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清晖》语璇玑

73、男耕女织

　　第二天天刚亮，我醒在胤礽的臂弯中，略微克制的缠绵一下，两个人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他用木盆打来清水摆在石桌上，站在边上看着我梳妆，笑得心事复杂。

　　“怎么？不对吗？”我蘸着水抿好了头发照了又照，不再是那种未嫁女子松散的髻，而是把头发收拢起来，在脑后偏下位置盘成紧紧的妇人发髻，“昨夜虽说并未真正做什么，可我睡都跟你睡了，难道想赖账不成？”

　　他也不解释，只是摇头苦笑。

　　梳洗完毕，汇合了芸娘沈复一起进了城。原来这临江仙府城中，有位曲绵芹曲老爷，正是这仙府之主，城外大片房舍土地，都是他家的。新人到此，照例要去拜会一下，因此沈复陪胤礽一起前往，而芸娘则同我去城中当铺，当了头上的玉簪以采买家中细软。

　　“为何要当了这么重要的玉簪而不是耳坠？”芸娘不解的问我，“我和沈复来到此地时身无分文，如今虽说依然清贫，也过得有滋有味。”

　　“这玉簪是我出门那天随手选的，并非缔约那件。珊瑚耳坠反而充当过几次信物，因此十分不舍。”我笑着解释。

　　昨天出门是私访，不是为了炫富，因此我们两人除了我身上这两件首饰再无它物，早知道会有这番奇遇，我就该带一包内务府的首饰出来。不过转念一想，此地长生不老，带来金山银山变卖也终有一天会挥霍完，倒不如从头就开始自食其力的好。

　　出了当铺，我拿着一包铜钱，握着一沓纸币仔细看了起来。

　　“临江仙币？”我看完背面的仙府地图，又认出了正面的字，“这字怎么看着像是手写的？”

　　“此地不产金属，因此只能用纸币，都是曲老爷亲笔所书，这儿是曲老爷的印。”芸娘一边走一边给我细细讲解起这福地洞天里的法则来。

　　原来这临江仙府自从曲老爷上任以来，承袭的几乎全是宋制。几千户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恩爱夫妻，因此安贫乐道，男耕女织，没有纠纷官司，更无需兵丁衙役，所以仙府之主的主要工作竟然就是书写纸币。

　　换好了钱，就开始穿梭于各个店铺采买东西。之前我们玩笑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今自己亲手置办起一个家才发现，生活中的琐碎哪止七件：被褥、窗帘、帐子、床幔，衣服、碗筷、茶具、笔墨，雇了一对大力的夫妇，用车送了两三趟，方才觉得没什么遗漏了。

　　只是这么一来，手上就没什么钱了，若是想吃的好点，买些新鲜玩意，就得想办法赚钱了。此地既无孩童可教授，又家家通晓诗书，因此我和胤礽在十刹海边上的计划算是落空了，只能和沈复芸娘一样，男人弃文从耕，女人刺绣补贴家用。

　　“可我不会女红啊。”我一听心里苦的脸都皱了。这才发现来清朝快两年，我在胤礽的庇护之下心安理得过着米虫生活，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能够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

　　“若是不会，就在家洗衣做饭，等你夫君回去便是。”芸娘笑得如银铃一般，一口吴侬软语，连取笑人的话说出来也那么好听，“你那夫君高大矫健，虽然举止斯文贵气，看着倒像是习过武的，下地种田说不定一个顶俩，挣得钱粮比我们夫妻两人都多呢。”

　　听完芸娘这不知是夸我还是损我的话，羞愧的恨不得落荒而逃。我一堂堂现代女性，直接穿越进皇宫吃喝现成也就算了，怎么来到民间还得靠胤礽养活？

　　“那芸姊教我呀。”我学了她的口音柔声央求。

　　“你这半路出家，哪来那么多针线丝绸给你糟蹋。”芸娘笑着甩了我的手。

　　一起回到城外小院，我央求芸娘教我生火做饭，这是这个年代普通人家女子的本分，她倒是没有拒绝。结果没一会我就把厨房弄的狼烟动地，自己灰头土脸。想起之前带着妹妹，背着婴儿还能给全家做饭送饭的六岁女孩，感叹女子辛劳并不亚于男人。

