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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茫然 ...

  •   沿着湿滑的泥路一步一个脚印地踩了过去,我踉踉跄跄地走到沐樾言的跟前,却没有出声打扰。
      他无波的目光正远眺着未知的方向,见我来了便头也不回地问道:“不去休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我应道。
      他顿了顿,随即一如既往地回答道:“与你无关。”
      好吧,果真够冷淡。我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尴尬道:“那……人群里有点闷,你介意我在你这边站会儿么?”
      沐樾言没说话,我便默认为同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站稳,也没有心思再多说什么。
      天空犹如灰幕般笼罩在头顶上方,不知疲倦地落下细密的泪水。幸好这场缠绵的秋雨下得并不大,细如发丝般轻轻掠过面颊,只留下几分柔和的凉意。我和沐樾言定定地站在无人的偏远处,各自遥望远方此起彼伏的群山,心间纷扰杂乱的声音倒也一点点归于平静,不再肆意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半晌,约莫是发现我始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沐樾言淡淡开口道:“生死乃人之常态,你无需过于介怀。”
      我惊于他敏锐的思维和少有的安慰,诧异了许久方才醒过神来,苦笑着回应道:“我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好好学习医术,到如今谁也救不了。”
      “纵然是神医在世,那样的毒也是无人能解。”他道。
      “只是……第一次这样近在咫尺地感受死亡。”我垂眸,“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你跟着陆先生那么多年,难道不曾见过生老病死吗?”沐樾言瞳孔微微一动,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里不一样。”我抬起手腕,指尖轻轻地触碰在他的心窝处。
      他见状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一向冷冽的双眼中泛起了几分怔然。
      我缓缓将落空的手掌收回,覆盖在自己的左胸口上:“如果是因为我自己医术上的失误导致病患的死亡,我会懊悔,会愧疚,会不安……但是晏姐姐的离开所带来的,是更加沉重的痛苦和悲伤——就是这里,我心脏所在的地方,会压抑到难以呼吸。”
      萧瑟的细雨为沐樾言黝黑的眸子蒙上一层烟雾,却也冲淡了他眼底难以退却的寒意。
      见他一言不发,我略微执着地追问道:“阿言你呢?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沐樾言陷入了有些执拗的沉默中,似乎思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喃声道:“不知道。”
      闻言我扶额长叹了一声:“唉!朽木不可雕也……”
      然话音未落,他却微微颔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道:“比起沉重,更多的是茫然吧。”
      “诶?”我一口气未叹完,转而收了尾音,睁大眼睛望向他。
      “死亡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些年来,周围的人一直在不断倒下,生与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甚至哪一天,我也会突然丢了性命。”他道,“正因如此,才会对任何生死都抱有无谓的心态。”
      我认真地注视着他清俊的面容,细声问道:“阿言,你不会觉得你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吗?”
      眉目间隐隐含了一丝疲顿,他徐徐说道:“可能有点吧,所以才会困惑。”
      一直以来,沐樾言都在死亡的边界线徘徊着,他染血的剑下亦早已寄宿了数不清的亡魂,因而始终机械而又麻木地活着,甚至对自己的生死都漠不关心。而恰巧是晏烛情这次悲戚至极的死亡方式,给他的内心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我拧着眉头想了许久,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拯救这棵突然开窍了的榆木疙瘩。
      久而久之,沐樾言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超出了正常人的思考范围,于是轻咳了几声,有些不自然地对我道:“罢了,当我没说。”
      闻言我忙惋惜道:“怎么能当没说?你……”
      “比起这个,你倒是先告诉我‘九山’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沐樾言打断了我没完没了的追问,毫不犹豫地调转了话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这话题转变得太快,我听罢不禁呆了呆,而后便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是去找它了,我此次下山的目的就是这个。”
      “胡闹。”他的目光骤然转冷,“‘九山’在孟府,你知道那是谁的府邸么?”
      “纵是它在阎王府上,我也得去走一遭。”我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里,沐樾言方才好不容易缓和的面色又一次降回冰点:“你怎么去?横着进去?”
      沐樾言这一问,无疑是朝我泼了一盆冷水。想着他也并不知道我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心里便油然生出几分委屈来:“你不是说我可以去找的吗?”
      “我让你去捅马蜂窝你也去吗?”他寒声问道。
      “我……”
      “孟郁景,权倾朝野的孟大将军,他才失去段惆这枚形同左膀右臂的棋子,现在就是头暴走状态的雄狮。”沐樾言凌厉的眸光仿若刀锋,“而段琬夜下个目标的核心,就是他。”
      “这些我都知道。”我小声嘀咕道。
      “即使知道这些事情,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上去给我们添乱么?”他厉声问道。
      添乱?我被他这句话砸得心头一麻,骨子里的倔脾气又涌了上来,便想也不想地说道:“是的,我要去。”
      “那你便去吧。”听完我脱口而出的回答,沐樾言便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转身拂袖而去,再没回头同我理论半句。
      瞧着沐樾言毅然消失在烟雨中的背影,我一个人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思忖了良久,第一反应就是他也许生气了。
      我失魂落魄地晃回众人生火憩息的地方,脑海中分明还残留着他方才冰山融化的一瞬美好景象,而今再试图找他沟通什么的时候,却被他扭头避开了。
      他居然真的生气了!
