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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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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过晌午,云茶累死累活地背着一大摞花筐回来。
没办法,这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使用法术太明显,就算她现在身份是个玄乎的道姑,也还是不能太招摇过市。
云茶把花筐都堆在房间的西南角,摸着花筐上精细的纹路,云茶有些眼馋,她平时背得都是些破竹筐,又重又不美观,要是这次事件完事能顺走一个花筐就好了,梅姐应该会答应给她的吧。
想到这里,就算背回来的这些筐里都没有藏着锦儿姐,云茶也觉得没那么糟糕。
她擦擦汗,去桌边倒杯水润喉。
一转头却发现,床上居然还躺着个人影。
日头偏西,从窗子照进来,流光溢彩,在他脸上打下阴影,硬朗中透着俊逸,那双煜煜的眼眸如今静静垂着,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云茶有些呆,好半天才回过神,迷迷糊糊地飘到床边。
“好你个坏师父,我在外边费心费力的查东西,你倒是喝完大酒睡得挺香!”云茶气鼓鼓地说。
而后伸出白皙的小手,照着穆珏的脸上一阵搓揉乱怼。
被她这么蹂/躏一番,穆珏居然半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云茶喃喃。
她抬眼望天,太阳耀眼的光撒遍地,烟尘飘飘扬扬。
说实话,有点饿。
平时吃饭吃得规律,所以哪怕穆珏千叮咛万嘱咐,她也没有辟谷的习惯。再说妖怪本就和人类很相似,进食频率比人类还要多些。
可现在没有小厮来找他们去吃饭,云茶自己又不知道府里做饭的地方。
她化为原形,舒展腿脚,而后把自己盘成一团,从远处看毛茸茸的。
云茶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这一觉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云茶觉得好像有人一抬胳膊把她圈进怀里,用力得很,她有些闷。
云茶迷迷糊糊道:“师父,我要喘不过来气了,你轻点。”
穆珏似乎也不太清醒,只剪短地“唔”了一声。
云茶霎时感觉桎梏送了不少,于是再次陷入沉睡。
于是这师徒两个,就在别人的家里,安然又没心没肺的睡起了小觉。
梦里非常宁静祥和,直到云茶被一声奇怪的响声惊醒。
“嘤嘤嘤,怎么打不开呀,救命啊……”这声音跟快哭出来似的。
云茶揉着眼睛起身,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没想到一下子却没起来。
她看着横在眼前的长臂,可谓把她压了个严严实实。她就说怎么那么气短!云茶鼓起腮帮子,奋力一推。
猛然起身,云茶嘀咕:“也不怕把我压坏了!”
穆珏没动,可云茶却捕捉到了他微微挑起的眉毛。
她起了坏心思,捉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去搔他的脸。
还没碰到,就被一把拉住手腕,穆珏悠悠道:“压不坏……有客人在,先别闹。”
客人?在哪?
云茶疑惑,四处打量。
穆珏拍她脑袋:“就你这点修为,也难怪什么都看不到,有时间净睡觉了。”
他想到云茶刚回来爬上床的时候,那么小一只猫,先是念叨着饿,没饭吃,竟是连出去觅食也懒得去。就在他耳边碎碎念道:唔,师父总嫌弃我修为不高,我得好好修炼让他刮目相看。
然后坐那不到一刻就睡着了。
穆珏失笑,嘴角一勾,抬手指向门口,一道极细的金光从他指尖飞出。在金光消失的地方,有一团黑气慢慢显形,黑气逐渐散去,露出一个人形。
那是个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的女人,一身好料子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满是血污。
此时,她哭丧着脸,在门口失魂落魄的站着。
一转头,见云茶和穆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吓了一大跳,“哇”一声尖叫出来,哐哐地捶门。
“救命啊!——放我出去!!”
云茶看傻了:“怎么回事?”
穆珏:“你昨天查了一天的那个鬼。”
锦儿姐吗?云茶看向角落里的花筐,看来她平日就是藏在某个花筐里了,可是……这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她怎么怕成这样?”
云茶看锦儿姐在哭天抢地的拍门,恨不得用头撞出个窟窿。她手里攥着个小玉瓶,身上竟没有几丝怨气了。
锦儿姐见捶了半天那扇破门也不动分毫,泪就下来了,她抽泣着飘到床边。看看云茶,又看看穆珏,“扑通”一下跪下去。
“求山神大人饶命!我只想报仇,不是随意害人,是他先害我!”
