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清晖》语璇玑

29、原来如此

　　没过几天，云镜端药给我的时候，说起来苏公公让四爷给打了。

　　“为了什么？”我心里默默说打得好。

　　“听煎药的小太监说是茶水没伺候好，烫着四爷了。”云镜把听来的告诉我。

　　“噗！”漱口的水几乎要喷出来。

　　云镜也捂着嘴巴笑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惹四爷不高兴了，但是哪做错了，四爷不想说。

　　除了他俩，恐怕只有我知道是第一天从佛堂出来，躲得不见人影的苏培盛揣摩错了四爷的意思，大呼痛快，该！

　　当然，这事经由小太监之口告诉云镜，肯定是专门想让我知道，四爷不可能去交代，那肯定就是苏培盛自己说的。

　　这回他终于揣摩对了，恭喜苏培盛，在成为天字第一号大公公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只是说起这天字号第一号，乾清宫大总管，历练二十年后的何柱儿可担的起？

　　其实当日紫云堂下跟胤礽说起那些隐秘私话的时候，我心中就已经起了改变历史的念头。可以我这半吊子都没有历史水平，外加约等于零的政治素养，扭转乾坤谈何容易，就怕是自作聪明，反而把胤礽给害了。

　　时间已经进入了七月，也就是差不多阳历的八月过半了，酷暑难耐，京里的风都是热的。

　　这天歇完晌，四爷府上一个略眼熟约莫三十来岁的公公请我去书房。

　　来到四爷书房，今天他难得不是在抄经写字，而是靠在榻上看书。我早发现四爷的身高，肩宽，还有胖瘦，都和胤礽差不多，我进去的时候没有让人通传，直接看到他侧着身在垂头读书，恍惚中还以为是看到了胤礽。

　　不由得自失的笑自己是走火入魔。上次与他分隔两个月，再一见面简直天雷地火，什么矜持稳重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连身处什么场合，他带了多少人都没顾上看，直接从车沿跳进了他怀里，虽然有他诱导在前，但是我投怀送抱的未免太惊世骇俗，想想当时胤祉的表情，我的天，肯定要被他取笑一辈子。

　　“锦颜。”四爷出声喊我。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看着他出神了。

　　“四爷在看什么书？”我赶紧掩饰，随口问了一句。

　　他眯着眼观察了下我的神情，放下书没有接我的话。

　　“皇阿玛早就说让我有空接你出去逛逛，省的你天天闷在屋子里，结果你来我府上月余还是天天闷着，不如今天我同你出去走走？”

　　“好啊，四爷。我回去换身衣服就来。”

　　康熙一早就停了四爷的早朝差事，让他在家休养，加上后来御驾一走，基本四爷就算是在家歇着无事了，每日不是书房抄经就是在佛堂追思。能出门，说明心中悲痛发散出来多半，我当然愿意他到外边散散。

　　“好，我等你。”

　　我回去换了一身荼白色纱葛裙子，结果一掀帘子出来，本以为在府门口等我的四爷居然就等在书斋门口，也是墨色的纱葛便服，毕竟是要出门，他神情也还算舒展。

　　“四爷，我们走吧。”我走到他面前说。

　　四爷背着手打量了我发鬓间，目光又落在了我空空的耳垂上：“怎么什么首饰都没带？”

　　“天气太热，不耐烦那些。”

　　坐了好一阵车，四爷扶我下来一看，立刻面露了然并由衷的微笑，这里正是我熟悉十刹海啊，我怎么会忘了这里！

　　此时站在河沿上，远眺可见净业寺，面前是净业湖，湖中莲叶接天，偶尔能看到湖中小舟上一身短打的艄公撑船。岸边全是一人合抱粗细的垂柳，树下不少地摊，卖的都是些时令小吃小物，右手边各种茶楼食肆，门口迎客一见我和四爷的打扮就纷纷上来招呼生意。