      霎时间我只觉得自己一个头十个大。在这几个月不长不短的相处里,我自认为对沐樾言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好歹在谈话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方才那出一闹,我感觉我得有一阵子别想和他好生说话了。
      正沮丧地坐在原地发着呆,约莫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被周别看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挪上来,悄声问我道:“怎么啦?”
      我瞥了眼周别显然没睡好的熊猫眼:“我没事,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周别却不以为意,小小的眼睛又围着老远处的沐樾言转了一圈,了然于心地说道:“你同沐兄吵架了?”
      我眉头抽了抽,有些别扭道:“也不是吵架吧,就是……”
      “那就是吵架了。”周别肯定道,“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偶尔发生点口角也正常。”
      “不是这个……就是商量事情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什么事情?”
      我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同他说,我想去孟府。”
      “你要去孟府?!”听罢周别像是一枚引燃的炸弹,一蹦三尺高,连带着嗓门儿也大了起来。
      见状我连忙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却也是来不及了,这一下实实在在地惊动了旁边闭目养神的姜云迟,她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三两下就挪到了我的面前,磨着嗓子含含糊糊地问我:“你说什么?”
      “唉,你们小声点。”我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想去孟府啊。”
      言罢姜云迟两个眼睛都瞪圆了,上翘的眼尾几乎要喷出火来,然她下巴有伤不宜多话,便由周别替她讲了出来:“你去那里做什么?孟府可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地方!”
      我能说什么好呢?总不能告诉他们关于“九山”的事情吧,然而这样神乎其神的故事,谁听了都会当作一场儿戏,过后反倒要嘲笑我的愚蠢。我有些侥幸地想,还好晏烛情透露九山笛的时候他们都在沉睡,不然就会造成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
      七扭八歪地想了很久,我实在找不到足以搪塞的理由,便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一句我自己都觉得很欠打的话来:“理由实在……说不出口,总之,哎,总之不是过去玩的,但又必须去。”
      果不其然,姜云迟听完二话不说,抄起手里的长剑就要砍我,幸好被周别战战兢兢地拦住,哀嚎着劝慰道:“姜大姐姐,您可悠着点,别又闪了腰啊!”
      而姜云迟这回可怒得不轻,那双斜飞的柳叶眉几乎要竖了起来,一时也顾不得脱臼不脱臼了,用几乎呜咽着的声音冲我吼道:“臭丫头片子,你以为你在这帮了点忙就能上前线打仗了么?好的地方不去钻,非去我们重点盯梢的地方!这么重要的目标点,是由得你一个小丫头胡来的吗?”
      姜云迟这一通火气发得实在,却也明明白白地点醒了我——怪不得方才沐樾言那样生气,现在想来他说我会添乱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孟郁景是段琬夜的第二个重点目标,也就是说,他们花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在研究对付他的方法,甚至在刺杀段惆之前,晏烛情就在孟府中卧底过一段时间,所以才会把“九山”扔在那里。而我的强行出现,很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
      这样一想,沐樾言的“小情绪”突然就变得情有可原,反而是我这个不懂事的大麻瓜在对着他无理取闹。
      想到这里,我便也收了自己蛮横的倔性子,低下头,有些懊丧地对姜云迟和周别道:“对不起,我也没想过给你们捣乱什么的。”
      姜云迟郁闷了大半天的脾气一次性发完了,倒也没再不依不饶地追骂,转而捂着生疼的下巴坐回了角落里。周别则夹在中间打起了圆场:“你还没给我们添乱呢,道个什么歉啊。我们只是很认真地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容不得一点差错,否则全盘崩塌。”
      言毕,姜云迟亦揉着下巴糊着声音道:“如果你有什么非要作死不可的理由,也请你离我们远一点。我们与你划清界限,你的生死与否,都同我们无关。”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同样严肃的声音对她说道:“知道了,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全权负责,至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也都由我一人承担。”
      周边在旁听得直摇头道:“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为什么偏喜欢往死胡同里钻呢?”
      “你想清楚了?”姜云迟扬眉道,“划清界限,也就意味着樾言不会再因任何理由保护你。”
      “想清楚了。”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中没有丝毫踌躇。
      我这次离开沧归山,本就是孑然一身,亦不奢求他人的庇佑。几经生死的徘徊,陆羡河和书珏纷纷离我而去,唯独追随“九山”的步伐,成了支撑我继续前行的动力。而同沐樾言等人的相遇,也算是绕着此奇物的一段浅缘,至于我的生死与否,也不是他们所需要担负的责任了。
      “多说无益。”周别皱眉道,“你只需要知道两点——第一,这件事情不能让殿下知道,不然他得提前扒了你的皮。如果因为你的失误影响到我们的计划,必要时刻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处理掉。”
      姜云迟也道:“周别提醒你只是出于好心,并不是义务。”
      “是,我知道了,多谢二位提点。”我抱拳对周别作以一揖,“那第二点呢?”
      “这第二点嘛……”周别的小眼睛朝上翻了翻,又对着远处沐樾言的身影努了努嘴,“你要是磨得你家沐兄点了头,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这……还真是比登天还难。方才我已经犟着牛一样的脾气惹沐樾言生气了,他还会老老实实地听我说完半句话吗?
      了解实情后的我不禁也朝上翻了翻眼睛,做出一副极为痛苦无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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