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清晖》语璇玑

38、观雅病重

　　宫里的生活比园子里更循规蹈矩，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这天我正趁着天光看书，结果云镜进来说苏培盛来了。

　　四爷？

　　之前的银票我只跟胤礽提了一次，想必他已经派人办妥。我在四贝勒府的东西，也都送回来了，我一早在宫里就道了谢，他忽而来找我是干什么呢？

　　好在四爷是个守礼数的，知道让苏培盛跑一趟，见见就见见吧，可能是让苏培盛送东西。

　　只是胤礽天天守着我，哪会缺东西呢？

　　“叫他进来吧。”

　　“小人给姑娘请安了。”没一会，笑吟吟的苏培盛就进来了。

　　“苏公公这是讨赏来了啊。”我吩咐云衣拿了荷包给他，云镜出去传人之后我才想起来，之前在昭西陵时，四爷给我递消息，还没当面谢过他，正好今天一并了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苏培盛连连鞠躬，“我们爷求见姑娘一面，有些事情想亲自跟姑娘道谢。”

　　我一听这话奇了，四爷有什么事要跟我道谢呢？若说去府上陪他，他应该谢的人是康熙，况且我在的时候，他已经多次谢过，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不过跟四爷终究是有些情分在的，倒不至于见都不肯见一下。

　　“那就劳烦苏公公带路了。”又示意云衣，见差事办成，苏培盛也不再客气，欢欢喜喜收了赏。看苏公公眉开眼笑，走路带风的给我引路，我就知道，银子多少不重要，能收我的赏，说明两边来往亲近的多了，他是替他主子高兴。

　　苏培盛引着我来到了慈宁花园的临溪亭。这个地方，其实非常容易碰见人，但是想想也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四爷在宫里并无特权，他的面子也没大到能让我走半个紫禁城找僻静地方跟他见面。

　　一进回廊，看到亭下的四爷紧绷的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我瞬间就明白，他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要找我。

　　“四爷，你找我有事吗？”因为之前他反复说过不要我再跟他行礼客气，所以我也乐得省了那些礼节，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锦颜，听说前一阵你病了，今日看来，应该已是无妨。”四爷见我直接开口，嘴角也勾了起来，面色温和。

　　“是啊，我身上这点肉再也经不起病了，冬天马上来了，还要留着御寒。”说真的，四爷倘若不是平日里冷淡肃杀的模样，我还是愿意跟他正常交谈的，只是怎么一请太医，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四爷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我。

　　我猜四爷不是不想说，而是他就不知道这种话怎么接，要是胤祉，指不定怎么拐着弯的笑话我。

　　“你要那么多肉御寒干什么，冷了有我二哥呢！”脑子里突然想到一句胤祉会说的话，瞬间绷不住自己先笑了。

　　“你笑什么那么开心？”四爷好奇。

　　“想起胤祉了。”我实话实说，笑的捂了嘴。

　　四爷虽然不知道我笑什么，见我开心，也跟着笑了。

　　“前一阵，二哥派人送来了银票，说是你的心意。”好一会，他才开口。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另外还有七七四十九卷本愿经。说也是你的心意，不过看字迹，应该是二哥亲笔抄的。”

　　原来是这样！

　　当日他开玩笑说建庙，其实倘若真是建庙，不过动动嘴的事，下面的人自然会去办的漂漂亮亮。而一卷本愿经，起码半个时辰，胤礽每□□务繁忙，居然花了那么多时间替我抄经，又想起当日他帮我簪上簪子时候的话：

　　“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你，配得上我的心意。”

　　唉，你这么好，让我何以为报？

　　“他抄的就是我的心意，我抄的也是他的心意，四爷替我们供在佛堂吧。”

　　“所以我今天特意请了你来，当面谢谢你的心意。”四爷看着我点点头，只是我又发现他眯着眼睛在打量我的耳垂，今天我是正经挂了耳坠的，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日在昭西陵，还是四爷送信给我，免我焦急，谢谢四爷了。”我又低头行了个礼。

　　“我早说过，但凡二哥太忙照应不到的时候，你大可派人来寻我。”

　　“好，四爷。”我笑了。“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这里离着养心殿还有段距离，我送你回去吧。”四爷先提步往外走。

　　“好。”他已经先走了，我也不好再拒绝，只能跟上。

　　结果刚上大路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我此时最不想碰到的人刚从慈宁宫请安出来。

　　直郡王，七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倒是个奇怪的组合，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在一块儿的，大老远一看九阿哥上下打量我和四爷的的眼神，我的火就起来了。