山神?
“她在说谁?”云茶不解。
穆珏没回话,锦儿姐满脸是泪地抬起头对云茶说:“您就不要瞒我了,那位大人虽然并没有流露分毫,但身上扔有种令我抬不起头的威压,您二人身上还有无方山草木的味道,那地方素来有灵,不是山神又是什么。”
云茶恍悟,所以说是尽管锦儿姐没认出穆珏的真实身份,但还是凭感觉认为他是个惹不得的,所以之前才会那样躲他们。她了然地点点头,果然鬼怪对此事物都是很敏感的。
云茶坐正身子,面向穆珏认真道:“师父,的确不是她的错,都是张胖子那家伙!……”
穆珏拍拍云茶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微抬下巴,眼角带着在上的疏离之色:“为何偷本君的东西?”
他这话是对着锦儿姐说的,只见锦儿姐浑身一瑟缩,颤抖地攥紧手中的小玉瓶。云茶这才认出,那是前天街上穆珏拿出来收妖的那个。
锦儿姐磕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我的孩子在里面,请山神大人饶恕他的无礼……”
“那只小鬼是你的孩子?你还有孩子?!”云茶讶异:“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锦儿姐摇摇头,咬着嘴唇不肯说。
云茶心急:“你说出来啊,我信你,你说出来我才能帮你报仇不是?”
锦儿姐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又像是在哭:“我的仇已经报完了。”
什么?难不成她把张胖子杀了?
“鬼怪扰乱阳间秩序本就不该,你还杀人,你可知你到下面去后要受多大的罪?”云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她以前经常听她娘讲因果报应,对此深信不疑。而如今她想帮助的锦儿姐居然犯下这样的错,她顿时觉得心里泛出酸水。
“多谢道姑关心,”锦儿姐道:“我没杀他,只不过折磨这些时日,也让他今后的身体会常遭病痛了……可这又哪里比得上那恶人给我带来的苦楚的十分之一。”
“所以你真的是被张胖子害死的?”云茶问。
锦儿姐:“是。”
她展颜微微一笑,泪珠还挂在脸上:“我本打算报了仇,散去怨气便自己寻到地狱去受罚,但未曾想到会被这位道姑带到这里,还看到了我的孩子,一时起了贪念,便想着把他也带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任山神降罚。”
这还罚什么啊,云茶偷偷掐了穆珏一下,凑到他耳边:“不能罚,还要帮她报仇!”
穆珏简直被她弄得无奈,随手拎起来放在一边,大手压住她的脑袋,云茶便乖乖坐那动弹不得了。
他叹一口气,沉吟道:“本君本来就是打算带这小鬼去寺庙超度的。”
锦儿姐忽而抬头:“多、多谢山神不杀之恩!”
云茶虽然身体不能动,但嘴皮子还是不闲着:“什么杀不杀的,你快点站起来吧。你放心,有我在,我肯定再帮你报一次仇,保准你去得不带遗憾。”
穆珏扳着她的肩膀:“小阿茶,你这功夫来什么傻劲儿,还嫌掺和得不够吗?”
他带有一丝仙气的声音震彻云茶的心神,她慢慢安定下来,理智逐渐回归。
貌似是有些过了,也怪自己浮躁易被周围事物影响。云茶自知有错,捂住嘴巴待到一边。
穆珏见她终于不再激动,在心里舒了口气。就算生而为猫这种比较敏锐聪慧的妖,云茶遇事还是不够稳重,看来还得多加调/教才行。
他顺手在云茶头上撸了两把,看着地上的锦儿姐,穆珏垂眸道:“你叫我一声大人,我也不能白受了,说说吧,你既去意已决,现在又在这儿几次三番向我讨饶又是想做什么?”