　　好不容易把家收拾打扫出个样子，已经下午三点多，虽然还热，但太阳已经开始往下走了。胤礽还不知道这一天过的如何，因此又央求芸娘领我去看上一看。果然离得还很远，就认出了田间那个比大多数人都挺拔高大的身影。

　　我顺着田塍先跑了过去，看到他已经换了一身短打，戴着草帽，正在劳作，每一次弯腰低头，一串汗水就顺着他的脸滴进脚下的水田，而青苗成活的最好时间，是午后一两点钟日头最烈的那段，这样的劳作恐怕已经持续一两个时辰了。

　　“胤礽！”我大声喊他，心疼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会还热，怎么不在家里待着？”他一见是我马上走了过来，取下草帽给我扇风，自己只是轻描淡写的感叹到，“这种地可比小时候读书写字热多了。”

　　“你皇阿玛给你的谥号里，若是不加上擅农耕这一条，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我赶紧掏出帕子来给他擦去脸上脖子上的汗，又牵起他的手细看，这所有露出来的地方，今晚恐怕都要晒脱一层皮。

　　骄阳似火，他不肯我多待，于是我先回家准备热汤热饭，烧好热水等他。一番手忙脚乱之后，这合欢树下的小院终于起了炊烟。夕阳西下时分，胤礽也带着他人生第一次直接劳动所得回来了：一小包米，一小串钱。

　　“快去泡个澡，水温这会应该刚好，换洗的衣服我都给你放在旁边了。”我接了钱，又指指那包米，“菜都好了，就等你这米下锅。”

　　“夫人要不要一起？”他倚在门边笑着问我。

　　“不要！”这次我拒绝的不留任何余地。

　　等他沐浴好来到树下石桌前的时候，我已经端上来三个小菜并两碗米饭。菜都是水乡常见，并不出众。只是这里的大米略显怪异，暗红色，扁圆形，看起来如同赤小豆一般，吃起来虽然不如御供，但比起我们昨天中午吃的陈白米味道好了不止一点，咀嚼起来韧性十足，饱腹感也更强。

　　“一年时间，夫人越发进益了。”他满足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去年今日只是一碗面，今年已经能为胤礽置办一桌席面了。”

　　“哪比得上你啊，太子爷。”我也笑着回他，“上能监国，下会种地，你皇阿玛知道了，不知道多得意。”

　　两个人一顿相互恭维吹捧，笑完只听胤礽轻叹一口气：“今天一天学到的，堪比过去十年。”

　　“我也是。”想起他烈日下的样子，再看向碗中的米，“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古人诚不欺我。”

　　“古人？”他眉头微蹙，歪了头疑惑问道。

　　“不对吗？”我赶忙夹了块荸荠送进嘴里嚼着掩饰。这话我得自不知哪本名言警句，到底是谁说的，什么时代背景，我可真没留心。

　　“也对。”他见我如此，笑笑也不深究。

　　收拾了饭桌，我端来茶具，他亲手泡茶。今天路过茶叶铺子发现竟有刚焙好的虎丘茶卖，价格并不算十分昂贵，就买了一点等他品鉴。

　　“这茶似乎比我记忆中那盏更好一些。”胤礽回味着放下茶盏，轻搭上我的手，“夫人真是体贴。”

　　我微笑，也认真品了一品，问起他一天的所见所闻来：“今天见到曲老爷了吗？”

　　“一府之主，哪有那么容易见到。”一朵合欢正巧落在桌上，他随手拾起帮我簪在了发间，“不过是见到了一对管家夫妇，发了一身新衣给我，又记录了我们两人的姓名籍贯，进入年月而已。”

　　“李一城和李锦颜吗？”

　　“正是。”

　　他眉飞色舞还在继续往下说，我已经完全沉溺进了自己的思绪。不管最后如何选择，我俩的名字都会连在一起，作为一对恩爱夫妻，天长地久的留在这临江仙府名册之上。那么外边的大清朝呢，爱新觉罗·胤礽的边上可能让我留下李锦颜这个名字？

　　因为明天还要早起，掌灯不过一会就要睡了。今天我已经另买了一套床褥，西厢打扫干净，让他去榻上安置吧。

　　“你是怕爷忍不住？”他听完我的安排，拥了我立在院中不愿放手。

　　“你是帝王心性，你有铁血意志，你当然克制得住，我从不怀疑。”我撅了嘴，“我是怕自己欲、火焚身，再勾引跑了人家的宝贝儿子。”

