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沧浪清欷

48、约定·樱桃酥盏

　　“这樱桃酥盏味道果然不错，外虽酥脆但不腻，内里鲜艳酸甜可口，又用上时令果子，样子也真是精巧。”

　　藏金阁，水榭月台暖阁。

　　从第一次因为刘都知被唤到这藏金阁，到后以为夫人来做药膳、闲聊解闷种种的名义，顾芷到藏金阁也是越来越频繁，与夫人之间交流也是越来越熟稔自在，如今，与夫人所在的深一进暖阁之间，已仅隔了一道垂着珍珠绞丝水仙盘络帘的碧纱橱。透过薄薄碧纱和盘络间的缝隙，可见一道身量高挑绰约的模糊人影斜倚，另一道端立在侧——自然是安柿。

　　这酥盏便是上回苏蕊婳提起当季樱桃时顾芷的灵机一动。顶酥面皮是早做惯了的，内一层干团，外一道水皮，叠在一起，无须和入太多糖脂，但要来回折叠多次成层，放在冰镇过的案板上醒过，才能擀得极薄如纸又硬挺，这是为了好起酥。

　　馅儿用早熟的红宝樱桃，此时最是甜烂而不酸涩，去核不去皮，以免熬制时出苦味而颜色不够鲜艳，但也不能剥碎，一整个红的最好。为不冲撞樱桃独特的鲜味和细腻口感只用绵白糖，不加水不沾生铁，小铫子里小火熬至微微可见一个个樱桃之形，但汁已浓稠，色泽鲜红透亮。

　　但更要紧的是单独留一揪水和面，亦要擀成薄可透光的。将酥面皮切见方块，而这水面皮切时则更稍留一寸向外，将酥面皮放到水面皮中心贴住压实。舀一勺四五个放凉黏稠的糖熬樱桃，如包烧麦一般捏成一个个小巧的，用一段葫芦干稍加固定，往花盏里压出花纹来，阴凉地晾到微干，不然水汽太多过油易飞。

　　刷上一道蛋黄，只用味道清淡的轻油，先小火慢炸定型，待浮起来再大火上色，沥干净抽去捆扎的葫芦干，最后还要将半粒去核的鲜樱桃点缀上去，便成了一个个金菊色的精致酥盏。留出来的面皮高高翘起如麦芒，外头才咬着脆生生的，再往里面就是一层层松软的酥皮，紧接着就是甜蜜蜜的樱桃馅儿了。

　　“这樱桃火候多一分则色泽稍丧，少一分则尚有生涩之意，还别出心裁不熬煮烂熟反而留下整粒，多一分嚼头，近来这上面手艺也是渐长了呀。”虽是色香味俱佳，到底是点心，夫人略尝一两块便放了下来，只夸赞道。

　　“多谢夫人夸赞。”顾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糖渍盐腌这种化学工艺，还不同于一般红白灶案，非得有了多次试验，经验，还慢慢琢磨出只有自己才适用的诀窍来，练得手熟了才能到火候。夏日里果蔬不是一般丰富，白厨司特意盯着她要她好好动手，自己会了往后检查采买来的或是其他厨娘做的才能得心应手。

　　“杨梅、龙眼都是新上的，新得来的一篓子，很是不错，你尝尝。”帘内夫人便又含笑道，这边安柿便唤帘内外伺候的小丫鬟送了两只小小的玛瑙釉白瓷薄碟来，放到顾芷面前一来就摆上的小几上，替换下了残茶。

　　时令未至盛夏，诸如龙眼、莲子、青梅之类的，在京都都是走俏货，大厨房还没得以采买进来。这一篓的杨梅龙眼想必从南边快马运来，看这新鲜程度，自然是楼主的吩咐，先供给了藏金阁供夫人尝鲜，才能这个时候尝到。

　　紫红的杨梅同灰黄的龙眼清洗干净，盛在白瓷盘里便十分清新诱人，一闻便是夏日的气息，“听采买的管事说起，今年南方雨水适中，果子果然结得格外香甜丰厚。”难得今年沾了夫人的光，这样早便能吃上时令水果，尝了一个，顾芷便笑着道。

　　“这些我在深闺中却是无法得知，你倒能尝的出来，楼主总说会品美食之人才会做出佳肴，果然不假。若是喜欢待会便让安柿包一蒲包带回去，可不是让你偏得。”夫人便道，一面吩咐着，一面屋子里外的小丫鬟便退了个干净。

　　显然是有事要说了。

　　果然，夫人一开口声音便正色了些，不再如前面的闲话家常，“那‘假酿樱桃’我已尝过了，方子专门请人看过，也并无问题，不仅沙果、海棠之属，林檎木梨也可以相同办法。樱桃本是少有又极易烂的果子，时令只有半个夏天而已，便是渍成蜜饯也难存久，久则风味尽失，与一般蜜饯无异，何况如今世人本就对甚么‘假’‘仿’之类的菜肴不排斥甚至觉得新颖，若在其他季节尝到，只有七八分味儿也觉得极好了。若再试过使卖相更好些，确实可以禀明楼主，往前院供应。”

