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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刁难·祛暑冰糕 ...

  •   “哎呦……这个事啊,可真是平常中透着稀奇,稀奇中透着古怪。”这小厮一张嘴甚是灵活,且是听了吩咐来的,所以也是知无不言,嘚啵嘚啵的就说开了,“咱们浮萍苑是烟花里顶顶风平浪静的地方,我年纪小见识得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阵仗。”

      “一行十多数人,大半是年轻的公子后生,当中也有一看就是满身官威的,虽不都是常客,出手却很阔绰,进来便要了一间素净宽敞的雅厅,说是要宴饮——虽说才正午。但咱们也不敢迟疑怠慢了去,连忙领去了三楼的寻芳厅,唤姆妈们领着姑娘打扮好了进来,忙了片刻,也就殷勤服侍起来。”

      时人或是结交朋友,或是疏通关系,不分无事休闲还是正事款待,皆爱聚在一道吃喝玩乐。奈何京都地价昂贵,私佣上好庖厨所费更不少,能随时随意在自己府上设宴广待来宾的是极少数。还好京都百年积淀,这餐饮行当发展已十分繁荣,大街小巷酒楼小店鳞次栉比,丝竹宴饮往往通宵达旦。

      酒楼虽也可唤来妓子优伶陪坐,但哪有直接来温柔乡左拥右抱恣意畅快。何况今岁乃是秋闱,如今京都里赴考的生员颇多,交友拜师的也日益增多,这些人一好风雅、二好风流,而若论风雅庸俗浓妆淡抹,京都有谁能出教坊司烟花里之右?

      当然,这些都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大中午的就来青楼寻欢作乐……怪不得说稀奇。

      “谁知没过多久,刘都知那老……不,过来气得跳脚,我们才知道,那里面有几个京都有名的纨绔,一进来,就挑拣咱们浮萍苑的姑娘不好,要从赛妃阁叫姑娘来陪坐……”许是怕污了几个小娘子的耳朵,这小厮说得还算含蓄。

      “这是为何?”顾芷从未听过还有这样的事,便有些疑惑地插话道。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小厮便喋喋起来,“往外头去,随便叫几家姑娘一同陪坐都行;就是烟花里内,揽着一家的姑娘进另一家也不是不行。但没有进了一家的门,半道去旁的地方叫人来打擂台砸场子的。虽说咱们青楼做的是有求必应的行当,但越是熟客,越是不找这个茬儿的。”

      “那还真让赛妃阁的人来了?”杜棠正听热闹听得津津有味,不欲顾芷打岔,连忙重提回话头。

      “那可不是!”那小厮苦起一张脸,压低了声音,四下看了看悄悄儿地才道,“那些花花公子借酒装疯,各家青楼都有对付的法子。只是这回呀,另有好几位据说是不常来烟花里的大人在席,本来只是几个人起哄,被上面大人们听到了,不知怎地起了兴趣,点了头还开了口,说要咱们浮萍苑跟赛妃阁比较比较……”

      那小厮就哼了哼,“这会啊,赛妃阁的小宋姑娘——就是那个头牌宋蕤娘的徒弟,还有另两个荷角榜上有名字的,已经在雅厅里,要跟咱们雪香阁的余容姑娘比茶艺了。也不看看这风靡一时的抹茶酒点是出自哪家!”

      顾芷暗笑。

      “噢对了,”那小厮一拍手又想起来,这时说着就带起笑了,“说个听来的最可笑的,打扮也不像举子也不像哪家的公子,来了青楼却不要姑娘陪,只在那里把上的茶酒果子挨个尝了一遍,挑挑拣拣,讲讲究究,还引今据古一大篇,也不知最后是满意还是不满,旁边伺候的都提心吊胆的,就怕他砸起场子来。”

      “哦?”顾芷倒有些兴趣起来,“这倒是古怪。”

      “这些人都还挺推崇他似的,连上面的大人都十分纵容,还一起谈天说地讲起什么馔饮吃食来,一直到几位姑娘比起茶艺来才停住了。”

      “对了,还有一个趣事儿,”那小厮又笑,“说是客人们以海内珍馐为题联诗作乐,有位褚郎君有一句‘牡丹虾如脂,至今未得尝’,说是曾在弘文馆任署丞时读到前人四海志载北海极寒之水中有一类虾族,什么‘生而通体绯红,色如牡丹,生食之则既腴且甘,可惜产在蛮人领地,且离水遇热而化,难以远运,故中原不能一见’。”

