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沧浪清欷

59、排挤·新橘糖糕

　　“阿芷，你瞧我东西应是都带全了吧。”

　　离南滇国使团真正进京已是小半个月后的八月初，由礼部接引入住皇城边的礼宾院。据说此次的南滇使团，不仅由王子亲自作为使臣长带领，上下更足有千人，且南滇因与本朝兵刃交接之故，已十数年未曾来京朝贡。

　　物以稀为贵，人亦然，故而入城当日那番彩队十里、喧哗浩荡的新奇热闹，一时在京都的舆论风头直欲与即将放榜的直隶三年一度秋闱乡试成绩相争。

　　当然这是后话。

　　明日便是正式出烟花里前去礼宾院帮佣的日子，虽这连日已在教坊司“加急培训”过，杜棠还是紧张又期待得难以入眠，坐在床上拉着顾芷叽叽喳喳个不停。

　　又再一次整理过明日要穿的衣衫发饰、清点好早晨梳洗的一应用具，最后小心翼翼地将新发下的礼宾院腰牌同教坊司的腰牌叠在一起，一同压在枕头下，杜棠似是自语，“这个最是不能忘的。”

　　“放心，明早儿我定提醒你！”顾芷打了个哈欠，知她是既紧张又兴奋，只好意道。

　　教坊司虽也有厨房，但平素不过供给司内的教习、乐伎，而这些人又因训练需要饮食清寡，庖厨编制本就少。这些年宫中饮宴绝少，教坊司虽算在礼部，却也越发边缘化，一年与宫中的联系也只有为庆典宴会贺献舞乐和朝贡季迎宾的几次，都是有数且有定例的，自不会忙乱。

　　但此次承办的丝竹排演之事，却事从临发，且朝堂上为迎宾规格就争论了好些时候才尘埃落定。时间紧迫，伶人们尚且“加班加点”，本就紧张的底下伺候人手便更有些忙不开了。故而，才令册上的众青楼楚馆各自择选出些手脚伶俐、举止规矩、身世清白的丫鬟并粗使到教坊司从旁临时协助服侍。各家厨下自然也要抽调出人来，以补充庖厨人手的不足。

　　杜棠这几日培训中就很听了些事儿，顾芷也是才知道，原来多年前圣人还如日中天时，尚好歌舞曲乐，宫中宴会也多办得盛大，便有命身在宫外的教坊司除了排制舞乐，也从下辖诸籍从属中挑选可造之材加以调/教、以充作备宴行宴辅助的旧例在。

　　“那管教我们的少使天天感慨，”杜棠那时便是捏着嗓子模仿着那宦官出身的末品少使的声线，“‘教坊司本职便为教四海典乐、司天下乐籍，高宗那会儿尚在禁中时的辉煌不必说，就是十几二十年前，也出过高氏姐弟那样极得圣人厚爱的乐官，就连去服侍的下人，宫局的林尚宫也称赞教坊司里教出来的比一般采选入宫的可堪用，甚至还有被留下成了有品女官的哩’！”

　　“‘高氏’姐弟？”顾芷挑出重点。

　　杜棠点头，“是啊，你也不知道罢，若不是那少使对我们训话时说起来，我们也都没听说过这般人物呢！”

　　听说不是自己孤陋寡闻，顾芷也来了兴致：“若当真得圣人青睐，想必当年必是红极京都一时，就是年代久远，也不应该毫无风传留下来罢？”

　　“……听闻他们一个擅弹琵琶一个擅吹笛，合奏而鸣宛如天籁，圣人非常喜爱，时常召入宫伴驾，赏赐更是不断，”杜棠侃侃而谈，“后来……后来年纪大了便脱了乐籍，离开教坊司不知所踪了。”

　　“一二十年前？”

　　“便是……十五年前，”杜棠说着压了压声，神色里却并无什么忌讳，“先太子被废的时候。据说那之后，圣人便再不爱乐声了。”

　　今上盛年时曾也立下皇太子，只是后来被废，至今东宫之位便空悬之事，即便顾芷之前不知道，近来京都暗流涌动之下也听说了不少，只不清楚竟还有这般关联，于是瞬间脑补了一出皇室风云大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十五年前……”

　　“总有传言他们失宠与太子被废之事有关，京中自然无人敢提，渐渐的这些年下来，也就只有教坊司的老人知道了。”杜棠却未发现顾芷的不寻常，只左右看了看无人，便补充解释道。

　　十五年前？顾芷忽然想起，前日几个厨娘说起淑妃曾失势，不就也是在十五年前？

　　“怎么了？”杜棠歪了歪脑袋，看向顾芷。

　　顾芷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转移话题含笑说起来：“都说祸福相依，若不是不在皇城又多年不得看重，教坊司又怎能舒舒服服在烟花里做个土知府，吃众青楼的孝敬吃得满腹流油？”

　　“可不是，”杜棠不由抚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哩，偏那末品少使，就知道对我们这些人使官威，一大把年纪了，说话也不嫌尖酸刻薄，挑刺礼仪不合规范，说我们举止蠢钝，走出去是给教坊司丢脸，你是没看到，差点把摘星楼的两个小姐妹给骂哭了呢。”

　　又掰着手指头历数：“说起来明明是我们额外出人出力又担责，连本准备许久的赏秋宴都被打乱了，到他们嘴里，却是‘这可是你们八辈子都求不来的，万万不可辱没了教坊司给的恩典与荣耀~’。”

