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门案》重柳深深

9、第九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还不到晌午，在程家发生的那桩丑闻在整个青山镇已传疯了，整个青山镇都沸腾起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知道了这一桩惊人的消息——原来程员外和秦夫人早就背着人在暗地里好上了！想一想当初传说程家闹鬼，恐怕也是这二位私会被下人撞见生出的谣言。

　　鳏夫寡妇相好，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错。

　　可错就错在无媒苟合，便是为淫。

　　虽说本朝鼓励寡妇再谯，可没说无媒无聘的在青天白日下就、就行苟且合乎伦理。

　　秦刘氏这等情形，若是遇见宗规森严的大家族，即便朝廷三令五申、明令法度不准宗族私行处决，譬如浸猪笼等私刑，但也避不开一些隐秘的手段，终究只成黄土一抔。

　　而秦家乃是外来户，本无宗族在此，自无宗族规矩管束。程家倒是此地大族，可依程员外的身份地位，族老们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叫去斥责一顿就放开了。

　　按说秦刘氏与程员外这档子事，若是民不举、则官不究，若有人去官府状告，也不过治个有伤风化之罪，至多也就打打几板子，以示惩戒。

　　秦家出了个读书种子，程家又是本地大户，又有哪个傻子当真不怕得罪这两家，去官府告这闲状？

　　所以尽管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秦刘氏与程员外二人却并未吃什么皮肉之苦。

　　但当今这世道于男子宽容许多，可对女子束缚虽比前朝放宽许多，却仍蜕不去妇道二字。

　　先前众人如何夸赞秦刘氏品性，谨守门户将儿子养大；如今众人提起秦刘氏这口吻都是满含鄙夷，仿佛是什么脏东西般。

　　经此一事秦刘氏的名声，当真是彻彻底底的臭了大街，她的名字如今与□□挂等。

　　邻里乡间到处是唾沫横飞、神情异样亢奋的人，高声议论着这一桩丑闻，那许多闲汉不是眼神闪烁，发出下流的啧啧声，似乎极为遗憾没能亲眼见到香艳的场面。

　　秦刘氏是个要脸的人，在这种情形下，她哪里有脸皮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安然自若的街上走动？更别说，她现在只怕踏出家门一步，就要被街上那些妇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她脸色苍白的坐在床沿边，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还犹觉得冷。

　　秦刘氏眼神发直、嘴唇微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一天她与程郎明明在假山石下的密道中私会，最后怎么会赤条条地出现在假山石外。

　　那天，她与程郎小酌几杯后央了他帮着把天降异象后四处流传的流言压一压，程郎痛快应下。后来、后来，二人解了衣衫一阵红翻被浪后温存了几句，有些乏了二人也都很快睡去。她还记得，临睡前程郎胸膛传来的温热。

　　他们二人又没发了失心疯，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到外头去。

　　所以，究竟是谁干的？

　　是谁知道了她与程郎的秘密，用于她和程郎又如何不管戴天的仇恨，才能用这等简单直白而狠辣无比的手段毁了她和程郎？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的愤恨几要化为实质，可怖的脸色犹如狰狞的厉鬼，仿佛要吃人一般。

　　是谁、到底是谁？

　　你可在暗中藏好可，可千万、千万莫要被她找、到、了！

　　*

　　这等艳闻，最为人喜闻乐道。

　　等青山镇挑着担、赶着骡去县城赶早集的人回来，这件事便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飞速散播了出去。

　　等秦慕城知道后立刻动身，到家之时太阳甚至还未西落。

　　众人只见秦慕城一脸铁青出现，先前说的热闹也稍稍降了声，等他拍开了秦家的门，众人在背后的窃窃议论声骤然变大，各种不加掩饰的荤话引来一阵大笑。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各种取笑的话自以为小声，其实洪亮的每个人都能听见。

　　明里暗里投来的取笑中隐含鄙夷的眼神落在秦慕城身上，让他如芒在背。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更让他难堪而愤怒。他仿佛逃离一般，快步闪身进入秦家小院之中，跟在他身后的马夫和小厮早被他的脸色吓的噤若寒蝉。

　　只听门重重“砰”地一声阖上，把说的热闹的众人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了一阵，仿佛有了什么顾忌声音不由小了些。

　　却说秦慕城进了秦家宅院，众人等了半响却听不到猜想之中的动静，很是纳闷。

　　等到第二日，秦家小院中竟然有些脸生的泥瓦匠进进出出，众人这才知道秦暮城做主在秦家正房旁砌了一座小佛堂。

　　秦家出大价钱，泥瓦匠手脚更是勤快，不过三日后，秦刘氏便搬到家庙里吃斋念佛去了，对外只说思念亡夫为他诵经渡魂而已。

　　不过是遮羞布，大家都心知肚明。

　　等这消息一并送到周仕安手中，他冷峻的眉目越发的深沉：“倒是有些小聪明。”