      “这位公子听了,便反驳‘似凝河中玉,安逊书上香’,道河鲜芦虾若在时令且处理得法,一样既肥且甜,何必舍近求远。何况若说此物遇热而化,那比起河虾生熟可食,究竟少了一段味,便是不足之处。”

      “这倒有趣”,顾芷也不由含笑,虽有点杠,理却不歪,大概这就是老饕的病症罢。

      小厮却摇头:“那位褚郎君却也是能言善辩的主,又道食有三美,色、香、味缺一不可,若说这牡丹海虾在熟食一道上输了河鲜,那河虾生做时,于‘色’一项上,虽也晶莹剔透,却不比那牡丹虾鲜艳富贵,算起来也输了一筹。皇城跟下,哪个敢说富贵艳红不敌一色青白,那公子这才忿忿无话了。”

      “然后呢?”杜棠急忙问道。

      “……现下前院传开的也只有这些了,先前都是浮萍苑的人,现在赛妃阁的随侍丫鬟也守在门口,把我们盯出窟窿眼儿了要,”那小厮揉了揉后脑勺,还记得上司的嘱咐,“要不……”

      “真是多谢小哥了,”顾芷便站起身来谢道。杜棠也提了凉茶来再续了一杯,笑道:“难为你大热天的走一遭,今儿才做的有冰糕,里头夹了薄荷薏米,冰凉又祛暑,不若等我们一下,稍上一包回去?”

      若说今岁天气格外热,大厨房就是更加格外热。冰得紧着前院用,但趁机做些冰糕解暑却是极方便的。糯米粉不用多,热天积食不好,便多加绿豆熬的粉,砌在方模子里蒸得晶莹剔透,中间夹上薄荷、蜂蜜、冰糖、薏米碎熬的糖稀,切菱形小方堆在碟子里,放在碎冰上一会儿便凉透了,闻着便清亮扑鼻,吃起来又香又软,谁想吃了便随意取拿,算是大暑天的一项福利了。

      那小厮咕嘟咕嘟将一杯凉茶仰头饮尽,闻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还是连连摆手,只道:“前头忙,小的不过听陈副小管吩咐,怎么敢一手拿两份工钱。要包点心,只管直接稍给他便是哩。”拱手嘻嘻笑了两声,不看秀草的反应,一溜烟儿得便转身跑了。

      这边厢眼见着那小厮出了大厨房的院门,杜棠便转过头来,眼笑着觑秀草,露出八卦的神色。

      秀草却只抿了抿唇,神色未变,却不说话。

      顾芷连忙拉扯了杜棠一把,“别不着调的,有正事呢!”

      “哎,”杜棠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其实也都清楚了罢,定是那个闲得没事跑到青楼来找吃食的公子哥儿挑起了事由来。唉,这世道,那些有权有势的不过说了一句话,就搞得咱们大热天鞍前马后挥汗如雨的忙碌。”杜棠说着便有些忿忿。

      顾芷却摇头。

      杜棠皱眉:“那你说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能在大中午便来青楼寻欢作乐的,能是讲究到哪里去的人?”顾芷就分析道,“这恐怕只是一个由头而已,最主要的,还是因着半途唤赛妃阁的人的事,打了咱们浮萍苑的脸面,楼主想在宴饮上找补些罢了。”

      顿了顿,又道,“连个小厮都知道,在青楼讲究玩乐可以,讲究吃喝是有多不靠谱,楼主又岂会不知。咱们大厨房只需尽力而为做好本分即可。当是不会掺和进什么事端里的。”

      “那就好……”杜棠松了口气,“——可也不对,若只是如此,那为何大娘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说着,似是自言自语,“我觉着大娘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顾芷也不由皱了皱眉,片刻乍舒展开,唤了杜棠到耳边,“那我们马上这样这样……”

      杜棠便笑了,“还是你有注意。”

      ……

      将秀草送回屋子,两人这才重又折返回大厨房,进了屋,小灶间前那一排灶案上,按酒的果子、点心与凉菜已经做好了大半,正小心装了碟,流水似的往外头端。

      翡翠乳梨卷用嫩得出汁水的青乳梨肉一圈圈削成长片,再缠成卷,浇上熬化了青梅肉的糖饴,便仿若翡翠,玫瑰光釉碟供上;水晶橙是鲜橙掀了薄薄一片作盖子,挖出橙瓣来,打碎滤汁,稍加糯米粉,倒回橙皮壳子里,只需上笼一蒸,放凉凝固了,外表还是一整只的黄澄澄柑橙,盛在小银碟子里,上时好让姑娘们来“纤手破新橙”*;还有春时搜集的松花并南边运来的香榧粉,拿槐花蜜拌成团,入铛子煎得外焦酥内微融,一碟叠三只,两个儿小小的一对,压的是鸳鸯模,上面单独的的一个则是并蒂莲,讨一个彩头,便是松香合欢饼*。