　　天啊，这一切如三百年后何其相似！我感觉自己仿佛突然找到了穿越时空的节点，再往前走一段，是不是就能走到马未都先生的观复博物馆商店了？

　　“你有多久没出来逛了？”四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激动的连笑意都收不回来，只望着远处含糊回答他：“很久了吧。真的是很久很久很久了。”

　　“若是二哥朝务繁忙，你也可派人送信找我，我带你出来。”

　　“四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笑笑不置可否。

　　你二哥就算再忙，这种事也是不可能交给别人的。

　　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和他再来一次，这种行走在三百年时光重合点的感觉太奇妙了，我只想跟他分享。

　　这会日头已经下去，虽然还热，但临着水边，又绿树成荫，已是凉快了许多。

　　没走一会，就看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牵着个三岁的小女孩跟了上来，两人穿的虽是半旧布衣，倒也干干净净。小女孩胸前挂了个托盘，里边是好几支开的正好的榴花和茉莉花。

　　此时风俗，除了珠宝首饰，也非常流行头戴鲜花，夏日里尤以榴花为多，只是我不太习惯，从不往头上插而已。

　　“公子公子，要不要给您夫人选支花戴？”小男孩说完满眼期待的看着四爷。

　　女孩子十五岁后就开始上头了，只是和已婚女子相比发髻挽的松，小男孩这么说，不免有讨好之意，果然四爷闻言停住了脚步。

　　“不用了，谢谢你们。”我笑着摆摆手，这跟公园里广场上卖玫瑰花的小孩子是一个套路。

　　结果小女孩举了托盘跪到四爷面前说到：“夫人比花都美呢，公子买一支亲手给夫人簪上吧。”

　　这下我也忍不住笑了，我这人一向面慈心软，不善拒绝，谁能看着这么懂事的孩子跪在面前都不答应她呢？

　　看向四爷算是默许。

　　四爷见此也点点头，想了想，取了一支红色的榴花，帮我簪于发髻边上，又从身上荷包里取了一粒金瓜子给了小女孩。

　　两人均是满露喜色，赶紧磕头跑了。

　　“多谢四爷了。”我福了福身。

　　“嗯。”四爷面色柔和，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我看他背影，心说这事还不知胤礽要怎么拈酸吃醋，到时一定要细瞧他表情，想着想着不觉眉开眼笑。

　　经过小路边的高墙下，看到一群小女孩凑在一起，中间围着一个木盆，神色认真不知在做什么，我以为又如同元宵那日在捞金鱼，结果走近一看，却是在往水里丢针，一个丢完，一群人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的议论。

　　“这是在干嘛？”我看了忍不住问四爷。

　　结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抬头看我。

　　“你不知道？”

　　四爷也面露疑惑，我就知道我可能又说错话了，除了很早前在胤祉面前露过一次馅之外，在胤礽面前我已经不太考虑这些，四爷这里我一直觉得瞒得挺好，没想到今天出了篓子。

　　“我们丢针儿呐。”一个孩子脆生生的回答了我，但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几乎算是没说，只能回去问云镜了。

　　我转身离开，四爷默默跟了上来，却也没打算回答我。

　　“走了这么久，口渴了吗？”眼见行至尽头，四爷问我。

　　我抬头一看，身边这家茶楼，倒是清净人少，就对他点了点头。

　　门口迎客一打量我们衣着，直接引我们上了二楼临湖的卡座。

　　二楼客人不多，店家却豪气，中间摆了巨大的冰山，虽然不比空调，也已经很是凉爽了。

　　“把现下时令的都上一些。”也不知此时有无菜单，四爷直接吩咐道。

　　小二打了个千儿下去，没一会，端了一碟冰镇西瓜，一碟冰镇香瓜，均是切得小巧，上有雕花。两碟蜜饯，分别是一碟甜枣，一碟酸杏。两碗撒了桂花的奶酪，外加两碗铺了一层棉绒绒细冰的酸梅汤。

