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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阮盈盈被驱逐出府 ...

  •   “金雀性格爽直,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想也不想地开口,眼里满溢着对宠妾的庇护;金雀趁机膝行而前,抱着我的双腿,把头放在我膝盖上,脸颊磨蹭着我掌心撒娇。
      薛婉噎了个倒仰,差点闭过气去。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福了福身,捏着丝帕带着丫鬟扬长而去。像沙漠里那一汪月牙湖;我看见她眼里泛起细细碎碎的波涛。
      我晓得薛婉一定很难过,那一瞬的眼神不会骗人。她眼里没有栽赃不成的挫败,也没有嫁祸宠妾的慌乱。她只是单纯地痛心,因为金雀杀了这个未成形的孩子;她怜惜我这个丈夫失去了儿女,即使怀着他们的是另一个女人。
      我突然觉得很孤独。时值黄昏,日光斜斜地照进狭窄的天井里,六扇雕花门都敞着,薛婉扶着丫鬟的手跨过二尺高的门槛,带着一屋子下人走个干净。她们像把房子里的人气儿一并带走了。一缕风吹进来,吹动了金雀鬓边的头发,也穿过门户的轻纱,吹来两三缕血腥气——但并不浓重。相比起来,就连这掉漆的门板,发潮的楼梯,还有木头上蓬勃长出来的蘑菇的霉味,都更明显一些。
      我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阮盈盈还是一声不吭,好像我这个正牌夫主加上她那个无缘的孩子,也还是不值得她为自己申辩。我也不愿意问她;我觉得很累。我把卧房的门关上,坐回正厅悬挂的山水画底下,抚摸着金雀的背脊,问她。
      “太太已经走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金雀受了惊似的看我,身子一直在抖,险些变作个筛子,软作团面疙瘩,保佑来年五谷丰登。她抱着我的腰只是哭,还不出声。我想这一定是练过的,毕竟不抽噎不嚎啕不是天赋能力。美人落泪正如梨花带雨,不一会就把我衣衫下摆哭得透湿。
      人如其名,金雀很美。这个名字是我亲自起的,意思是她像金屋里贮藏的黄雀一样,娇柔、脆弱,而且妩媚。她低着头,发髻上插着的那支蜻蜓模样的金簪,随着她的身体一起颤抖,就好像夏日的午后,蜻蜓飞过水面,轻轻一点,再姿态优雅地离开,飞到荷叶间去嬉戏玩耍一样。
      我闷闷地笑出声来。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无论你是对是错,是善良温存还是跋扈狠毒,是十恶不赦还是清白无辜,我都不会怪你。”
      “到底为什么?金雀,我要听实话。”
      金雀终于抬起了眼。她那双剪水般的眸子里满是疑惑,眼底压着癫狂。她后退了几步,站在厅中,半边身子沐浴着昏黄的日光,半边身子藏在屋檐遮掩的黑暗里。她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您想知道吗?好,我告诉您。”
      “就因为,我做了什么,您都不怪我。”
      我骤然抬头,手里原本捧着的茶磕在桌上,杯子一晃,青色的茶水顺着暗红的木纹往下流,滴滴答答,一声一声,清脆地响着。
      她说:“我十五岁进府,到今天就要六年了。六年里我没看见过您皱过一次眉,叹过一声气。我什么都跟您说,可是您呢?您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承认我是不好,我虚伪,矫饰,做作,行为乖张,除了这张脸几乎可以说一无是处——当然,或许还有一点才华?可您见到的我是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的,我信任您,依赖您,好的坏的,我毫无隐瞒,都告诉您,一次如此,次次如此——”
      两行泪水从她如玉的脸颊上流下来,一点一点淹没在浅紫的衣领里。她喉咙滚动,声音沙哑,唇角抽搐,又像是在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扑棱扑棱的,成了斜阳下头振翅的寒鸦。
      “您呢?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您觉得我不配——”她的声音又微弱起来。她向我迈近几步,那种疯狂如影随形地跟来,吓得我一时说不出话。
      “对,您什么都不怪我,因为您压根就不觉得需要告诉我对错,我只不过是一滴露水,一朵花,一只鸟,就像您为我取的名字,金雀,金雀——如黄雀居金屋,衣食无忧,不需抵御风雨。”
      “您是夫,我是妾。无论我做出什么事,您都能高瞻远瞩,为我收场。而我只能仰望着您,等待着您,却永远不能和您并肩!”
      我几乎是扒着茶碗边囫囵吞下了两口茶。
      “你想要和我并肩……是因为嫉妒?”
      她冷笑一声,以这句话作结。
      “我偏不告诉您,让您也尝尝辗转反侧的苦楚。”
      她擦干净脸上的泪和土,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直到出了院门,一眼都没看我。