      这三碟子另有三只琉璃高脚点心盏配成对——荔枝果肉剥出来打浆拌少许上糯米粉定型、灌进百花模子里蒸出来的浅粉色入口即化的雕花荔枝糍,薄荷熬荷花蜜淋的刨冰雪儿,牛乳酥酪冰镇了撒上五色鲜瓜丁并花生果仁的五彩酪盏。

      那边的四道下暑凉菜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晶莹剔透的海蜇丝浸在盛了甜酒的碗里;灶下一个小丫头在往研磨好的芥子末里调入醋,冲鼻的辛啦味弄得眼睛红红的,这是为了作麻腐芥汁海参里的芥辣*;山泉水里泡着的脆腌夏笋在刀下变为薄薄的片,与撕碎的梅子干拌在一起;浸着颗颗莲子的水晶羹镇在大盆冰里——因着许多菜多用冰,地窖里起了好几盆冰来,明明旺火烧灶却总有凉意阵阵。

      两人一起打了帘子进小灶间。

      白厨司还在倚着休息。

      “大娘,便是贵客,光天化日地逛青楼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吧?”

      “咱们跟赛妃阁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待白厨司插一句话,便将打听来的消息叽叽喳喳地说了,最后,便抛出这样的疑问。

      “唉,”白厨司看了眼前两个满脸刨根究底的少女一眼,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就知道你们俩没那么好打发,你们这打听的,比我还全了。”

      “那究竟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啊,”杜棠眸子亮晶晶的,还撒娇起来,“大娘你就告诉我们吧,不然这个大石头压在我们心上,我们都吃不好睡不好了呀。”

      “是呀,”顾芷也附和,一面走过去拿起摆在桌上的扇子殷勤给白厨司扇风,一面拿眼色让杜棠将凉枕取过来垫到白厨司腰下。

      半闭着眼睛、神色未明,被两个小徒弟前后服侍了半晌,白厨司这才睁开眼,出声带了笑:“你们俩一起,可真能吵得人脑仁子疼,一个一个问吧。”

      顾芷杜棠对视了一眼,顾芷便先开口:“古时圣人都说白日宣淫无礼也,当今圣人据说更是不喜美色享乐,就算是贵客、大人物,光天化日的逛青楼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吧。”

      “楼主说,今岁酷暑非比往年,圣驾同许多宫眷往上京翠脉行宫去了,京都除了必要衙门,大多三天才用点一次卯,”白厨司点到为止,顾芷却是意会到了,感情是山中无老虎,底下的这些猢狲,可不就放飞自我了,“还有,这次在座的,虽才得势不久,却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杜棠就露出略恍然的神情,顾芷却有一瞬疑惑划过心头,怎么从前却从未听说过京都有哪股势力特别得势的呢?

      不过眼下还有其他问题未解,顾芷也只假作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儿这么多世家子弟同举子在,想来是跟这风向来套近乎的吧,那想来赛妃阁的事,只是他们大人们随口一言、底下人便闻风而动,才闹得人仰马翻的。”

      白厨司赞许点头。

      顾芷等得却就是这一句,急忙追问上:“那楼主为何还是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咱们只要不故意惹怒了他,那人位高权重的,怎么也用不着跟我们一个小小的青楼故意过不去来找茬吧?”

      白厨司就抬眼看了顾芷一眼,饶是顾芷连忙掩藏,眼中的一丝狡黠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我就知道你们,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行,”深吸了一口气,白厨司站起身来,亲自去门帘便看了看,确定无人旁听,这才回转过来,看着两个已经要长大的孩子,脸上神色就蓦的凝重起来,“你们可千万不许往外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宋·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养小录》橙糕法:“黄橙四面用刀切破,入汤煮熟,取出,去核捣烂,加白糖,稀布裂汁,盛瓷盘,再炖过,冻就切食。”
    *《山家清供》松黄饼:“春末采松花黄,和炼熟蜜,匀作如古龙涎饼状。不惟香味清甘,亦能壮颜益志,延永纪筭。”
    *《养小录》制芥辣又法:“芥子一合,入盆擂细。用醋一小盏,加水和调。”
    男主:我不是,我没有,我是正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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