　　其实九阿哥长得很好，不同于胤礽的英气俊朗，八贝勒和九阿哥长得都略微女相，但神情气质又各自不同，九阿哥此时站在直郡王身后，眉眼轻狂的宛如最得宠的那个姨太太，最要命的是，此时男尊女卑，身为平辈，我还得给他们行礼！以前跟着胤礽，这些一并都省了，今天身边的是四爷，又有直郡王在，我这礼是无论如何都省不了了，不然传到康熙耳朵里，遇到他老人家心情不好的话，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胤礽。

　　“给直郡王请安，直郡王吉祥。”

　　“锦颜姑娘这失忆醒过来，不但没丢了今生无憾，还添了同生共死，真是不简单，我怎么早没看出来。”直郡王摇着头，玩味的把我从头看到脚。

　　边上的四爷瞬间就回到了平日里的肃杀模式，但直郡王比他年长，四爷并不能开口教训他。

　　“我早看出来了。”九阿哥接话道。

　　直郡王不应我的礼也不接九阿哥的话，把手往身后一背，如同老鹰收了翅膀一般，一副看戏的样子。

　　七贝勒，十三阿哥插不上话，垂头站在那不出声。

　　换做以前，我估计又要找九阿哥动手，只是之前吃的亏我也不是一点教训没长，根据我摸索出来的宫廷法则：动口不动手，规矩范围内怎么恶毒怎么气死人怎么来，不留印子都没事的。

　　“怎么，九阿哥嫉妒啊，你眉眼长得这么好，未必就不讨男子喜爱。”

　　“我才不嫉妒，我又没被赶出宫，我嫉妒什么？”九阿哥一点没被我惹急，冷笑着回我。

　　“你说什么？”我本以为就是一般斗嘴，没想到真的有大事发生。

　　“怎么样大哥，我就说她不知道吧。若论起金屋藏娇，真是没人比那位手笔更大了。”

　　直郡王和九阿哥一起看着我冷笑不语。

　　我扫过另外三个人的脸，四爷见我看过来直接垂下了眼不再看我，原来他们都是知情的。

　　“到底怎么了？”我怒气冲冲的质问九阿哥。

　　“哼，还没出十五，太子妃就让人从毓庆宫赶出来了！”九阿哥冷笑一声。

　　“什么？中秋节当天？”中秋那天，康熙在清溪书屋说了以后要册封我为皇后的话，难道胤礽回去就把观雅赶走了？

　　“哈哈。”九阿哥大笑，连直郡王也跟着大笑了起来，“不是八月十五，是正月十五！还没出正月呢，你那位爷就把人赶出来给你腾地方了！这会太子妃病的就剩半口气了，你还不知道呢吧！”

　　我一听最后一句，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爆炸了，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摸到点宫廷里的生存法则了，结果根本不够去处理这信息量过大的几句话。再也不想去管面前这几个人，现在我只想去毓庆宫找胤礽，当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锦颜！”四爷在身后喊我，我连头都没回，径直往毓庆宫走去。

　　结果走至隆宗门，正好碰到一群大人。几位大人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一位主子服色的未婚姑娘，慌乱中纷纷站到廊下避让，我心里此时大骂四爷，这个时间这宫里真不是乱走乱撞的地方，人实在是太多太杂了！

　　扫了那群大人一眼，发现张廷玉也在里边，只是他头垂得极低，又恢复了老成恭谨的模样，我也知道不可能跟他说话，匆匆扫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了。

　　再次下决心，以后没有胤礽跟着，我绝对不再踏出养心殿半步！

　　来到毓庆宫书房，他人并没有在，看屋子的还是贾应选。

　　“你们爷呢？”

　　“回姑娘的话，爷一早出门，这会还没回来。”应该是胤礽有特别吩咐过，所以只要是我问，不管何柱儿还是贾应选都会告诉我太子行踪。

　　“那太子妃呢？”

　　“这个。。。。”贾应选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说，“姑娘就别难为小的了，要不姑娘先坐一会喝杯茶，太子爷也快回来了。”

　　“茶免了，你下去吧。”我挥手让他走。这个问题问他，确实有点难了，先不说他知不知道，就算知道，擅自作主告诉我，二十板子他怕是跑不了，胤礽一恼火，要了他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我并没有在书房里待。以前我来毓庆宫极少，来也是直入书房，介意的就是后殿恐怕有女眷。今天我才真正逛了逛这毓庆宫，看到是我，哪怕踏入他的卧房，都没有人来阻拦我，转了一圈，我发现这里除了胤礽根本没住别人。

