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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廿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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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度其实并不是算是第一次来到皇宫。
以前他曾和宣子盛一起到北京故宫游玩过,按理说,皇宫什么样,他大致是清楚的,也没有那么紧张可怕,可也不知怎么了,一穿越到六百年前,看着森严的宫禁,面色庄重的往来的宫人,小度的心脏也突突突地跳着,低头不敢看人。
宣在宾打点了不少人,成敬也关照了不少人,小度这才能以宣在宾随从的身份入得宫中,但入宫不许逗留许久,只准在清宁宫①驻足一个时辰,且全程都有宦官看着,因为太后接见外臣,是极为谨慎之事。
自然,时移世易,孙太后作为宣宗皇帝正宫,本来见个宣在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今皇帝乃是吴太后所生,她反倒要小心一些了。
宣在宾走在在前,小度跟在后面,一路上他想要看看宫里的景色,都被宦官低声呵斥,要他低头贴着墙壁走。朝阳方升,晖光如鸡子,摊在金瓦之上,逼出一阵灿烂的宏光。可是宫中高墙的影子还是拖出高大的帷幕,把小度瘦小的人影遮住了。
皇宫大内似乎是一个世界,满地只有跫跫足音,抬眼望去,四面朱红的墙下,只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和前头走得漫不经心的那个宦官。
“入清宁宫之前,要磕两次头。在清宁宫东门前磕一次头,入殿之前磕一次头。你可记住了?”
宦官可不敢对宣在宾说教,他是专门提醒小度的。
磁性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门前显得十分虚无,甚至能听得到如同老痰在喉一般的回声。
“小的明白了。”小度没心思听宦官反复提点他注意的地方,只是不断朝四周观望,观望这宏大的宫殿。
宫中的路那样漫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清宁宫。
宫外那一地白砖,天日朗照之下,反出金灿灿鱼鳞一般的光来,小度就算去过故宫,但没有看过这样活生生的,存在着的宫廷,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一面发愣,一面向前走,浑然不觉,宣在宾前面已经停住脚步,“咚”得一声,撞在他的背后。
“哈哈,小度,别紧张,仔细看着路呀。”宣在宾朝服衣冠,笑得格外好看。
小度低头埋怨:“你好好的,停下来干嘛!”
小度这一嗓子,气得宦官瞪眼跺脚:“混账!宫里怎敢如此大声咆哮。”
小度觉得自己声音挺轻的呀,这也算是大声?
宦官一努嘴巴,小度会意环顾四周,一看这路上人流如织,但都静悄悄的不发一语。果然这宫里法度森严,谁都不敢在路上大声说话,自己刚才那一嗓子,已经失了规矩了。
宣在宾在门外朝里面拜了一拜,宦官便把小度狠狠一推,小度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磕头!”宦官命令。
“咚咚”,小度被按着磕了两个响头。
里面一个太监瞥了他们一眼,细着声音说:“进来吧。”
宣在宾便进去了,小度想跟着进去,忽然被太监一挡:“这是官家走的门,你什么身份,也敢走这里?去去去,到东偏上门去。”
妈的,当个官了不起,连个门都不让进!
宣在宾一看小度愤愤不平的样子,忙笑着对太监说:“公公,他是我贴身的人,宽他一次吧。”
太监一听,一摆手,小度就跟着去了。
要知道,明代的宦官是有等级的,不是谁都能称作太监的,只有有权有势的大宦官才能叫做太监。这样的人,自然是要八面玲珑的。寻常一个六品官,堂堂太监自然是不会鸟他,但宣在宾的亲戚是成敬大太监,该卖的面子还是要卖。
有一个宫女领她们进去,切切嘱咐小度:“走到大殿之下,磕头叩拜两次。”小度照着做了却被告知,太后并不在大殿之内,而是在偏殿休息。
他对着一座空的宫殿恭恭敬敬地行礼,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小度不明所以便被领到了一个很偏僻的房间,只有宣在宾一个人去面见太后了。
看着宣在宾远去的身影,小度深深有一种白跑一趟的怨念,可是周围的人表情超级严肃,弄得他也局促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忽然宣在宾派人来说“开工”了,小度会意,便被人领到了清宁宫的膳房。
原来,皇宫里每个宫殿都有厨房,并没有什么御膳房,清宁宫的厨房就叫清宁宫膳房,此房并不大,不过内设也倒齐全。太后平日忽然想吃什么,现赶着也能做。
不过骨汤拉面这种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加上面容易坨,所以小度和宣在宾一早商议,准备现做。
小度把熬好的骨汤盛在罐子里,食材放在食盒中,当即熬了一碗暖暖的汤面,叫宫人给太后送去了。
汤面无毒,所以小度也不担心会被栽赃,关键就看宣在宾这张嘴巴怎么让太后高兴了。
呈上去的时候,孙太后还很惊奇:她从来没吃过这样的汤面,汤头浓郁,如同牛奶一般,远远就能闻到香气。
“宣在宾,此物为何?”
