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傅临霄

1、第一章

　　即便是到了八月下旬，林轩依然觉得窗外楼下的一切还是像被浸泡在热腾腾的蒸汽里，弯弯曲曲飘飘忽忽，看得人十分烦躁。
　　尽管如此，也不知向下望了多久，腿都挪不动了。林轩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可以操控肢体的，最后冲着楼下那颗大柳树眯了眯眼，随后狠狠地拉上窗帘，一屁股坐回了电脑桌前的木椅子上，像是没了脊梁骨的向后仰在椅背上。
　　坐下去的力度狠了点。林轩在心里骂自己白痴。连椅子都不会好好坐，骨头被硌的疼死了。
　　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好像连把腰直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林轩就这么靠在椅背上，伸着右胳膊试图利用自己四肢发达的优势够到那个烦人的噪音源。可就差那么几厘米，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再也没法伸长了，而且有要抽筋的趋势。
　　在心里默叹了口气，安慰道毕竟初三小少年，这胳膊以后就够用了。用自己的大脑强行把休眠的脊椎骨叫醒，慢吞吞的变换成向前平摊趴在桌子上的姿势，顺手拿起了孜孜不倦吵死人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刚刚复苏的脊椎骨也立刻就又休眠了，一秒钟都不耽搁。
　　“啊”，林轩侧着头躺在伸出去瘫在桌子上的左胳膊勉强出了声。
　　“你小子是不是又死了？说好的打球怎么不来了？一群人等着呢！你他妈也好意思！”齐宇这气呼呼的架势连自己都觉得假模假样的，明明早就习惯了这尊懒佛，十次有八次是约不出来的，只要是在假期，见这位一面比见自己女朋友还要难上几个级别。
　　“啊，死了，让我安息不好吗齐哥”林轩觉得听筒的声音有点震的头疼，稍微拿远了些。
　　“别！您别叫我哥！您是我哥成吗！你这一个暑假都不打算出来了？就刚放假那两天还能在小区偶遇您老，然后一宅就是俩月，您可以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房间，网上的小黄书都能把眼睛看出血了吧！”齐宇笑骂，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球在地上拍的咚咚响。林轩这边听着动静明显得不行。
　　“去你的吧！我准备比赛准备了多久你不知道啊？装什么死，还敢诋毁我清誉！”林轩觉得齐宇这个小子有必要收拾一顿了，当然，还是要等开学。
　　“是是是！您是祖国花朵里最优秀的那一株！那围棋赛不是上周就结束了吗，您还捧着奖杯意犹未尽呢？瞧你那出息！你哥那么多奖杯也没见人天天瞅夜夜瞧啊！哎对了，你哥是不是今天回来啊？你把他叫上，一起打球啊！好久没跟他一起玩了，我想感受一下被虐的滋味啊！”齐宇那边越说越激动，球在塑胶地上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了。林轩顿时有种拉开窗跳下楼冲刺到齐宇面前给他后心一脚的冲动。
　　“滚！他才不跟你们玩！忙的我都见不上一面，你丫自己玩去吧！”
　　“啊？奕哥没回来？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是今天吗？还是飞机晚点了？”齐宇那边好像没在拍球了，林轩感觉自己的愤怒值降了下去，打算心平气和的跟齐宇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继续交流。
　　“啊，他还没回来，不知道什么情况，懒得问。”
　　“你倒是打个电话啊！奕哥怎么有你这么白眼狼的弟弟！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容易吗！一点都不知道体贴！”
　　林轩这会能清晰的感受到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值又升起来了，而且还是成立方数递增的那种。
　　“齐宇，你小子是不是找死？我怎么对林奕的，没良心的是谁，你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吗？”
　　“话不能这么说啊轩哥！奕哥这不是忙嘛！以前你们刚搬过来那会儿，谁不知道奕哥疼你疼的命都不要了，嘿嘿！也该风水轮流转了，你说是吧，轩哥！”齐宇隔着屏幕感受到了林轩想干架的冲动，连忙装起了孙子，生怕晚一秒被揍成猪头。
　　林轩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疼了，一句话都不想说，干脆利落的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滚字，然后按下了挂断，把手机砰地一声扔回了桌上。
　　林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楼下大门落锁的声音，先是被开着空调的室温冷的打了个寒颤，然后猛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遭了贼一样瞬间清醒了。