　　这一路出了不少汗，冰镇酸梅汤简直太对胃口。我端起来吹开上边的棉冰，一入口，陈皮山楂复合的酸，乌梅那种独特的烟熏味，不知不觉喝了小半碗。

　　“哇！”长舒了一口热气，整个人都清凉了。放下碗看到四爷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着了，手里端着碗都忘了喝。

　　这才想起来对面的不是胤礽，胤礽从不觉得这些是没规矩，就喜欢看我尽情享受的样子。

　　“四爷你也喝啊。”我笑着低下头撇了撇嘴，太丢脸了。

　　四爷这才转过目光，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向湖面，一口一口的也喝了半碗。

　　“这家酸梅汤用的是西单牌楼邱家的料，味道确实好。”

　　“原来如此。”我不懂装懂的应着。

　　四爷看着远处不再说话，我也开始打量这酒楼里的装潢设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家店在尽头，虽然东西不错，但人真不算多。除了我们，只有楼梯口卡座的两桌，冰山后边，最靠角落盆景后面还有一桌。

　　这一桌是四个年轻人，看着面白斯文，应该是读书之人，我就起了好奇心，留神听他们说话。

　　“刘兄，苏兄这次拔了贡生，真是可喜可贺，我等真是羡慕之至啊！”

　　“你们二人再刻苦个两年也就熬出来了，到时候咱们兄弟四个还能同朝为官，互相照应，岂不美哉。”

　　“承刘兄吉言，到时候咱们也学那当朝熊，张，陈，王四位大人可好？前半生助帝王成就霸业，后半生扶东宫开蒙读书，这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人生一场，才可谓不负啊！”

　　“文溪此言极是！当日王大人离京我和刘兄都是去送了的，听说王大人在茶楼里就是跟当今太子话别，王大人虽是罢官，得此殊荣，真不枉读了这一世的诗书，真可谓我等读书人的典范啊！”

　　四个人均是神情激动，说话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了。

　　“我听说当今太子一向倚重汉臣超过满人，咱们这再熬十年，差不多正好到了能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几个人纷纷点头附和。

　　前边的我都还只是担心，听了最后一句，脸直接就黑了。

　　这几个人对太子的崇敬赞美是发自内心，但这些话传出去只会捧杀胤礽。我又不能去堵他们的嘴，而且看他们聊起来并不是十分顾忌，想来这些事在读书人中已经传为佳话，早已成了天下文人仕子的至高追求。

　　原来胤礽根本不是不得人心，而是太得人心！

　　想到这，顿时胃口全无，四爷肯定也听见了那几个人的谈话，看着我阴沉下来的脸没有说话。

　　“我们走吧，我累了。”我连假装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对四爷说。

　　“好。”

　　回到王府下了车，就见之前那个顶替苏培盛的公公正守在门口，一见我们回来就赶紧凑到四爷身边，四爷挥挥手示意他直接说。

　　“三贝勒来了，在书房等了您有一个多时辰了。”

　　原来是胤祉来了，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四爷呢？

　　“同我一起去书房吧。”四爷应该也拿不定主意，转身对我说道。

　　“好，四爷。”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胤礽没在京里，我就感觉胤祉是来找我的。

　　四爷先跟三爷问完了安，我又对着他福了福恭敬说道：“给三爷请安，三爷吉祥。”

　　胤祉故作恍然大悟状看着我说：“久闻四弟府上规矩大，怎么连你来了都规矩多了？”

　　想起上次他在我心情不爽的时候跑来云涯馆当说客，知道他又是取笑我，便收了假恭敬，横他一眼：“又是来找我的吗？”

　　“不然你当我不在家花前月下，巴巴今天跑来等你一个多时辰是为什么啊？”

　　“是为什么？”

　　胤祉转过头去跟四爷对视了一眼，具是面露疑惑。

　　“从山东回来的时候，看你样子，我还当你都想起来了呢，怎么还是不记得吗？”胤祉走近认真问道。

　　“到底是怎么了？”我一看他们两个都知道就有点着急了。

　　胤祉从袖中拿出厚厚一封书信：“真是苦了我二哥了，今儿是七夕啊！”