“您看出来了,”锦儿姐又低下头,她根本不敢直视穆珏。
似是思索良久,她才猛然抬头,下很大决心似的咬牙道:“我这一生的命运都在几月前被颠覆,尝遍人生百味。听闻仙人们素来爱收集故事,我愿意用自己这不太值钱的经历换山神大人的一次庇佑。”
“不求别的,只求能让我最后见一次我的相公。”
云茶伸出小手拉某人的袖子,穆珏道:“准。”
锦儿姐于是轻轻笑起来,居然能带着笑意地开口:
“我名为李三锦,十五岁那年嫁去柳家村我相公家,五年无所出,婆婆平时百般刁难,但好在我相公不是非常在意,日子便也这么一天天糊弄过去。”
“三个月前,我忽然食欲不振,才得知是有喜了,全家上下都十分高兴,婆婆态度也好了不少,我本以为一切会越来越好……”
“那天我上山采野菜,半路被那畜生截住,他非要我做他的妾。我已为人/妻,夫妻恩爱,怎么会从他。哪想那畜生居然让身边的小厮按住我,一阵拳打脚踢,把我拖进林子里硬是要了我!……”
“我死的心都有了,可他却威胁我,说知道我家住在哪,若我不从他,他就要杀我全家!我没有办法,我斗不过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把我掳回府里,每次要我侍奉时便要拿鞭子抽我,扯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我心想,为了家里不管怎样我都要忍,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畜生早就找去了我家里,找人把我相公打得半死,两个月没有下来床!”
“我婆婆自我相公受伤后天天来府前向他们索要说法,这畜生嫌她吵,竟也下得去手,把她也打了!她哪受得了这些,回去不过几天便咽了气……这些还都是我死了后,从街坊邻居那里听来的。”
“至于我自己……我死的那天晚上,他召我和梅姐一同去伺候,然后又把我独自留下,他没力气动弹不得了,便叫来他那帮狐朋狗友,呵呵呵——我死都这么不体面……”
“我的孩子其实早就死了,他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他娘不争气,没帮他报成仇,还把自己落得这个下场……”
豆大的泪珠不断砸落在地上,锦儿姐脸贴着地面,她一直在无意识地用指尖挠地,现在十指全部被磨破,渗出汩汩的血。
“在还未出事前,我一直都相信老天是公平的……”锦儿姐喃喃。
屋子里陷入沉默,只有些许的低泣声。
云茶指尖上落了灰尘,她悄悄擦去,盯着被子,刚想开口就被穆珏给打断。
“上天本来就是不公的,”穆珏缓缓道,不知为何,云茶觉得他这话竟带有悠远沧桑的压迫之感。他继续道:“你爱的人未必爱你,你恨的人未必会不得善终,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别人可能弃之如敝履。倘若事事称心如意,哪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就连神仙,也有无奈的时候,也有求而不得的人或物。你只需知道,万物自有其法,有其存在之理。至于坏人的下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穆珏:“我今日听你一番话,不可谓半点触动也无,既然事先已有约定,那我便不会毁约。许你一个愿望,自去找心中所想吧。但希望你这一去,也能随着看开些,不要太过拘泥往事,向前看才最为重要。”
锦儿姐脸上看不出神情,也不知是被这惊喜惊得忘了做表情,还是心中的哪根弦被碰到。
她重重一叩首,身上泛起细腻的白色光芒,血污淡去,衣物本身颜色回归,伤口也以可见速度愈合。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穆珏伸出修长的手指,他坐在床边,两条长腿一曲一直耷着,给人以天生的上位者威压之感:“一个时辰后,你若能回来,我就送你和你孩子一起去超度。”
锦儿姐:“是。”
她局促地摸着自己的手,又拉拉衣角,连着道谢连着后退,最终消失在门口。
云茶看着她远去,扭头问穆珏:“她变成人了吗?”
穆珏摇头:“鬼怎么可能变回人,我只是施了个法术,让凡人能暂时看到她以前的某个样子而已。”
“那这事,就这么完了?”云茶恍惚。
穆珏点点头:“完了。”
“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那张胖子可恶成那样,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锦儿姐能放下我都放不下,师父你也是,居然还劝她不要再追究了,这能不追究吗?!他根本得不到惩罚!”
这小猫妖是把那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吃进肚里去了吧,穆珏叹气。不过他没有再开口解释,因为知道再说多少遍只要她不愿意还是听不进去。
穆珏只得顺着毛捋,说:“要不你去把他好好打一顿?为师给你担着,让你出气。”
云茶闻言仿佛竖起了耳朵,精神抖擞:“真哒?那现在就走!”
她拉着穆珏,不管不顾要冲出去。
然而还没等迈出一步,云茶听见一道极其凄厉的呐喊: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