　　愣了几秒，又放松了下来，挪着步子走到窗户边上拉开了窗帘。
　　天色都暗了。大概七点多了吧。
　　晚了三个小时。
　　林奕把行李箱扔在玄关柜旁边，换了拖鞋边走边抽开领带，顺手扔在沙发上，又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走到客厅角落的落地式空调旁，对着出风口闭上了眼睛。
　　太热了。下了出租从小区门口走进来这几分钟都能一身汗。这鬼天气。
　　林奕怀疑空调是坏掉了，怎么一点都不凉快。睁开眼伸手摸到了空调上面放着的遥控器。
　　林奕有点哭笑不得的想，我这个弟弟是在报复我吧。
　　30°。干脆不要开还比较好。
　　林轩出了房门站在楼梯口的时候，就看到林奕面对着空调一阵狂按的背影。衬衫有点皱了，不过好像也不影响什么。林轩想着。
　　调好了温度，林奕终于感觉到凉风吹在身上的舒爽，客厅的温度一时半会怕是降不下来的，这么想着，林奕干脆去解剩下的扣子，这面料真是不透气，过几天要重新去买几件了。
　　转过身来，手下一顿。抬头就看到了一个多月没见到的林轩。林奕的脸色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僵了一瞬。
　　全落在了林轩眼里。
　　“我还以为你没在家。”解了三个扣子的衬衫还是没能脱下来，就那么半敞着。好歹能凉快点，林奕想。
　　“我房间这会很凉快，上来吧。”林轩瞥了眼半敞着的衬衫，没敢再多看，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了。
　　林奕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了楼上开门的声音，始终没有别的动静了。
　　还是上去吧。那里面现在比楼下的客厅凉快多了。
　　林奕上了楼，还是在虚掩着的门口愣了两秒的。
　　这房间，好久没进去过了。
　　林轩这次坐下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骨瘦如柴的小身板又磕着了。刚坐下，林奕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床边也落了座。
　　林轩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房间就这一张椅子，不坐床只能坐地上了。林奕哪里像是会坐在地上的人。想都想不出来。
　　“没吃饭呢吧，我叫外卖？”林轩又开始释放自己的脊椎骨了，这次干脆连颈椎也不要了，仰着头任由血液倒流进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一双眼睛看着端坐在床上的林奕问到。
　　“你也没吃东西？那我去做点吧。”说着就要起身往房门口走。
　　步子都没迈出去，就被瞬移过来的林轩按着坐回了床上。
　　“做什么？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刚下飞机你不累啊？就外卖，你歇着吧。”说着转身回去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一通按。心里确边怀念林奕的手艺，边骂这人虚伪，都让我吃一个多月外卖了还差这一顿吗？
　　林奕看着林轩在手机上滑来滑去的手指，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按这个速度，看来一时半会是吃不上了。眼皮有点沉，林奕侧了侧身干脆闭上眼睛躺了下去。能睡一会是一会吧，今晚还有的忙呢。
　　林轩七七八八的点了一大堆，点了付款，回头一看，林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惬意无比的睡着了，安静的房间里隐约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靠近了两步，像是要用眼神把人盯醒似的看了许久，还是转身悄声出了房门。
　　林奕被空调吹的缩成了一团，直到楼下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下了楼，林轩已经把送到的外卖全都放进了家里的餐具里摆上桌了。手里拿着一副不锈钢筷子干巴巴的举着，一副没胃口的样子坐在餐桌前抬起头看着林奕没睡醒的眼睛。
　　“去洗把脸再吃。”果然还是一点都不饿，林轩干脆把筷子放下了，冲着准备坐下的林奕扬了扬下巴。
　　林奕准备拉开椅背的手还是放下了，又听话的走向卫生间。
　　林轩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真的很有意思。永远摸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当你觉得他循规蹈矩的让人心烦，第二天就能见到他打完架一手血的回到家，坐在客厅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包扎。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他又能安静的坐在书房，用自己没受伤的左手做起了那些林轩连题目都看不懂都卷子。