宣在宾道:“此物为汤面,闻太后近来神思烦闷,进膳日稀,特为呈献。”
孙太后取过金匙,舀了一勺汤水,就这样一抿嘴,整个人身子都挺了一挺。
“味道甚嘉!这汤浓稠鲜美,鲜美之余又带有一丝清甜余味,果然上好。宣在宾,这是什么山珍熬煮而成?我②试叫宫人为我作之。”
宣在宾看孙太后心里喜欢,便道:“此汤是猪骨熬成。”
站在一旁的韩道玉姑姑一听猪骨,脸都青了:“放肆,竟然敢给太后娘娘呈上这种东西,宣在宾你真是越发会当差了。”
孙太后闻之微笑,劝说韩道玉不要太刻薄,又舀了一勺骨汤,细细品味,才放下手道:“这汤着实鲜美,从未吃过,他知道孤是山东人,最喜面食,可惜四十年了,四十年困在宫中,再不得品尝。”
说至此处,孙太后不禁神色有些动容,语调亦轻轻哽咽,她又吃了一口面,更觉鲜美异常,勾起她思乡之意。
宣在宾忙低头拜了一拜道:“太后娘娘,这碗骨汤拉面,是光禄寺庖厨熊小度所制,他说,太后于他有三大恩,所以以此答报,虽微末不知一提,但也是一片丹心。”
“哦?”孙太后听此言,不觉附身向前问道:“孤有何恩于他?”
宣在宾想了一想,编出一大串的话:
“熊庖厨云,惊闻太后娘娘近来膳意不佳,光禄寺所制膳食,多不肯用,唯独稍稍能用他所呈献之物,此巾车知遇之恩③,弥天盖地,是第一大恩也;再者,太后不以其贱,他以区区之身,得入宫中,此宽洪浩大之恩,惠加始终,是第二大恩也;三来,太后能垂听其言,不弃小民之音,此河海汪洋之恩,如父如母,是第三大恩也。”
“等等?”韩道玉听出端倪来了,“你是说,他人在宫中?还想进言于太后娘娘?”
孙太后想拉一把韩道玉,没想到韩道玉立马瞪出大眼睛,挺身向前怒不可遏:“宣在宾!你虽是朝廷命官,怎敢如此胡闹?他是什么人?怎么敢随便带到宫里来?难不成日后阿猫阿狗都能进宫了不成?你不顾太后娘娘的脸面,也要顾及皇室的体统……”
孙太后咳嗽了一声,韩道玉这才望了望太后,低头不言。
“道玉,孤还未说话,你先派了一篇不是。不过宣卿……”孙太后哈哈一笑,“你这张嘴呀,怪道皇上喜欢你,端的是能说会道,你都这么说了,孤还能不放人进来瞧瞧?”
韩道玉立马下跪道:“太后娘娘,轻易接见外臣已经不合规矩,您又要接见这样下等的人,恕奴婢直言,这要是传出去,日后咱们宫里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孙太后侧首一笑,神色宽缓道,“即便万事周全,也是会有闲话的,你不理它便是了。想来孤也不是生在民间?若非当年诚孝皇后赏识,孤何能入宫为贵妃?他即便是个厨子,也是个正经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唤婢女叫人,宣在宾说不必,他人就在偏间等候。不多时,小度来了。
小度从来没来过皇宫,更没有仔细端详过太后住的大殿,不过因为紧张,他除了看见一张长榻上坐着一位穿着万福万寿比甲的尊贵老妇,什么都一晃而过,记不清楚。
“你就是小度。”
小度不知怎么回答,只说了一声“是”。
韩道玉姑姑立马训斥:“岂有此理,你一入殿中怎么不问太后娘娘恭安,答话这样没头没脑的。”
小度心里默默地流泪:他是真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太后交流人生啊。
宣在宾看气氛尴尬,忙说:“他生在民间,不知规矩也是自然的,姑姑别怪他。”
孙太后倒觉得有趣,只说:“无妨,抬起头来我看看。”
小度微微抬头,孙太后便大笑道:“原以为这么好吃的面,是个做了几十年活计的老厨子做出来的呢,没想到竟是个俊俏的孩子,真是后生可畏。”说着兴致更高了,忙问:“你有何言想告诉孤,孤为你做主。”
宣在宾用眼神示意小度,小度便把今天早上宣在宾嘱咐他的话机器人一般背了一遍:“太后娘娘,猪骨虽贱,此汤取意骨肉相聚,娘娘宅心仁厚,必能明白小的的意思,望娘娘终有一日,骨肉团圆。”
孙太后一听,轰然失色,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溢出,小度此言,正打在她的心事上!
自己的亲孙子被废,亲儿子被关在南宫永世不得相见,她又如何能不难过,如何能不伤心!
眼泪淌下,韩道玉忙上去用帕子拭去,可刚拭去又淌下,这骨汤拉面比黯然销魂饭还厉害!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孙太后的声音不住地颤抖,想要说下去,却越说越模糊了,“连你一个厨子,都明白这样的道理……”
宣在宾道:“太后娘娘,还有一桩可怕之事,他想向太后述说。”
孙太后重重地点头,但因太过激动,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度刚想开口把杭贵妃要毒杀她的事抖出来,没想到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进来道:
“太后娘娘,万岁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清宁宫:明代宫殿的资料十分有限,现在北京故宫的布局是清代的布局,从《大明会典》等处记载坤宁宫西边和东边各有清宁宫和仁寿宫,是供太后所居,但作者君手头资料显示,坤宁宫西侧并没有清宁宫,具体位置屡次发生变动,作者君能力有限,也无法考证明代宗时期清宁宫的具体位置,只能依据会典,假想它建在坤宁宫以西,西六宫过去的某个位置。另外明代太后的居所也没有常设之地,清代宁寿宫位置的哕鸾宫、仁寿殿也有太后居住。
②我:古代的太后、皇帝、皇后不是一定要自称什么孤、朕、本宫,这些都是台面上的称呼,实际上他们也常常自称“我”。
③巾车知遇之恩:刘秀和冯异,君臣二人在巾车乡相遇,冯异得到重用,一时传为佳话,故而后世以巾车相遇,形容君臣相知。宣在宾以此典故,说孙太后赏识小度,是君臣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