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引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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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霖的对峙发生在两周后，踏进那间破旧小楼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有些颤抖，手里拿着米博彦写给他的便签条，上面记录着非辩护性回应的重点，还有几句鼓励的话。
许多事情在未做之前总是显得困难重重，而当你真正迈出第一步之后，心中埋藏的恐惧反倒会渐渐消解掉。怪不得人们总说，打败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行动。
去面对那些往日的伤痛，还自己一个人生真相。温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当他站在客厅与母亲对峙的时候，他恍然发现，过去那个高大强势的女人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鬓边花白，眼角平添了几条皱纹。
这就是小时候对自己呼来喝去的女人吗？她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呢，温霖说出真相的时候，她甚至听不清儿子的声音，眉宇间带着几分迟钝。
说着说着，温霖心中升起一丝怜悯。
原来，她老了。而他还年轻，面前的这个人再也没有能力对他施加任何伤害，这个女人固执、无知、不懂礼教甚至曾经令他恨到骨子里，可此刻却又无法割裂内心与她牵绊一生的情愫。
眼眶微热的时候，温霖转身出了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流下，过往的日子里有太多太多次他想要赢她，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一次他终于赢了，真正从心理上“杀死”了母亲，斩断了那些萦绕在心头多年的执念。可惜温霖没感受到太多胜利的喜悦，他描绘不出这是种怎样的感受，释然与心酸交织。
释然的是曾经的伤害，心酸的是－－原来时光真的可以毁灭一切，再厉害的人也终将走向衰老灭亡。
“妈妈，我究竟是爱你多一点，还是恨你多一点呢？”
走廊里一阵疾风吹动门板发出吱吱声响，温霖拭去眼角的泪光，大步流星向着远方的阳光里走去。
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温霖抬腕看表，距离预约的咨询开始还有半小时，他低头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又去见你那位咨询师？”
迎面走来的男人伸出长臂将温霖推了个踉跄，他的眼光里带着几分狠厉。
温霖定睛抬头：“吴渊？”
吴渊冷笑，“怎么了，见到我你不开心是吗？”
温霖目光变了变，看来吴渊这一个月一点改变都没有，脾气越来越大，这还是在大街上：“你想干什么？”
吴渊恨道：“这话该我问你，是不是我不出来找你，你就准备永远不回家了？”
温霖沉默着绕开他，又被他大力扯了回来，忍不住愤怒：“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吴渊心里的空虚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看到温霖的时候本来是开心的，不过是想让他回家而已，可是温霖冷淡的态度再次激怒了他，“跟我回家。”
温霖甩开他的手，“我还预约了咨询，你自己回去吧。我觉得我们两个目前这种状态也不适合在一起。”
吴渊怒吼出声，“都是因为那个咨询师！因为那个人对你好你就要抛弃我是不是？！”
温霖不耐烦：“你不要随便迁怒别人。”
“好，”吴渊后退了几步，自嘲笑了：“我明白了，温霖，你这么对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吴渊推开他，向着反方向离开。他的手掌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在无人看到的安全角落，他才终于敢展露自己的脆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温霖如此决绝对待他？
眼泪倾泻而下的瞬间，吴渊脚步一顿：不对，不是他的错，是那个咨询师。
他划开手机屏幕，开始在网页上搜索岛上的心理咨询机构，唯一一所知名的咨询机构只要乘船20分钟就可以到达。
花名册上名字一个个闪过，吴渊记得之前温霖和他推荐过的那位咨询师，名字叫做……
吴渊垂眸，目光里的冰冷更甚，他不停翻网页的拇指停了下来。就是这个人－－米博彦。
时间回溯到米博彦11岁的夏天，奈法茹岛爆发了严重的瘟疫。流感的传播速度很快，起先是上岛的一位商人忽然出现了头晕、呕吐、高烧不退的症状，那位可怜的商人昏迷后接受了三天的抢救，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接下来是长达四个月的爆发期，所有感染的人都不幸死亡，存活率不足1%，岛民们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去人流量大的地域，生怕感染了流感或者被当地医生当做疑似病患隔离起来。
米博彦已经咳嗽了两天，他烧得很厉害，整个人迷迷糊糊瘫软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恍惚间，他听到养父母在院子里低声商议：
古瓦纳烦躁道：“我看还是把他送走，这都两天了还不见好。”
玛德丽娅有些害怕：“送到哪里去，买回他可是花了不少钱。”
“这时候你提钱，命不想要了是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给他送到医院去，也算对得起这小子了。”
米博彦看到父母带着口罩手套冲进他房间的时候，一瞬间红了眼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染上了流感，即将被抛弃的恐惧甚至盖过了生病中身体上的孱弱，他挣扎着坐起来，眼泪已经漫出眼眶：“……你们要扔掉我，是吗。”
他望着父母戒备恐慌的眼神，轻描淡写地说着，他多想在他们眼中找到一丝丝的不舍，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米博彦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像是死了。
玛德丽娅有些窘迫：“Evan，你就是去医院待段时间，你也知道这个病……”
“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古瓦纳一只脚跪在床头，伸手直接将他拖下了床，粗暴地扛在后背上出了门。
米博彦永远忘不了那晚的月色，带着几分殷红的血色。寂静的小巷传来夫妇两人快步奔跑喘息的声音，医院冰冷的建筑楼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到了。”
古瓦纳将他放在一楼大厅的长凳上，米博彦发抖地攥着他的大衣不肯松手。
“放开。”
“爸爸……”
“我叫你放开。”
米博彦的声音里终于带了哭腔，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更像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了：“我求求你们了，带我回家好不好。”
玛德丽娅上前帮忙一根根掰开他苍白的手指，无奈低声道：“孩子，那本来也不是你的家呀。算我求求你，别纠缠我们了好吗？”
“妈妈－－”
米博彦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你相信我，我只是感冒发烧而已，你别丢下我……”
“跟他废什么话，”古瓦纳看了看四下无人，推着玛德丽娅出门：“赶紧走。”
“爸爸……”
“妈妈……”
米博彦终究是没能追上他们，他跌坐在医院冰冷的地面上，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将自己慢慢搂紧，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丢弃了。
额头上的温度越来越烫，米博彦哭着哭着便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坚硬的病床上了。
这是一间独立的隔离室，房门是反锁的，墙面由坚硬的钢化玻璃制成。米博彦心下一慌，慌忙跳下床开始拍门：“有没有人，让我出去。”
他心里又急又气，清秀的脸颊充血烧得通红，“来个人，我不是流感，我没有病，让我出去！”
“你们太过分了。”
他背靠玻璃墙滑坐在地上，心里乱作一团。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们放他走呢？
“咚咚咚－－”
墙后传来拍打的声音，米博彦警惕地循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玻璃墙外的那个男孩子：“杰西？！”
“杰西，快，快去告诉他们，让我出去。”
杰西在外面给他打了几个手势，似乎是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他摸了摸鼻子，慢慢对他做了几个口型－－
“Evan，你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