      不久,我听说金雀自杀了。
      没人惹她,有我的宠爱打底,连太太也不敢去捋她的虎须;可她还是死了。一把金剪刀刺进心窝,污血流了满床,开得艳丽,像一树盛放的红梅。那天恰好是腊八,众人都来参加小宴,只她自个儿躲在房里;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冷了。
      能给她的都给她了。到底为什么她不想要?
      知道金雀死讯的第二天,我跑到窑子里喝了一天花酒,找了俩胸大奶白软绵绵的姑娘做下酒小菜。
      绿蚁并不辣,奈何我这人酒量捉急。一碗一碗地灌下去,灌到有了七分醉意,反而嫌她们熏的香太呛人。搂着阿容的肩,我踏进了侯府大门。把阿容甩到一边,我踹开了阮盈盈小院的锁,举着火把砸开了她的房门。
      阮盈盈惊而转醒,眼里半晌没有焦距。许是闻出了我这一身酒气和廉价香味,看见了乱七八糟还印着红唇的衣衫,吓得像只离了巢的梁燕,一个劲儿往床角缩。我毫不怀疑,如果这会床边有个花瓶宫灯,她就是闭着眼举起来砸我脑袋上,也没什么稀奇。
      “她为什么要去死?”
      我没忍住,揪着阮盈盈的脖子问她。
      不对,金雀死了,我为什么要跑来问阮盈盈?金雀受宠,阮盈盈失宠,金雀害人,阮盈盈没了孩子。到底阮盈盈是没有错的。
      可是我想不明白啊!
      我的脑子已经僵了,舌头也捋不直。可我就是觉得,阮盈盈应该会知道。因为……因为她俩都死过一回,所以大概有点物伤其类的共鸣?不不,这有点可笑。
      阮盈盈慢慢不抖了。她抱着膝,一条长辫子垂在胸前,摊在被子上头,像小溪蜿蜒过起伏的河谷。她盯着我的眼睛,五指攥出了青筋,小声但清晰地质问:“您该问问她,她为什么要活着。”
      我的心好疼啊。锥心之痛,痛得我觉得是金雀不甘心独赴幽冥,要带着我一同上路。我丢下阮盈盈跑了,落荒而逃。

      因为喝多了酒,我回房打了一夜的摆子,第二天就发起高烧。薛婉一早担起做太太的责任,衣不解带,端茶递水,整整伺候我十多天。
      等我好全了,她就要搬走。
      我急火火地把她叫进来:“这次病中,我想了好多。过往我实在太冷落你,宠爱妾室太过,反而生出了祸端。”
      薛婉绷着脸不说话。
      “好太太,我和你商量,放几个妾室出门嫁人去罢,府里清净,你也省心。”
      “当真?”她犹疑地看着我,唯恐哪个孤魂野鬼上了我的身。
      “真的,比真金还真。”
      薛婉喜滋滋去统计了一圈后院,结论不尽如人意:十六个妾里倒有十一个挺满足现在的人生,想出府的只有两个,还有三个左右为难,说“都听老爷和夫人的安排”。
      得,等于白问。我再亲自去问一圈,这下人家更是吓怕了,口口声声“愿意一辈子服侍老爷太太,打死也不出侯府大门”。
      不是,你们本来也没怎么出过啊。
      薛婉管得太严,我堂堂一个侯府,叫她治得像尼姑庵一样。再要么就是刑部大牢,只许进不许出,府里头前院后院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别说男人,就连十二岁以上的半大小子也不见半个。我倒是经常往府里叫戏,但叫来的戏也是男客一班女客一班,给小老婆看的自然是女班,就是扮上俊秀佳公子,□□也没那二两肉能当作案工具。
      得宠的,我自然常常带她们出门,绣坊、温泉、戏院、书铺,天南海北的玩;不得宠的还不如歌姬舞姬,至少我设宴的时候还能见几张新鲜客人面孔。
      可是难道不好吗?她们那么脆弱,腰那么细,脚那么小,就是有丫鬟扶着,从楼上下来也能惹一身娇汗,从房中走到二门,更是要了半条命去。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咬着牙,我横竖是把之前那五个没坚持要留下的小妾打包送出了府。愿意回家的给送了路费,愿意嫁人的也找好了如意郎君,体体面面备了嫁妆送嫁。
      阮盈盈说她不想嫁人。她背着个小包袱,装着几件衣服和几锭散碎银钱,大礼参拜了我和薛婉,走得毫不留恋。我叫了府里最单纯正直的小厮和最老实巴交的车夫送她,还非把原本房里服侍的那个丫鬟也给她带上。
      我猜她大概会回福建去。毕竟那是她的家。
      别的地方千好万好,总不如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小姐姐们不要放弃我……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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