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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怀柔之策 ...

  •   楚云祁再回到鄢城已是十一月的寒冬。
      戌时二刻刚过,管家松了松肩膀,踱步到相府的朱门前,揉了揉双眼,准备关门,忽然一黑影闪了进来,管家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来人捂住了嘴。
      “是寡人,不要喊,将门关了,带我去见相国。”那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王、王上?!”管家一个机灵,颤抖着手去关门。
      不知是冬夜过冷的缘故还是楚王的声音在寒夜里听起来很有压迫感,总之管家在领楚云祁去书房见苏珏的过程中,身体一直在颤抖。
      “嘻嘻,瞧把你吓得那劲。”楚云祁身旁的阿笙看着管家笑道。
      管家低着头,瞄了一眼那声音的主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现在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楚王身体抱恙于楚宫静养么?两个多月不上朝的王上,怎么这会鬼鬼祟祟地跑进相国府,还带了个姑娘?
      管家一头雾水,又不敢多问,一路屏退侍者,将楚云祁带到书房。
      “下去吧,此事切勿向任何人提起,若是听到一丝风声,寡人便活剐了你。”楚云祁低声道。
      “是、是。”管家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楚云祁挥挥手,踏步上前,推门而入。
      苏珏披着月白色罩衫,墨色的长发散披在身后,白玉般的手正落在批阅完的奏折上,见有人推门而入,抬头望去,正好对上楚云祁的眼眸。
      橘黄色的烛光下,苏珏清秀的眉眼间带着浅浅的倦怠,好看的眸子泛着点点泪光,楚云祁不由得呼吸一窒。
      时经八个多月,两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纵使两人在脑海中已将彼此的面容反反复复温习过无数次,然在此刻,两人恍若相隔春秋,彼此都怔愣着,相顾无言。
      “哗啦啦……”书案上的竹简尽数掉落在地上,是苏珏站起身时衣袖不小心带落的。
      “你……”苏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寡人看了你的来信。”楚云祁勾了勾唇角,慢慢移步上前低声道:“你的信甚是官方,未曾言及想我。”
      苏珏一言不发,上前一把抱住楚云祁,收紧了胳膊,将头埋在他怀里。
      “哎......”楚云祁被他猝不及防的拥抱撞的向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搂着人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子,安抚性地拍了拍道:“这阵子辛苦相国,我......回来了。”
      苏珏很生气,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愤怒过,他想将书案上的奏章尽数砸向他,想指着他的鼻子叉腰骂人。
      王八蛋,为什么非要亲自去墨谷寻伽沱木,从岭人手里买一块不行么?
      不喜欢我,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我?
      苏珏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心情后,松开抱着楚云祁的胳膊,后退了几步,垂眸沉默。
      楚云祁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竹简一一捡起来,顺手翻开看了看,点头笑道:“相国还是惜字如金,批注依旧如此简洁啊。”
      “喂喂喂,你们二人说完了没有?”从刚才就站在门口的阿笙杏眼怒睁瞪着他们两人。
      苏珏抬眸,这才注意到楚云祁还带了位姑娘回来。
      “哎呦,该死该死。”楚云祁放下手中竹简,笑着向苏珏道:“她是我在墨谷认识的姑娘,玄机子亲传弟子,阿笙。”
      苏珏一听“玄机子”三字,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位便是我大楚的中流砥柱,昭文君苏珏。”楚云祁回给苏珏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续道。
      “楚云祁,本姑娘要在楚王宫就寝。”阿笙扬了扬下巴,脆生生说道,那气势,就剩下叉腰宣布说她要做楚王王后了。
      “诺。小人这就让给事中接公主入宫。”楚云祁无奈地扯扯嘴角道。
      在楚云祁和阿笙斗嘴的当儿,苏珏已传来瑶儿,吩咐他秘密进入楚王宫,告知魏太后楚王归来一事,并让他速速准备好一辆轺车,送楚王回宫。
      于是,“身体抱恙”了近两个多月的楚王奇迹般地病愈了,众臣上朝时都有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六阶白玉阶上的王座中的楚云祁——这完全不像是大病初愈的神色啊!