　　“哼”，杜棠不屑的一撇嘴，“你可莫对其他人说，我是听说了，烟花里能轮到这么重要的事务，还是因着礼部今年越发入不敷出没个衙门想接，这摊子才被甩过来。这招待使节一应费使，全是教坊司、也就是烟花里姑娘们的皮肉钱填上，说起来，这回不过是赔本赚吆喝罢了。”

　　然而就为这八辈子求不来的恩典与荣耀、赔本赚的吆喝名声，烟花里近来可是暗流涌动，最后也只有红袖榜排名靠前的四家争上了资格。尤其是浮萍苑的大厨房，今岁桃花宴请来助兴歌舞的乐伎们回去都赞说搭配均衡、清洁合口，在分配人头时还特意被主管此事的提了提。

　　如此，竟分得了随队为乐伎舞姬们做饭的要紧任务，据说若是做得好，到宫中大宴时，连禁中都可能跟去。

　　这样露脸又长经历、还能增添谈资的好差事，名额有限，大厨房上下自是趋之若鹜，不料白厨司与众管事关起门来一通商量，却公布了最简单、也是最公平的方案，抽签，拼运气。

　　杜棠便是这样入了选。而顾芷，手气不佳，留守浮萍苑。

　　“听闻南滇远在很南边的山川交横的云贵山峦间，地方不大但多非平原，那里的风土民情与本朝迥然相异，”杜棠仍未困倦，继续跟顾芷絮絮叨叨着，“也不知他们长得跟中原人一不一样、是不是真的面纹彩绘、衣衫五色、能令鸟兽？”

　　“听闻南滇在前朝虽属百夷聚居之地，却也与南方交流甚广，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想来也不会差别到哪里去啦。”顾芷掩面笑，却想到那些零碎风言背后的隐隐的关联，不由又正了正色，“咱们不过是去给乐伎们准备饭食，你也要小心些，人生地不熟的，莫要随便乱走动，礼宾院虽也属礼部，却不是教坊司这样的冷灶，若是冒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就麻烦了。”

　　“大娘和教坊司的嬷嬷强调了又强调的，我哪里敢忘。说起来，你怎么最近越发跟上了年纪的妇人似的碎嘴了？”杜棠就瞪了顾芷一眼，又故意挑眉道，“再说，是谁说，要我仔细看那南滇的吃食来的？”

　　说到吃食，顾芷立刻来了兴致，连忙掰起手指细数，“乳卷、烤肉、腌鱼、抓饭，看看有没有？各色干野菜菌子，特别是香料，想来那边必有很多中原没有的……还有酒水，水质不同酒不同，可惜这一样怕是不会让你们碰，还有……”

　　“阿芷，其实我手艺不如你，这次合该你去才对。”杜棠看着兴致勃勃的顾芷，突然莫名开口道，“你……不会怪我罢。”

　　顾芷微微一愣，随即连连摇头，正色道，“这说什么话，这是抽签，我若怪，那岂不是把所有抽上的人都怪了？”杜棠的意思顾芷也明白，说是“抽签”，但说一点“内幕”没有也是不可能的，就白厨司，也肯定是要让她们俩之一留下看家的。

　　不过……顾芷笑起来，真心实意道，“再说了，我也没那么想去，烟花里到底自在些，面对那些真正的官儿，我一个小丫头也犯怵呢，何况大厨房里还有事情要我负责呢。说起来若非这回事，我哪里能这个年纪就担上这么大的事务呢。”

　　大厨房人手分了不少去了教坊司，但原就定好的赏秋宴却不可不办，只是规模到底减了减，如此又是一番交割再分配。也是在这一次，白厨司将顾芷提了起来，点了她的名，要她全权接管自己本来负责的事务。

　　以尚未及笄的年纪，就先是领了采买的职权，刚过半年就又担上这样重要的差事，隐隐要与那些比她大了一轮的小管事们平起平坐，自然有不少微词，但顾芷与白厨司有师徒之名，徒子替师父做事理所应当，何况夏天贵客临门那次的应对是连楼主夫人都夸赞的，如今风头还在，所以，那点不和谐的声音，也就只有“微”词而已。

　　“也只有你能做得来，”杜棠也难得正经地点头，“大娘这会儿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定是想要好好考较你的意思，阿芷，你好好干，这回办成了宴席，日后谁也撼动不了你在大厨房的位置去。到时候，我可要好好抱紧你的大腿呢！”

　　“咱们俩都要，”顾芷就笑，握起拳头打气，“给大娘面上好好争争光！”

　　“当然！”

　　第二天黎明，天上星光尚未淡去，杜棠便已窸窸窣窣地起了身，将自己收拾齐整前去应卯，晚上过了三更天才带着一身油烟味儿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本规划好了准备每晚向顾芷互道当日见闻的也未能成事。

　　顾芷也不欲再扰她休息，并不再提，一心投入了准备赏秋宴的忙碌中，又记得将缓解疲劳的薏仁磨成粉、清热解毒的绿豆熬成沙调和在一起，冰糖同澄粉掺进新下的橘子碾的汁儿、也调成面浆，上笼屉蒸得香香嫩嫩的二色糖糕，切作一口一个的小方，用极薄的豆腐皮裹了，再拿橘叶卷起来，无论带还是吃起来都方便不掉渣。

　　甜的豆沙顶饿，却又爽口不腻,酸的新橘清香，且能提神开胃，于灶台间忙碌奔波的人再好不过。每晚做好新鲜的，放在白厨司和杜棠的桌上，如此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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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芷有所发觉，是在三日后。

　　一大早，踏入大厨房，顾芷便明显感觉，今日的大厨房氛围有些不对，或者说，尤其是针对她的氛围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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