　　“……还请你转达，她的心意我已然收到，退居偏僻之地，还能怀一颗乐观生活之心不消沉，也算不负了。”

　　顾芷便知这是在说苏蕊婳了。从向苏蕊婳传去那骗了她的书生的消息，到妥帖地安排她独住进小院疗养，这些日子不受打扰，夫人虽未明说一字，在其中的角色也是可想而知。苏蕊婳心思剔透，自然不会不知，便用这样的方式来反馈。

　　顾芷便低下谦虚道：“夫人宽宥，我们也不过知恩图报，略为浮萍苑尽一分力罢了。”

　　“不必自谦，”夫人的语气又和气了些，“说起来，你也是几次三番为浮萍苑历下了功劳，本来应该大加奖赏，只是你到底年纪小些，如此大张旗鼓反而陷你于不易之地。虽一时之间只能徐徐图之，但浮萍苑从来赏罚分明，一笔一录楼主与我也不会忘却，虽不敢说补偿，且看日后罢。”

　　其实此事顾芷和夫人间早有默契，顾芷几番观察，楼主夫人也不是那种用人而疑、需要连番提醒试探来增加所谓安全感的人。这会儿夫人却再次提出来，便是向顾芷强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意思了，顾芷自然也不再多说客套，不过还是谨守着尊卑礼节，斟酌着道：

　　“夫人不见外，奴婢自然是信得过。再说，奴婢不过是提了一时灵感，其余能发挥到此番境界，皆是夫人的主意，此次也是借花献佛，不敢如此居功。”

　　“都这么久了，你还是这样谨礼守规，半点差池不越，”夫人语句中更含了一丝赞赏与欣慰，便似是含笑摇头，语气却郑重起来，“你并非我藏金阁伺候的人，是我平素一人无事，合缘才请你来谈笑解闷或是做些合口的吃食罢了。往后在这儿也不必总自称奴婢来奴婢去的，说起话来总不是意思似的。”

　　“是，我晓得了，”这点上顾芷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应了。到底不是个纯粹的古人，而且在大厨房大家都是一般还不太用称呼，偶尔来前院或是夫人这里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夫人免了也是正好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向你说明，”略一静默，夫人的语气突得一严肃。

　　顾芷立刻便有预感。

　　“唉，”帘内未出声便先叹了口气，顿了顿，似乎有些忌讳什么，但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道，“上回你说起安置姑娘的小院无人前来医治，有多人神志不佳却无人照料，拨下的钱款虽达却无用一事。我已回禀楼主，派人察看，确有此事。”

　　说到最后，夫人清冽柔婉的声音里也有些沉重。

　　能敏锐感觉到夫人并非做做慈悲的样子，而是发自真心的感同身受，顾芷微微一怔之后，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此事，按着当今的礼法，是与夫人截然无关，也是管无可管的，当时说出来，也不过是报了一丝小小的希望而已，甚至没想到，夫人会这样郑重其事。

　　故而虽有些无奈，顾芷也并不惊讶接下来夫人会说什么了。才想劝慰几句，便听得夫人应是摆了摆手道：“你们也不必相劝，楼主听闻后也说，虽拨下银两，但监管不下达，才导致空有一个面上好看，以小见大，此事不仅此一例而已。到底是我们空中楼阁、不切实际了。”

　　“阿柿，”仿佛是阻止了什么，夫人这才继续正色道，“只是，……若当真管了，只会让有心之人觉得浮萍苑太仁慈，只在此等事情上白费人手，进而得寸进尺，于其他事上欺侮于浮萍苑。浮萍苑究竟……，我已从私房里拨出钱来，加入其中，略尽绵薄之力，但若要治本，还得徐徐作为。”

　　虽是夫人说出，顾芷莫名却觉得，这句话，应当是楼主的原话。

　　说起来这位殷楼主，来浮萍苑这么长时日，因着地位低微，每年唯一一次能有楼主发言的年初大会上，不过只能远远站着偷瞄上一眼，除了个人影什么也看不清。而这几月多次出入藏金阁，但楼主许是事务繁忙，竟一次也没有撞见过——当然，还是不撞见的好。

　　不过，怎样说都是浮萍苑的大boss，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浮萍苑的每个人的命运。

　　在夫人的口中，他是略微缱绻的一顿；在下人的私底交谈里，他是手段雷厉、不怒而威的人上人；而在更多的人眼里，他则是做着有些不入流却日进斗金的青楼生意、善营能交的大商贾，十多年间便将名不见经不传的浮萍苑经营入烟花里红袖榜第三的位置。

　　不过这些日来，顾芷却总有疑问，比如为何明知刘都知的脾性，还是将管理前院的职责交给她？再比如利用夏进之会推出抹茶茶点，以此作为一个青楼招揽客人的手段，这又是怎样的胆识，或者说谋算？