      楚云祁头戴十二旒冠,由卞玉雕琢的珠子每十二颗串成一旒,共十二旒,自然垂下,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庞,逆光而坐更是让人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好久没穿繁复的王服,楚云祁有些不太适应地整理了一下衣袖,略微仰了仰头,将宽袖甩在王座的扶手上,苍白有力的手从袖中露出,轻搭在扶手上。
      苏珏抬眸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这人在率军亲征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怎么回来之后王服都给他穿成了一种散漫劲?
      楚云祁将苏珏的表情尽收眼底,从上朝到现在,楚云祁在听着朝臣们汇报大小事务的同时,还能盯着位列众臣之首的苏珏。
      苏珏穿着白衣金凤的相服,墨色长发束九□□凤玉金冠,眉眼间带着楚云祁熟悉的温润,那人虽一言不发,只安静地站着,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英气。
      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位既是知音又是权臣的人穿朝服是如此迷人呢?尤其是那人不知因为何事,微微皱眉的不爽是如此的——可爱。
      今日的朝会开的时间最长,楚云祁要求诸臣将自己不在鄢城这些时日以来所有的重要关键的事情一一承报,于是朝会结束的时候,诸臣一个个都口干舌燥,两腿发麻。
      “相国留下,随寡人前来,退朝。”楚云祁起身,简单交代。
      楚宫偏殿。身着白衣金凤相服的苏珏走在楚云祁身后,离他一步之遥,楚云祁还穿着繁重的王服,他回头立住笑道:“离寡人那么远干甚?”
      “臣为王臣,与王并肩不合礼数。”苏珏拱手行礼道。
      楚云祁皱眉,为苏珏这句话莫名烦躁,他“啧”了一声,上前拉着人的手腕,道:“礼数是由寡人定的,寡人说相国可以,便合礼数。”
      苏珏扫了他一眼,楚云祁的政治手段他是最清楚不过,之前的君臣同车,亲佩相印甚至同祭社稷,都是他对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相国的拉拢以及告诫。
      君王信任你,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与荣誉,当然也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只是之前的楚云祁再怎么向自己表示信任都不可能像今天这样“越界”。
      两人此刻不是琴箫唱和的知音,他们身上所穿的繁复服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们——君臣有别,不可并肩。
      是对他没有在亲征的时候谋逆的嘉赏么?是对他掌国的信任么?既是这样,又为何在离鄢的时候进行三权分立,由魏太后和上大夫楚平辅政?
      苏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楚云祁,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因为我爱你。
      “变法大成,楚西南也已平定,下一步棋我们要怎么走?”楚云祁低声问。
      “墨国。”苏珏淡淡道。
      楚云祁挑了挑眉看向苏珏,身边人的眉眼依旧谦虚温雅。
      如果将诸侯各国格局比作一场博弈的话,苏珏定是局外之人,他永远都是波澜不惊地看着这盘他早就预见过结局的博弈,在诸侯国鸡飞狗跳的时候,缓缓落子,每一步都走的近乎完美,每一步都起承转合。
      “墨国?”楚云祁偏头问。
      “想要成为中原霸主,有三个条件不可或缺。”苏珏转头看着他,伸出白玉般莹润的手指说道:“第一:拥千万人口、万里土地;第二:变法强国,怀雄厚国力;第三:据易守难攻之关口。简而言之便是‘天时,地利,人和’。易守难攻之关口相当于百万雄师,此为仅次于国力强盛的条件。”
      楚云祁眼眸闪了闪,薄唇玩味勾起,盯着身旁的白衣相国。