　　这不冷不热的话，听着可不像是真心夸赞。属下不敢附和，只全当作没听见。

　　周仕安也不在意，取过一张白纸转眼间唰唰写下两行小字，抬手举起放在嘴边轻吹了吹墨痕。

　　等字干透了，他将三五下折成一个小条，放入一个细长的竹筒之中，仔细用石蜡封了口，递与一旁的属下："将这信速速传与曾平。"

　　属下躬身应诺，弯身接过竹筒，转身快步走出书房。只返身将书房的门带上时，却见周仕安双手交叉相握抵在书桌上，身形寥落，神色竟有些、怅然？

　　属下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再看，迅速将门带好，快步走了出去，挑了人要将这信尽快送到曾大人手中。

　　*

　　这两日，青山镇中众人议论起秦家事，口风又变了一变，大多怜惜秦慕城不易。看他幼年失父、少年丧妻，如今又摊上这么一个娘。

　　真是命苦啊，命苦。

　　虽说秦刘氏糊涂，私行太不检点。可身为人子，秦慕城又怎能言母之过？

　　辱及门楣，放在别家只怕早已一根白绳了断这些腌臜事。如今把秦刘氏送入家庙之中，让她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也是在万难之间，让孝道与纲常得以两全。

　　快被踩到地里秦家名声，又有了些回升。

　　其实更有一宗说法流传开来，说是幼年便在大儒方钦衡坐下受教，后来更被方大儒收做东床快婿。

　　方大儒那是什么人哪？那可是当朝鼎鼎有名的人物，著书立说、研习讲学哪一项不是作出了赫赫功绩？他在世人心中的地位犹如松柏之立于高山。

　　被方大儒看中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怀瑾握瑜、白璧无瑕的君子？

　　......

　　如此种种，又为秦慕城身份贴上一层金箔。

　　秦慕城本也未想这么快便将与方大儒翁婿身份用上，前些年是不便，如今是想用在钢刃上。

　　也不知是谁给他推波助澜了一番，虽说是意料之外，效果倒是不坏。

　　只是如今世人皆知他乃是方钦衡的女婿，他这一科秋试就必得中了。

　　秦慕城自诩风流才子，对自己的经纶文章水平倒也不是没有半点自知。若真凭他的实力，这一科中与不中不中，还在两说之间。

　　他心底不免也有些焦躁。

　　秦刘氏再有主意，再是杀伐果断能把自己亲手送入家庙之中，也断断没有法子能在抡才重典中保证让秦慕城中举。

　　只如秋试也不过一月之余，秦慕城纵是心中发虚，也只动身赶路上会阳城免得误了秋试。

　　......

　　俗话说，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秦慕城觉得自己这段时日运道着实不差。

　　投宿时遇见一家黑店，险些遭了不测，得亏他发觉不对，拆了小厮持了前岳父的名帖，搬动县太爷亲自领着衙役剿灭了那一伙专干杀人越货买卖的匪人，这当中还顺势就下十来个早被下了迷魂药，被扒了个干净丢到水缸里泡着的几个住店旅人。

　　谁知在这几个人，恰恰就有就有一个祝他心想事成的贵人！

　　这位贵人的祖父如今乃是当朝右都御使，秩正二品，掌监察内外百官，是跺一跺脚都能使朝堂动荡的大人物！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贵人能让他在此科秋试必中！

　　这位贵人家中行三，如今与他已是义结金兰，他也能叫上一句钱三哥了。

　　钱三哥十分豪爽，前两日不仅将此次秋试的试题默与了他，甚至还十分体贴的请了人写了几篇范文供他“鉴赏”。

　　秦慕城懒懒的倚靠在红木案几后，半眯着眼眼神肆意在翩跹起舞的舞妓身上留连，心中畅快极了。

　　他的眼神恰与一位高坐首位的高胖男子对上，对方哈哈大笑：“贤弟，等你此次中举，为兄等你在这儿回请我痛饮三杯。”

　　一旁在座的几位，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锦衣男子也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齐声附和道：“是极、是极，秦贤弟到时可别把我们忘了，我们也要喝上一杯这大喜之酒。”

　　秦慕城欣然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到时钱三哥与诸位兄台不嫌弃愚弟茶水微薄。”

　　众人大笑，皆言：“不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