　　“原来如此！”我不禁张了嘴，我说今天怎么那么多俊男靓女云集湖边游玩，热闹的如同过节，原来今天真的就是过节啊！

　　“那些小姑娘丢针是？”我又看向四爷。

　　“那是乞巧。”四爷这时才回答了我。

　　“原来如此！”我第二次张嘴叹道，后世只知七夕也叫乞巧节，女儿节，我却从来不知原来是这么乞巧的！

　　卖花的孩子，明明见我未婚装扮，还是开口喊我夫人，倘若点破两人心事，促成姻缘，男方必然愿意买单，原来如此！

　　惊诧完，从胤祉手上拿过信，谢过告辞，已经等不及要回去拆这来自于千里之外七夕礼物。

　　“哎！”胤祉在身后喊我，“可有回信？若是有我就再等一会。”

　　“没有。”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狠狠心：“跟他说，让他记得当日紫云堂下我的话。”

　　说完，再也等不及，我就回了书斋。

　　小心翼翼打开信封，又是那熟悉的笔力饱满的字迹。

　　里边同样细细碎碎写了他在塞外的事情，今天吃了多少饭，睡的香不香，猎了多少野物，皇阿玛又夸了他什么，何柱儿又干了什么蠢事，总之除了朝堂上的事情，生活中的几乎都写了。我当然知道即使是在塞外，康熙身边的生活也绝对不会全是欢乐，只是他尽捡开心的告诉我而已。

　　本想说这一封信满纸尽是相思的，结果最后几张，满满的写着四个字—我很想你，查了一下，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三个，正是我和他分开的日子。

　　下边正有一行小字：紫云堂下你的话我都记得，不能抱，不能看，不能说，胤礽遵命，所以我把日日夜夜的相思都写给你看。

　　“还忘了说不能亲！”我哭笑不得的在心里补了一句。

　　最后一页，是一张写意小画，画上的是牵手望月的两人，看背景，正是那日皇城相府的城墙上，也是我第一次对他袒露心迹的当晚。

　　把画贴在心口，双手都在微微发抖，明明笑的那么满足，却有泪在眼眶打转。

　　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如同喝醉了一般飘飘忽忽，醉中不知时辰，只觉得忽然之间，云镜就进来说：“姑娘，四爷在外边等姑娘。”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身在四爷府上。

　　略微收拾了下情绪，出门就看见四爷一个人站在湖边。

　　“四爷找我有事吗？”

　　四爷转过身，手里拿了一个匣子。

　　“这个送你，未聘的姑娘，还是不要太素净了。”今日出门我一件首饰未戴，穿的也是全白，所以他送礼也没提今日七夕。

　　可今天本来就是男女同游，交换信物的日子啊，怪不得他今天带我出门，但我此时已知今日七夕，这礼物我又怎么会收？

　　“四爷，我已经收到最好的礼物了。您这一份，该送去那里。”收了笑容，温和而坚定的对他说，“今天是七夕，您的福晋一定在等。”

　　“那你。。。。”四爷像是知道我会拒绝，等了好一会才又开口。

　　“这次我看你走，我自己还要在这看一会月亮。”我指指天上，居然觉得自己带了几分的醉意，如同回到了陈府城墙之上。

　　四爷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会，终于还是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隐入小路的黑暗中，心中大喊：四福晋，你加油再生个嫡子出来哦！

　　回身看着月亮笑自己太傻，没有了商家铺天盖地的广告的提醒，竟然忘了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七夕！

　　再抬头看向月亮，终于明白为何一轮明月被人们千古传诵，塞外草原上的你现在一定也在睹月思我，倘若月亮是一面镜子，那我们是不是就能看见彼此了呢？

　　哎，颜景韵你个笨蛋！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说得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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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4/11/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