小丫鬟，打扇的打扇，捧茶的捧茶，剩下的那个两只手举了六个碟子糕点，自打听了那瞎子的批语，现在，楚菡烟已经成为楚家第一人物，走路怕碰着，喝水怕噎着，她娘恨不得把院子里边边角角都包上东西，以免磕了碰了见了血，生怕一不注意，自己这宝贝女儿就真应了那命，去见见她成日里跪拜的神佛。

　　楚淼嬅看楚菡烟实在是待得难受，趁着她娘吩咐的空隙，插了句话，“阿娘，我看烟儿有些难受，这日头正高，她年纪小，这两天身子又不太舒服，在这又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让她进去休息吧！”

　　楚夫人看了楚菡烟一眼，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了，烟儿，你进去吧！让下人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不舒服的，立刻去请医生来。”

　　楚菡烟如蒙大赦，点了点头，就像撒了腿的兔子，飞快地跑走了。

　　“这就是你说的身子不爽？”楚夫人表情淡淡地问道。

　　楚淼嬅无奈地说：“阿娘，您也是知道的，烟儿她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她若是个男儿，哪怕是比现在还要皮上千倍万倍都不打紧，可她偏生是个女儿，本朝自开国以来，也不是没有女人做过官，打过仗，可你也知道她们最后是什么结局吧！她现在年纪小，不用管这些家宅琐事，是因为她前头有你这个做姐姐的在，更重要的是，咱们家你爹只有阿娘一个妻子。”

　　“阿娘，还是再给她点儿时间吧，毕竟，那个批语是在是让人心里不安。”

　　“你是不安了，那个丫头可没觉得，她现在就是仗着这个批语过活，这就相当于是她的保命符，她不想干什么的时候，把这个往外一说，你还能苛责她吗？她也就在这上面有几分小聪明了。”说着，楚夫人都不禁带了点笑意。

　　楚淼嬅看了看院子里有序的仆妇们，压低了声音，凑到楚夫人耳边问道：“阿娘，你说那批语真的是真的吗？”

　　楚夫人伸出食指抵在了唇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明明是温暖的天气，楚淼嬅无声地出了一身冷汗，她打了个抖，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晌午，楚老爹才从外面回来，楚老爹大名楚瑜，位列文官三等，目前在户部领了个尚书的职位，这昭皇帝一道通知下来，六部为首的户部就先忙活起来，一众官员十分肉疼地往外拿钱，楚瑜忙了一上午，总算得出了个大概结果，写了折子上达天听。

　　楚瑜头上生了汗，楚夫人拿着沾了水的帕子给他细细地擦，夫妻二人说了几句，就叫下人上了饭，吃饭期间，楚瑜欲言又止，楚夫人权当没看到，细嚼慢咽，食而不言，楚瑜委屈巴巴地看了她几眼，只好低头吃饭，饭后上了茶，楚夫人这才屏退了下人，夫妻两人关上门开始说体己话。

　　只不过，这体己话有些过于石破天惊。

　　楚瑜一开口便是一颗大炸弹，“夫人，我怀疑皇上是要对六部下手了。”

　　楚夫人吃了口茶，点点头，“这些日子是有风声，前几日，黄夫人生辰，邀请我们几个闺中密友过府，我眼见着刘家姐姐神色不好，问了几句，说是他家夫君最近被皇上斥责了好几次，有一次差一点就要降了级，家里正准备找个明白人到御前说说话呢！”

　　“刘兄简直是糊涂，皇上这次让百官出游踏青，也是存了给几位皇子看看亲的想法，听说再过些时日，皇上寿诞，还要把分封在外的几位王爷也叫回来。”

　　楚夫人把茶杯往桌上一磕，“怎么，这安分日子过了没几年，陛下是又要走先帝的老路吗？”

　　楚瑜摆了摆手，让她声音低些，莫要激动，“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自打陛下登基这几年，海清河晏，怕是陛下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了吧！”

　　“他无聊，就要拿天下来玩一玩？明日就让嬅儿对外告病，实在不行，就送她和烟儿回外祖那边小住一段日子，琰儿今年准备参加会试，你也不要太过宣扬，户部那里无功无过最好。”

　　楚瑜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喃喃道：“清理先帝留下来的官场也就罢了，只是，这叫回藩王，可未必是件好事。”

　　楚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带了点儿愤然开口道：“今日，嬅儿还问我，说烟儿那批语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没告诉她，事实上，除了咱们这几个小的，就再没人记得当年的事了，你说，陛下可还有印象？”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孩子们问起来，就一律都说不知道吧，咱们不说，若有一天他们自己知道了，那也就是天意如此，不可违拗了。”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都觉得疲惫不堪。

　　楚菡烟的姐姐楚淼嬅十五岁，刚刚及笄之年，自幼便知晓自己为家中长女，需要扶持弟妹，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十分明礼守节，直到楚菡烟出生，这位大小姐的命运就此转了个弯。
　　无他，楚菡烟表面是个温温软软的小萝莉，内里却是个黑芝麻馅的团子，十分具有欺骗性，唯一的优点似乎就是她从不给自己的家人找麻烦，有生以来，她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在自家门外狠狠揍了顾砚寒一顿。

　　自打有了这个妹妹，楚淼嬅就在老妈子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她大哥楚琰深受其害，毕竟，之前软软嫩嫩的妹妹特别好捏，带出去也十分有面子，现在，这个不许，那个不行，带出去就能瞬间化身女修罗，大杀四方，连他的兄弟都受到了波及。

　　楚淼嬅自己有时也觉得可笑，不过才刚刚及笄的姑娘，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每次她有这个想法，楚菡烟都会经历一段十分悲惨的日子，之后，短时间内，会十分听话懂事，堪称二十四孝好妹妹，过了这段‘贤者时间’，楚菡烟就会上升一个段位，从比较皮变身成为皮断腿，可以说，未来的楚淼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都是在和楚菡烟的艰难斗争中练出来的。

　　从院子里解放的楚菡烟回到自己的屋子，踢了鞋，拆了发髻，整个人都懒懒地趴在了床上，她从没有这么安静过，一切根源都来自于瞎子批命后的第二天晚上，一个手执大拂尘，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大流氓进了她的屋子，被楚菡烟拎着凳子砸出去后，依旧十分执着楚菡烟觉得自己当时的喊叫声十分之大，偏生没有一个人过来，最终，在楚菡烟生无可恋的眼神中成为了她的师父。

　　楚菡烟每日晚上都要牺牲她的睡眠时间去扎马步，练习扶摇子给她的入门心法，白天实在是没有精力皮一皮，短暂地让楚淼嬅得到了休息时间。

　　楚淼嬅站在门口，看着宛如一只癞皮狗，十分不雅观的妹妹，特别想扪心自问，从小接受的都是一样的教育，妹妹是怎么长歪的呢？
　　这就是另一个未解之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