　　真是像赶着投胎似的争分夺秒，永远都在忙着那些他看不懂的事情。真让人火大。
　　两年了。这样还要持续多久。
　　林轩有时候觉得这个哥哥可能是假的，两年前被别的灵魂附了体。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明明就还是那个人，不过自己从来都没看明白而已。
　　不过也习惯了，这两年，除了和自己没有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以外，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不就是有了许多比照顾弟弟更重要的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他和自己，都已经长大了。
　　林奕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没有林轩的身影了。桌上一大堆碗碟，林奕每样菜都就着米饭吃了几口就饱了，收拾好桌子，手里提着装满剩菜的垃圾袋出了门。
　　小区花园里离自家门口最近的垃圾桶是在林轩窗外的那颗大柳树旁边，林奕扔完垃圾没直接回家，点了根烟靠在那颗柳树上一口一口的抽着。低着头兀自笑了笑。
　　刚才那些菜，其实都是自己爱吃的。林奕和林轩没被齐文山收养之前，在孤儿院其实吃不上什么太好的东西，管饱就行。这些东西也就是林轩那小子，朝夕相处才能看得出来，别人哪能注意到自己哪样东西多吃了两口。
　　林奕想起来刚来齐文山家里的那半年，两兄弟都非常的不适应，倒不是太拘束，只是过惯了没爹没娘的苦日子，突然来了个有钱有势的爸爸，这富家少爷的身份让两个人都莫名的不自在起来。再加上齐文山这个人。
　　齐文山本身其实并不是个会让人无所适从的存在。除了最开始的那半年，像是怕两个小家伙一时接受不了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齐文山把工作日程安排的很紧张，每周都会特意空出来周末陪着他们，或是去郊游，或是去游乐场，也会一时兴起带两兄弟去看个电影买买衣服什么的。期间体贴入微又风度翩翩，偶尔的言传身教，细节上的关怀备至。是个很称职的父亲了。林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幸运无比的人。谁说人和人非要靠血缘关系才能有亲情呢，所有真挚的感情不都是靠时间相处得来的吗？所以半年过后，林奕已经能对着齐文山脱口而出“爸爸”这个称呼了。尽管齐文山从来没要求过自己这样做，更没有提过要林奕和林轩跟自己姓。
　　林奕问过齐文山为什么不让他们干脆改了姓氏，齐文山却笑着反问他，“你想改吗？”
　　林奕想了想说，“无所谓吧。”
　　齐文山说，“我也觉得无所谓。我领养你们两个，不是为了让你们属于我，而是为了让你们有机会更好的成长，更接近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从那时起，林奕就觉得齐文山是个很聪明的人，既聪明又善良。这样的人能收养自己，果然是上辈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吧。也有可能是林轩的好运气帮了自己一把。
　　齐文山还说了些他想问却没问过的事。他说，“我那时候去了两次，第一次其实只看见了你，那会儿你才十岁，我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你们院里的趣味赛，院长站在我旁边指着你对面的那个孩子，说让我考虑看带他走，说他很聪明是个有潜力的小孩儿，没想到刚说完你就赢了那场棋赛，院长脸色都变了，忙说那孩子是太紧张了才失误的，其实她那会儿是怕我看上你吧，毕竟你还有林轩那个小跟屁虫，说什么也不会一个人跟我走的。”齐文山说着个又面色温柔的笑了起来，“其实我本来就不在意会不会多一个孩子，而且林轩那个小子比你讨人喜欢，他那围棋是你教的吧，论天分也比你差不到哪去的。所以第二次你领着林轩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签了字，我工作总要出国，你们互相有个照应再好不过了。”
　　林奕的思绪已经飘的很远了，就算是大夏天，晚上的花园依然还是有微风吹过的，额前的发丝被风一下一下的撩起，心里竟然觉得无比的安心起来。
　　林轩站在二楼的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里看着楼下若隐若现的烟火星子，愈发的烦躁起来。
　　等林奕回到家里，抬头看了眼客厅的大钟，已经十点半了。这时候才想起还有唐老师给的题没做，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刚回家就失了心智。匆匆的回卧室洗了澡，一头扎进书房拿出题目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