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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尤钧端着烧尽的碳灰掩门而出,对守在廊下的应伯道:“侯爷又在看那局棋了。”

      空旷的室内窗下,燕怛面对棋盘席地而坐,手上捻着一粒白子,却迟迟不落。夕阳从窗缝洒落在他肩上,分外寂寥。

      尤钧加重语气:“侯爷从午后就开始看那局棋,那颗棋子在手上拿了有两个时辰了!应伯,那到底是什么棋局,为何侯爷看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落下一子?难道世间还有侯爷破不了的局?”

      应伯叹息:“是未尽之局。”

      燕怛虽鲜少谈及,却也不曾避讳,故而尤钧多少知道些内情。他知道那局棋和已故的昭穆太子有关,再多却不知了。

      他忍不住追问:“是侯爷和昭穆太子下的?那他们为何不下完?”

      应伯摇摇头,这其中就里,就连他也不甚明了。

      屋外二人谈话并未特意避着人,故而燕怛听得一清二楚。尤钧那句“难道世间还有侯爷破不了的局”入耳,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从前他也以为,以自己的棋力,何来不能破的局?

      可这一枚白子,他琢磨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摆不下去。

      这一步该轮到太子走,可若是太子,又会将这一子落在哪里?

      ……他猜不透。

      他们当年为何没能把这局棋下完?他当年为何不能陪着太子将这局棋下完!?

      捏着棋子的手渐渐颤抖,眼前黑白纵横的棋子也逐渐变得模糊,鼻子和眼睛齐齐发酸,那日的情形再次清晰无比地浮上眼前。

      那时他们已形同陌路许久,太子眼见就要大婚,却在婚礼前一日召他入宫。他们坐在从前为学之处,像从前那样摆了一盘棋。

      自他们决裂后,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平静地坐在一起。

      杯酒下肚,太子带着醉意同他说:“燕世子,你再与孤下一局棋,若孤赢了,你便答应孤一件事。”

      ……

      燕怛突然起身,动作之大将身前棋盘都撞得翻了过去,棋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

      “应伯!”

      应伯忙推门而入:“侯爷?”

      “我要去冲州。”

      应伯一头雾水:“这话您说过……”

      “现在,”燕怛说,“我现在就去。”

      应伯傻眼:“您突然离京,那两边恐怕都不会太平,还有后日太师的宴请……”

      燕怛打断他:“备马。”

      这便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应伯叹息一声。昭穆太子已成自家侯爷的心魔,当年二人从形影不离到水火不容,便是他这个局外人看得也揪心。侯爷被囚于大理寺后,日夜观棋,日渐憔悴,他旁观者清,看得出来那时候侯爷已有悔意。

      可惜好不容易等到侯爷出来,却得来太子已逝的噩耗。心结终成心魔,一日未解,便一日苦痛。

      尤钧悄悄钻进屋子:“侯爷,我跟你一起去。”

      燕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尤钧看着他,几次张嘴,最终还是未发一言,默默地守在他身后。

      冬天日头短,申时末天已大黑,临近闭城时分,两骑破门而出,映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将气势恢宏的都城遥遥甩在身后。

      直到亥时,他们才抵达第一处驿站,燕怛取出鱼符表明身份,被小吏诚惶诚恐地迎入。他们草草吃了一顿饭,尤钧强忍着睡意煎药,盯着燕怛服下,才合衣躺下。

      这一睡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被摇醒,吃完早饭,驿站内的官员送来备好的干粮,二人复又上路。

      燕怛曾说“快马加鞭”,是真的快马加鞭,除了必要的停留,一丝一毫的休息也无。尤钧从未骑过这么久的马,第二天晚上从马背上下来时,他双腿几乎已失去了知觉,两股战战地被人扶进屋内。

      燕怛看他这样,有些不忍,用完饭亲自拿了一些药到尤钧的屋内。

      尤钧已经自己扒光了裤子,正趴在床上口申口今,听到有人进来连忙扯过被子,羞得面红耳赤:“侯侯侯爷!您进来怎么都不敲门!”

      燕怛坐在床边,在隆起的被子上拍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不用遮了,我知道伤得多重,我以前第一次骑马赶路,大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好几日下不来床。我来给你上点药,这样好受些。”

      尤钧纠纠结结地松开手,感到后面一凉,整个人顿时像被煮熟一样,红了个彻彻底底:“侯,侯爷,我自己来吧……”

      燕怛干脆利落地挖了一大块药膏敷在伤处:“别婆婆妈妈的,又不是小姑娘。”

      尤钧:“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疼?”

      燕怛嗤笑:“这算什么,我从前打仗,领着骑兵营翻山越岭,可比这点路多多了。”

      尤钧不服气:“您也有十年没骑马了!”

      燕怛手上用了点力:“小毛孩,哪来的这么多话。”

      尤钧“嗷”得叫了声:“我不小了!我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燕怛好笑:“我三十有一,你说你小不小?”

