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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只能砍掉脚 ...

  •   田雨扯着嗓子喊回头:“你走错门了,这儿没有胡奶奶。你到旁处找接生婆吧。”

      “在哪里,哪里有大肚子难产?”旁边连着的男知青点冲出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人抓着银针,一人抓着本书。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还扬起了胳膊,恰好叫拍门男人手里提着的马灯照亮了书的封面。

      《赤脚医生手册》。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看这书没感觉,她只怕旁边知青手上抓着的银针戳到了人。

      男知青兴致勃勃,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找什么接生婆,我们要遵循伟大领袖的六·二六指示,赤脚医生解决农村的医疗问题。”

      余秋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赤脚医生这个名词。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先前带她们进屋的小姑娘手上端着一筐子煮山芋,茫然地看着众人。

      她老太喊她过来给知青姐姐们送点儿吃的。

      提着马灯的男人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秀秀,赶紧喊你老太,我老婆生不下来。”

      “我老太不接生了,不是有宝珍姐姐在吗?宝珍姐姐去县里头学过的。”小姑娘连连摇头,放下山芋筐子就走。

      男人追着她往黑暗中去,那主动请缨却碰了一鼻子灰的“赤脚医生”也跟着上去。

      田雨与几位女知青面面相觑,既害怕又期待,生孩子啊,她们也想去看看。

      “余秋,你要不要一块儿过去?”

      坐在灶膛门口的余秋摇摇头,声音仍旧沙哑:“我不去了。”

      看什么生孩子,她现在对接生毫无兴趣。有接生员有接生婆,她多管什么闲事。踢在她腰上的那一脚,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她只奇怪一件事,为什么被她代替了身份的这个人也叫余秋。难道是这名字太过寻常,所以凑巧碰一块儿了?

      身体还是她的身体,幸亏她今天穿的是绿军裤配蓝棉布衬衫,脚上为了走路舒服,套了双布鞋。虽然比不上其他知青统一绿军装武装带解放鞋的打扮,也不至于太出格。

      否则搞不好要被当典型批判的。

      可惜的是,她的手机跟钥匙不知道是不是被洪水冲走了,口袋里空空如也。

      田雨没勉强她,只点点头叮嘱:“那你把门窗关好,我们去去就回来。”

      余秋嘴里头嗯了一声,心道想得挺美的,生孩子又不是鸡生蛋,最短也要几个小时,说不定疼到天亮都生不下来。

      她腹中空空如也,随手拿起个煮山芋送到嘴边。

      大概是饿狠了,煮山芋吃在嘴里头居然也分外香甜。

      余秋狼吞虎咽,一连干掉三个煮山芋才感觉心里头慌得不是那么厉害。她停下手想找水瓶,山芋吃多了也口渴。

      可惜屋里有水的地方就是水缸,想喝水得自己烧,她却连灶膛都点不着。

      余秋出门的时候告诫自己,她就是去小姑娘家讨口水喝的,其他的事情都跟她没关系。

      多事都没好下场。要是自己够豁的出去,做完术前准备直接下夜班走人,那台手术,她不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吗?

      只隔壁屋子黑的,连旁边的男知青点也黑黢黢。

      少年人热血沸腾,时时刻刻都充满了好奇心,一帮半大小子居然也跑去看人生孩子了。

      也不怕被人打断腿。

      去年她带教的一位男研究生刚从产房出来,就被产妇家属一拳打掉了牙齿,理由是竟然敢看他老婆生孩子。

      后来那小哥哥去骨科深造了,从此走上康庄大道。

      余秋龇牙咧嘴,转头想回知青点又没憋住,还是转了个头。

      饿可以忍,渴坚决忍不了,她还是去老乡家里头叨扰一杯水吧。

      她从包里头摸出手电筒,照着朝前走,走了两步看到岔道时才犯难,她也不知道到底往哪儿走。

      后面响起了脚踩泥水发出的声响,有人提着马灯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知青吧。”

      手电筒在杨树湾可是稀罕东西。

      余秋赶紧回过头:“刚才有人找胡奶奶接生,我朋……同伴们都过去了。”

      那人身上穿着蓑衣,头戴斗笠,大步往前走:“你要找他们?跟我走吧。”

      天上的雨又大了些,余秋出门时没拿伞,屋里头的伞已经被同伴们都撑走了。

      她缩下脑袋的时候,头上一沉,那挑着马灯走的人,将自己戴着的斗笠搁在了她头上。

      “干净的,还有一段路。”

      余秋赶紧扶住斗笠道谢,挪了挪手电筒的方向,替那身材高大的男子照亮脚下的路。

      那人似乎笑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他块头大,步子大,饶是余秋素来步伐快,也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对方。

      雨天乡路泥泞,她走得艰难。

      那人大概意识到了小知青的不容易,拉开几步之后又会略略停下,等到她追上时再迈开步伐。

      如此走走停停,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才在处农家小院停下。

      院子门开着,这人老实不客气,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屋子去。

      余秋的手电筒照亮了屋子的墙壁,微微皱眉。

      这材料连泥砖都不如,完全是泥巴垒出的屋子。

      她真怀疑,这场暴雨会直接泡烂了房子。

      等走进屋里头,她几乎要验证自己的猜测了,因为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处都是接水的盆盆罐罐,原本就狭窄的屋子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余秋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相片的知青们,下意识地挑眉:“怎么样?”