      “墨国,地处西北,函钧关,嘉谷关,居庸关,随便拿出一个关口,都是易守难攻。墨人发迹穷山恶水之地,与我楚始祖发迹九湘毒沼之地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楚人和墨人有着极为相似的国风——不折不挠,乐于斗争。据易守难攻之关口,退可休养生息,进可涤荡中原,乃是中原霸主的不二之选。墨国君臣一旦看清诸侯国格局,定会不遗余力东出,那将是我楚陨落之时。”苏珏沉声道。
      “呵......杀死一只幼虎有上千种手段,寡人可没有闲情逸致看着老虎长大了咬我一口。”楚云祁冷笑,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在他苍白刚毅的脸庞投射下晦暗不明的影子,那双眼眸异常地冷,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嗜血气息让人难以靠近。
      苏珏看向他,皱了皱眉,伸手紧紧握住楚云祁的手,那双手已经沾了上万人的鲜血了,他太了解楚云祁,在处理墨国这件事情上,他定会采取最直接且最粗暴的方式——屠国。
      “墨人在西北边陲半游牧半农耕延续了这么久,其坚毅好战的性格可想而知,在这件事上不可硬碰硬,将一只困兽逼到走投无路之境对我们来说也是很不利的。”苏珏一直紧握着楚云祁的手。
      楚云祁挑了挑眉,看向他,苏珏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上抓了抓,将他心底暴虐嗜血的野兽安抚下去。
      “对待墨国,我们只能作长远计。”苏珏顿了顿道:“你可愿与我下一赌注?”
      “代价呢?赢了怎样,输了又会怎样?”
      “赢了,楚一统中原,自此天下归楚,车同轨,书同文;输了,中原战国再无楚国。”
      “说吧,怎么个赌法?”
      “怀柔。”苏珏道:“此计第一步:与墨国联姻,王上亲自送亲,以示尊敬之意;第二:下令凡是愿意举家迁往墨国居住的百姓进爵三等;第三:派遣我王最信任之人入墨,将新法引进墨国。最后一步至关重要,我王须谨慎。”
      “兰君大手笔啊。”楚云祁略微沉默后便拍掌大笑道:“我楚人迁往墨国,与墨人结婚生子,不出三代,便是‘墨中有楚,楚中有墨’。那个时候,墨人只知楚礼、楚法、楚制,俨然楚人矣,而墨国则形同我楚于西北部一郡县,楚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得一国,妙哉!”
      苏珏微微摇头道:“此计关键在于必须有一人待在墨国将这一切控于掌中,不然楚人很有可能被墨风同化,到那时,不但达不到我们想要的结果,我们还会因为‘养虎’而被反咬一口。”
      楚云祁听罢沉默了,要在楚国找到一人——这人不但要忠心楚国,还要有出色的领导能力,前往墨国,能很好地操控整个局面,还能将楚国新法、制度、礼仪潜移默化地渗透到墨人的血液中去。
      他偏头看向苏珏。
      是的,这个人只能是苏珏。
      可是一个泱泱大国的相国无端辞职前往一穷二白的墨国主政,这怎么都会让列国起疑,而此事最怕的就是墨国起疑,列国发问。
      苏珏似乎也没有想到怎样才能将此事做的自然而然,他略微低头,紧皱着眉,一言不发,他长如蝶翼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浅浅的影子,光洒在他的侧脸,带着朦胧的柔和,薄唇轻抿着,楚云祁觉得莫名的喉咙发紧,心底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燥热感,灼烧着他的灵魂。
      是什么时候伸出滚烫的手轻抚苏珏温柔的眉眼的?是什么时候抑制不住紧紧抱着苏珏贪婪地呼吸着那人身上淡淡的兰香的?是什么时候一遍又一遍低声说着“寡人不许你去”的?
      楚云祁浑浑噩噩,直到那人呼吸不稳地推开他,撞到书案上堆叠的竹简时,楚云祁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苏珏退后几步,呼吸有些不稳。
      楚云祁突然紧紧抱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说“寡人不许你去”,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啊,没事。寡人有些乏了,此事先搁置着吧,容我想想。”楚云祁呼出一口气,掐了掐眉心,朝苏珏挥了挥衣袖。
      “臣告退。”苏珏拱手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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