　　话音一落，他又把我抱离了地面：“锦颜，我不是……”

　　“生日快乐。”不等他怎样，我挣扎着下来，走到东厢推开门，朝他挥挥手，“晚安。”

　　“晚安。”他立在院中，学了我的话，也学着我的样子挥挥手，看着我关上了门。

　　第二天我醒过来时，他已经把水缸挑满，练完一套拳，洗漱完毕在写字了。

　　“我去煮些粥，你吃完再出门。”凑过去看了一眼，他写的是齐物论中的一篇。

　　出了西厢门我一声轻叹。

　　胤礽离开之后，我就拿了我们两个的衣服来到芸娘家里。昨天陪我跑了一天，我要给她谢钱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反倒是送了我好多自制的小菜。

　　“这外边穿来的衣服也没什么用了，不如你拿去缝些荷包挂件，卖了咱们五五开帐？”

　　“就这么定了！”芸娘一听这个提议，高兴极了，马上洗了手，拿出她做针线的萝筐出来。

　　给我上了茶，她自己走到窗下借着日光细细打量起手中的衣服，“上边虽没有刺绣，这料子只怕至少有三层，却还如此轻薄，我自幼不知过手多少活计，这么好的锦缎当真少见，你们两个的出身肯定不简单。”

　　“我家就是一般读书人家，他家里倒是十分显赫。”我笑着含糊答道。

　　芸娘换了胤礽的衣服在手上看了一番又说：“只怕是富可敌国。”

　　我低头笑着喝茶混过去了。

　　芸娘转身回到桌前，叉着腰装作打量品味我：“你这丫头倒真是厉害，下了什么迷药，让这么个大少爷为了你抛家舍业，甘愿日日下田。”

　　我忍不住拱手讨饶：“芸姊，我也是家中独女，谁为谁抛家舍业尚且两说呢好么！”

　　“嗯？”芸娘一听指指我的发髻。

　　我摇摇头，她睨了我一眼，不再取笑了。

　　开始剪裁，芸娘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红酥小手翻飞，反复量算了怕有半个时辰，为的就是最合理利用手上的丝绸。裁好整块的，再把小的挑一挑，最后剩下一些不足小手指粗细的碎绸，我团了起来打算扔进簸箕里。

　　“你丢了它做什么？”芸娘赶忙阻止。

　　“留着还能做什么？”我睁大了眼。

　　“拼接起来做成扣子啊。”芸娘翻出一些浅色粗布来，飞针走线，没一会一个盘扣就好了。

　　我从她手上接过来细瞧，粗布完全隐匿其中，所有露在外边的都是丝绸，而且可能比纯丝绸的更加耐用。

　　“这扣子能送我一对吗？”我翻来覆去看完啧啧称奇。

　　在现代，化纤纺织品已经泛滥，作为一个每到换季都要丢掉一批衣服的现代人，根本无法想象古代劳动人民对这蚕丝是多么的爱惜和珍视，再想想我那些永远停留在账册上，不知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却连天日都没见过的绫罗绸缎，罪恶感油然而生。

　　晚上吃完饭，我把这一对扣子托在掌心上对胤礽感叹：“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我们在宫里的生活，还是太奢侈了，如今这粗茶淡饭，荆钗布裙，不是也很美满吗？”

　　见他赞同，我收了扣子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必须现在就跟你立下约定。”

　　“夫人尽管吩咐。”他把我温柔揽进怀里。来到这以后，他平生第一次卸下所有的威仪提防，因此心情极好，看着竟像是什么都敢答应。

　　“你不是我，永远也不能替我做决定，哪怕是为了我好。”我收了笑容，坚定的对他宣布，“从明天起，我要去学习养蚕，自己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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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朱子家训。
朱柏庐，江苏昆山人，吴中三高士之一，康熙曾多次征召，均拒绝，后卒于康熙三十七年。其父朱集璜，清顺治二年，守昆城，抵御清军，城破，投河殉节。
顺治二年与康熙四十四年刚好相隔一甲子，因此把芸娘沈复的时代放在了此时。
这几章看起来和主体越跑越远，其实和最后的走向密切相关。作为作者我希望两个人有一世公平、平衡的经历，这样才能更好的去理解包容对方。但是女主她自己不同意，确实这样她也太惨了点，纠结了好久设置了这一段，结果作者自己又想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