      尤钧偃旗息鼓,过了许久,才又闷声道:“侯爷,您这么惦记着昭穆太子,你们关系是不是很好?他是不是您的那种,知己好友?”

      燕怛手上动作微顿,才淡淡道:“不是,我们一度不容水火,形同陌路。”

      尤钧“呀”了一声,愈发不解:“那您为何还这般惦念他?”

      燕怛轻哂:“毕竟……曾经要好过吧,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如鲠在喉。”

      尤钧又问:“那昭穆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穆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经的燕怛觉得,昭穆太子温柔宽仁、知礼清明。

      后来的燕怛觉得,昭穆太子假仁假义、心思深沉。

      现如今他却弄不清楚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昭穆太子?究竟是自己的成见太多,还是误解甚深?

      尤钧等了许久未闻回答,不由又催了声:“侯爷?”

      燕怛回过神:“哪来的这么多话?好了,快睡吧。你要是受不了就不必跟我去了。”

      尤钧忙道:“不行不行,我要跟!应伯叮嘱过我,得盯着您喝药!”

      燕怛笑了:“行。”

      尤钧心思浅,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燕怛回到自己房里后却辗转反侧,一宿未眠。

      就连他自己也不懂,为何这般惦念着那人。

      为何在得知那人去世的消息时,心会那样痛,像被挖去一块。空荡荡的,冷风穿堂。

      那些过往他本以为自己已忘却,然而现在想来,却每一幕都清晰得历历在目。

      燕怛好棋,太子也好棋。燕怛还喜爱骑马,若遇上烦心事就会骑马出城,在城郊纵马一整天,直到日暮才回转。

      有一回燕怛跑马回城,看到路边树下站着太子,连忙勒住缰绳,下马行礼。

      “殿下,您怎么在这?”

      太子微微笑着:“我去拜访锡山先生,恰好看到你,就来和你打个招呼。你为何这般喜爱骑马?”

      燕怛笑道:“骑马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在和风赛跑,殿下您也能试试,这么跑一趟,什么烦恼都没了。”

      太子说:“我就算了。”话虽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些许遗憾。

      燕怛心里一动,拉住太子的手,太子吓了一跳,看向身后的随从,“燕怛!你做什么!?”

      燕怛大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

      太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翻身上马,岂料没等他坐稳,燕怛竟也坐上马背,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手则拉过缰绳。

      太子整个人都僵住了:“燕怛!我自己会骑!”

      燕怛自己武将世家出生,从小皮惯了,太子却一直住在深宫,因着永康帝重文轻武,平日里最多骑艺课上骑骑马,燕怛到底怕出意外,才跟着上马。

      不过顾及太子颜面,他自然不会这样说,只是道:“我还想再骑一圈。”

      太子气笑了:“那你骑,放开我,我下去。”

      燕怛却嬉皮笑脸地搂紧了怀里的腰身:“骑都骑了——驾!!!”

      骏马扬蹄而去,太子因惯性跌入他怀里,他担忧人会掉下马,下意识抱得更紧。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与从前孤身纵马不同,这一回风里带来一股极淡的清香,那是身前人惯用的熏香。

      燕怛心里一动,大声喊道:“殿下!您用的什么熏香?”

      太子也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风太大,将他们的声音全都刮去了身后。

      跑到一处地方,燕怛突然勒住缰绳,跳下马,太子跟着跳下马,发现竟到了京城对面的一座山崖上。

      他们就站在崖顶,天阔云低,极目远眺,是薄云舒卷,鸟翔碧空,气势恢宏的京城一览无余。

      扭头看见太子脸上没有掩饰的惊艳,燕怛不由感到十分得意——也不枉费他将人带来一齐分享此处美景。

      “殿下,这儿景致如何?”

      太子扭头,看到少年将展未展的眉眼间还残留些许青涩,唇角飞扬,既骄矜又明朗。

      太子轻轻笑了笑,答道:“赏心悦目。”

      燕怛将将要侧首,太子忙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看着大好河山,又加了一句:“不过这儿也太远了,怎么跑这么远?”

      燕怛说:“殿下不是有烦心事吗?这儿景色开阔,我带殿下来看看。”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太子心头微震,定定神,似平常一般笑道:“我分明已掩饰好,却不想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唉,今日父皇召见我,要我开始入朝参政。”

      燕怛:“这是好事啊,您终于可以一展所学,为民谋福祉了。”

      太子目露遗憾:“崇文馆的课业也要停了,今后怕不能时时见面了。不说这些了,你呢,燕怛,你对今后有何想法?”

      燕怛豪气冲天:“我想像我父亲一样,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男儿何不带吴钩,总有一日,我要踏遍南疆漠北,守卫河山!”

      太子神情微动,虽未开口,燕怛却看出了他的歆羡,脑袋一热,不由脱口而出:“然后将所见所闻都讲给您听。”

      太子久久地盯着他,许久才笑道:“那燕世子,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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