　　不出门也知道，烟花里里浮萍苑无论经营模式还是规矩皆与外面相差许多，而且听夫人方才话里的意思，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想来浮萍苑确实是没什么背景靠山的。这样的浮萍苑，楼主又是怎样一己之力带到今天这程度的呢？

　　而夫人，尽管在顾芷眼里已是颇有智慧通达，但一介柔弱女子的，连风都不见，眼看便与楼主并无相称之处，他们的人生轨迹又是如何被纠缠在一起？顾芷又想起来大厨房人偷偷的闲聊，说起楼主本身是官宦世家出身，却一心只爱经商，故而被逐出家门，四处颠簸，后来才买下浮萍苑，而夫人的身世，则是连空穴来风都无了。

　　“是我看得窄了，多谢夫人提点，此事本不应来烦扰夫人的，”凡人在世，皆有位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顾芷虽然总觉得对这些可怜之人，自己好歹活了两世，对利益看法不同俗人，在不损己利人的前提下，能帮上一些忙酸是力所能及而已，但却从未觉得所有人、何况是一个“企业”都应是这样。

　　更不要说夫人也是无可奈何，还出了自己的一份力，对于那些可怜女子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不过看起来，有些不能释怀的显然是夫人，顾芷倒没有多想，只略一组织了一下语言：“夫人你看着樱桃酥盏，为何一只里头只包下这几粒？又是如何才能做到不似一般酥盏般油腻？”

　　“哦？”顾芷这样说，夫人想来是不知为何会突换话头，也有些好奇，便也疑出声道。

　　“也是多次尝试过才得来的经验。面皮只得这般大小，若是再大一是看着不够小巧精细，而是炸起来外头焦了里侧的酥皮也总有生感，油更是吃得多。”真熟悉起来，夫人确实并无太多上位者的故作威严架子，而说起吃的做的来顾芷更是在行，因而滔滔不绝一大段也是信手拈来。

　　“而此时若再塞满了果馅，固然味道更浓了些，但一咬便会汁水乱淌，若是给客人享用未免不雅。像这样的量便是恰到好处，酸味刚好可以与酥面中的油脂两相中和，因此便不会用一两个就油腻起来。”

　　“就好比这樱桃酥盏，若是喜爱甜腻，一味加馅料，过了适宜的量，反而有益无害。”

　　“反而要你来安慰我了，”夫人终于轻轻笑起来，“难怪相得益彰，如此奇思妙想、大胆尝试、推陈出新，还是这般年纪轻轻的，也只有你了。”

　　顾芷微微一笑，“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说起上回夏至时，大厨房帮着浮萍苑和兰亭馆度过险关之事，这几日忙碌，浮萍苑倒还没有来得及嘉奖你们，”夫人又想起了什么，便唤道，“阿柿。”

　　安柿便立刻应声，“都已经整理好了，可要奴婢现在拿来？”

　　“阿芷，”夫人应是点了点头，便转过来，“便由你提藏金阁往大厨房代送赏赐罢。”

　　顾芷立刻便反应过来，这是夫人在为她这次来藏金阁许久找理由，同时也是为她在大厨房众人面前做人情的意思。不过，顾芷也因此更加肯定了，那日的事，绝对另有隐情。如此妥帖的方法，确实是夫人所为。

　　“是。”

　　“说起来，这样总有一搭没一搭的唤你来，影响了你的活计不说，也惹人眼目，”夫人微微含笑，“上回不你是也称赞本夫人烹得一手好茶？正巧如今抹茶之风兴起，大厨房也总要学会，你可愿到藏金阁来与本夫人手下学习，而后再传授给大厨房众人？”

　　……这还真是个好借口。本来众人便认为夏至的抹茶是夫人的主意，如此一来越发证实，也省去风风雨雨。而这“来藏金阁学习”固然可以面见夫人，但一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夫人怎么可能亲自面下教人，想来也不过是藏金阁中人罢了，未到一定要巴结的程度；二则这也不算是个不苦的差事，自己便是领了也不至于如何。

　　“夫人若不吝，那我便厚着脸皮叨扰了。”

　　回去的路上，风吹在脸上，顾芷还有些不太置信。

　　之前见过两次，顾芷只觉得夫人虽为上位者，却心地慈善、平易近人，只是几番下来越发钦佩感念的，明明毫无强势，但一言一行之间却如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只是一件小之又小、甚至于自身无关的事，便能出言关心，对世事的通达与怜悯共情，也胜过这时代下的许多人。

　　既然如此，夫人已不在意这尊卑一层向她伸来了橄榄枝，顾芷已无一开始的惶恐不安，自然十分愿意更进一步，毕竟，多一个和自己思想能相理解的人，也算是在这异世中的稍稍慰藉了。

　　何况，顾芷暗自吐槽己世俗的想法，这可是掌握琼楼阁一半权利的夫人啊，难道，这才是老天爷送给自己的穿越金手指？

　　不过接下来，头一件要紧的事，却是答应给方隐岫与秦栾的那顿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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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一到收尾就卡orz，这这段剧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女主的成长线了，男主也会努力冒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