　　过了小半个时辰，我的震惊退了大半，心跳慢慢平复，脑子里开始理这些事情的脉络。四爷一定也是散了朝出来，他为什么要在明明知道胤礽不在的时候找我出来，又坚持要送我？为什么我会正好碰见那四位？直郡王和九阿哥把这件事告诉我，究竟期待我做出什么事？观雅现在身在何处？其他的女眷又在哪里？她真的病了吗？有多糟糕？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我吗？

　　多亏上次吃的亏，让我没有在震惊之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多亏之前胤礽提点我的话，让我能静下心来去琢磨其他人一言一行的目的动机。这宫里，太单纯太冲动的人不但活不下去，还会连别人人，我现在已经有了心爱之人想要保护，再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长舒了一口气，幸亏在他来之前把这些都想清楚了，不然照当日在云涯馆时候我的脾气，又是不问青红皂白一顿闹，自己伤心垂泪不说，还要白白给他气受。

　　正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胤礽穿着朝服轻轻走进来，想必是回来知道我在，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了。结果一进来，看我坐在他床边看向他，神色平静却不疏离，隔着几步我都能感觉到他松了口气。

　　我忘记了，贾应选肯定告诉他我问太子妃的事了。

　　“你怎么不等爷，自己把盖头揭了？”胤礽小心观察着我的神色，出言试探我。

　　“怎么，我的床你能坐，你的床，不盖盖头我就坐不得吗？”

　　“我的都是你的，你愿坐愿躺，爷都伺候着。”这下他真的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作势要帮我脱鞋。

　　“今天怎么又被皇上留了这么久？”我笑着赶开他，看着他的朝服问道。四爷都跑来找过我一趟，那几个慈宁宫请安都出来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他才回来。

　　“嗯，陪着皇阿玛见了几个人，又批了些折子。”他点点头，挨着我在床边坐下，牵起我的手，“你怎么知道我被皇阿玛留了？”

　　我把四爷怎么派人找我，怎么遇到直郡王九阿哥，他们又都说了什么都讲给他听，完了之后问他：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结果胤礽听完笑了：“锦颜，你成长的速度让我惊叹，刚在门外听说，我还以为进来又要看脸色。”

　　我着急的催他：“你快说啊，不然一会保不定还有脸色给你看。”

　　胤礽牵着我的手，拦我入怀，这才慢慢说道：“我说过正月初三那日城门下见你就知你已是不同，而我自己也是一样，我第一次体会到那种亲密无间到再也容不进一粒沙子的归属感，回来我就叫观雅搬去了撷芳殿，这事论规矩是我做的不对，可是不这样，我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在养心殿朝夕独自守候的模样。”

　　“今日皇上这么早就赐膳赐酒了吗？”我听完回头看他。

　　“你要不要验验？”他听我这么说，好看的嘴唇又凑上来，结果我一躲刚好拉着他倒在他床上。

　　我的心还在狂跳，他却把我拉了起来认真道：“这里不比城墙之上，爷是真把持不住，快起来。”

　　我重新坐起身，定了定心神，看着他坚定的说：“带我去见观雅。”

　　“好。”胤礽看了一会我的眼神，点点头。

　　来到撷芳殿，在门口，我停了步子，脱开他牵着我的手：“你去忙吧，我自己见观雅。”

　　胤礽看了看我：“锦颜，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可以的，胤礽。”我认真的点点头，如果我真的要陪他走这帝王之路，连这一步都迈不过去，还谈什么以后。

　　“好，那我在毓庆宫书房等你。”他点头离去。

　　深吸一口气，踏入这撷芳殿，去面对他那些早在爱我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过往。

　　撷芳殿一水好看的的绿瓦红墙，刚才路上我已经知道，除了太子妃，其他人之前本来就住这里，只是没有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她们都不能出门乱逛而已，这地方，根本是个牢房啊！

　　一路上的人都被吩咐过了，一个年长的嬷嬷给我请了安，十分恭敬的引我来到后院观雅住处，刚一挑帘子，就是浓浓的药味。

　　进到室内，只见观雅半靠在床上，粉黛微施，却遮不住病容，跟去年我与她初见相比，简直一下子老了十岁。她见我进来，强撑着招手笑着让我过去，我走到她面前圆凳上坐下，牵住她枯瘦的手细看，连这手都已然失了光彩。

　　胤礽事前必然是知情的，只是他为何会由着观雅变成这样？真的是如同九阿哥说的那样为了给我腾地方吗？如同张廷玉之前的原配一样，早早亡故就是为了成全别人的情比金坚，非君不嫁吗？

　　我以为我已经比半年前坚强柔韧的多，结果观雅开口第一句话，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锦颜，今天你能自己来见我，我就知道我的时候到了，我替爷高兴，也替你高兴。”

　　“观雅，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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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6/12/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