      一道布帘子将泥巴屋一分为二,里头传来妇女的惨叫:“胡奶奶,救我啊。”

      跟着响起个苍老的女声:“大宝妈,不是好生啊,这是饿老生。”

      帘子外头站着两个小萝卜头,一个三四岁;另一个不过刚会走路的样子,抱着大的哭着喊妈妈。

      那大点儿的也抹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只拍着弟弟的背哄人。

      余秋头痛,有两个孩子干嘛非得还要生第三个呢。真是嫌自己受的罪不够大。

      先前跃跃欲试的两位男知青按耐不住,毛遂自荐:“让我们试试啊,我们是赤脚医生。”

      余秋看着手持电筒翻《赤脚医生手册》的男知青就头痛,头回见上手术台前温习功课的医生。

      胡杨拽了把自己的同伴,示意帘子外头站着的小接生员:“行了,人家好歹还接生过娃娃呢。”

      自己这两位新朋友,看着真不像多有谱。

      男知青不服气,将《赤脚医生手册》翻得哗哗响:“我看过书的。我还在我自己身上下过针呢。”

      小接生员满脸期待:“你是大夫吗?你会开刀?娃娃歪着,下来的不是头。”

      那男知青赶紧又翻书,企图书中自有黄金屋。

      领着余秋进屋的青年农民皱起眉毛:“怎么不送卫生院?”

      “桥垮了。”接生员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说话带着哭腔,“送不了。”

      小姑娘满怀希冀地看着毛遂自荐的赤脚医生,“你们有办法吗?”

      那男知青没从书上找到答案,终于歇火,悻悻地摸着鼻子退到了一边。

      门帘子里头又传来惨叫,大肚子似乎疼紧了,声音凄厉。

      苍老的女声安慰她:“桂枝啊,孕妇不能拿盐出门的,不然娃娃生下来就会伸手问人讨盐,先下手。”

      余秋没心思听什么讨盐之类的胡话,她后背直冒凉气,胎儿先下手意味着要么就是头合并手的复合先露,要么就是横位。

      哪个搞不好都会出事。

      接生婆的语气也沉重:“赶紧拿盐过来擦手,看娃娃会不会自己缩回去吧。”

      余秋额头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什么鬼话,还伸手讨盐呢。

      她下意识地掀了角帘子冲进去,皱起眉毛:“要是给了娃娃盐巴,他还是不缩手呢?”

      接生婆头发雪白,连背都佝偻起来了。陪在她身边的小姑娘像是被余秋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面缩。

      屋子里头黑黢黢的,煤油灯只照亮床上女人惨白的脸。她头发湿透了,紧紧贴着额头跟脖颈,要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看上去跟死人并无二致。

      余秋沉着脸,将手电筒的光柱对准女人的下.身,旋即她忍不住摇头:“奶奶,先下来的这个是脚。”

      帘子外头的田雨发出一声笑:“哈,我真是头回听说有人伸脚讨盐巴。”

      这接生婆听着就是封建残留,应当破四旧。

      余秋没心思嘲笑年老眼花的接生婆,她伸手摸了下女人的肚子,心里头草泥马咆哮奔腾。

      没错,又是一个臀位足先露。

      老天爷故意的呢,让她穿成个名叫余秋的女知青不算,还叫她一穿过来又碰上臀位足先露的大肚子。

      生个屁啊,准备手术开刀吧。即使穿到1972年,她的观点仍旧不变。

      接生婆胡奶奶被她一顿抢白,居然脸色不变:“是脚啊,那就只能先动针了。”

      余秋立刻移开放在孕妇肚子上的听诊头,刚才她看到旁边的红十字箱子上放着听诊器,下意识就拿过来听胎心了。

      反正总不能指望这儿还有多普勒监护仪。

      她抱着胳膊让到一边,冷眼旁观神奇的传统医学。她也好奇见多识广的接生婆到底要怎样通过针灸让胎儿顺利分娩。

      然而让余秋目瞪口呆的是,老太太拒绝了男知青主动贡献出来的银针,而是要了根缝衣针。

      针头在火苗上灼烧着,胡奶奶交代大肚子:“桂枝啊,我要拿针戳娃娃脚了,让他缩回去,你才好生。”

      余秋太阳穴都鼓鼓直跳,她忍无可忍:“要是娃娃不肯缩脚呢?”

      用针戳,亏她想的起来。

      针一戳,包在孩子身上的胎膜岂不是破了。脐带一旦掉下来被压迫,脐带血流阻断七八分钟,孩子就能死在妈妈肚子里。

      胡奶奶愁眉不展,看上去极为难的模样:“那就没法子咯,只能拿刀砍掉脚。”

      余秋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

      砍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

      就算砍了脚真能生下来,这孩子也完蛋了。且不说他长大如何生存,就眼下这环境,孩子下来能活着才怪!

  • 作者有话要说:  饿老生的定义来自于我查找的资料,接生婆说的处理方法也是当时资料上说的旧办法,当然是错误的。
    16 “饿老生”指一只手或脚先出来而产婆无法把它送回去,这种情况产婆就用针扎手脚或者用刀把它砍断,或者在上面抹盐(村民认为如果孕妇出门时手里有盐,她生产的时候胎儿就会伸手要盐)。
    16 “妇婴卫生工作调查工作” 1950年:第3-4页。 “陕西省51年妇幼卫生材料” 中还描述了另外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难产事件。事件就发生在 T 村附近的南郑县城:待产时叫来老娘婆乱摸乱抓?阵,第?天又喊来?个娘婆,孩?摸不到。又请到三位老娘婆来帮忙。?个捉着右臂,?个捉着左臂,她丈夫按住腰。?个老娘婆拿着剃须?由肚?剖到耻骨,结果胎?仍未取出。当时产妇痛得将自??指头咬断两个。即刻痛死。
    所以这些真的不是作者胡编乱造,而是的确发生过。包括在产科相关的教科书里头也提到过,不要将脱出的手脚剪掉,这说明曾经剪掉手脚,是发生类似难产一个比较主流的处理手段。
    六.二六指示自行搜索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贴了就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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