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110、第一百零九章 深宫梦

　　静谧的夜，富丽堂皇的大内皇宫在夜幕中格外夺目。永寿宫中，中年妇人正卧于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任由身后的小宫女为她捏肩。
　　忽有人来报：“太后娘娘，容公公携今日的参汤来了。”
　　曹太后闻言睁眼，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进来。
　　容华一进永寿宫便恭恭敬敬地给曹太后请安，命身边的小太监将参汤呈上。太后身边人将参汤接过，试毒之后便端至她面前。
　　曹太后举起调羹尝了一口，笑了笑：“今日的参汤似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容华微微欠身笑道：“果然瞒不过太后娘娘玉舌。刘大人知娘娘近日心烦，特意命人加了几位安神去燥的药，且是亲自看着熬成了，才叫奴才加紧送来。”
　　“行了吧，”曹太后笑道，“刘芳那个大忙人，若有亲自督药的功夫，哪还会要你代劳送来给哀家？”
　　“刘大人杂事虽多，却时常惦念着太后。每逢奴才要来给娘娘请安，大人都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就怕奴才嘴笨，不能将大人的记挂传达给娘娘您。”
　　曹太后闻言，眼睛都笑弯了：“容华呀容华，你若还算嘴笨，那世上的其他人都是要割舌头的了。来，前几日都没要你进殿，今日难得来了，你且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容华连忙小步上前，躬身拱手在太后面前。
　　曹太后仔细地打量着他俊美清逸的面容，边看着边点头称赞：“昔日你在哀家殿中做事时，还不怎么起眼。如今受了刘芳提点，倒是越发清秀了起来。”
　　容华收敛了目光，微笑更甚：“太后谬赞了。”
　　“当年哀家见刘芳好皮相，便为他原本那个‘方’字，改作了如今的‘芳’字。你可有听说过此事？”
　　“刘大人曾说起过，他说此名是太后亲改，十分贵重。每每落墨写到名字时，都是慎之又慎，笔触不敢有重。”
　　“是吗，”曹太后目光流转，又假寐了起来，“可哀家如今瞧你的模样，比起当年的刘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哀家说，你这个‘华’字不够好，或可改作‘花’字。你意下如何呀？”
　　容华眼眸一缩，身子忽然打了颤，马上便跪了下来，俯身在地：“太后易名，何等荣耀，奴才卑贱，不敢受之！恳望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曹太后扫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起来吧容华。你这般三跪九叩的，旁人看了，倒以为是哀家苛责你呢。花……多好的字，真是可惜了。”可地上的容华却不敢起身，只把身子俯得更低。
　　曹太后细眉一拢：“你既自知卑贱，污了哀家的口，今夜便到佛堂外头去跪一宿思过吧。”
　　“多谢娘娘开恩，奴才告退。”容华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永寿宫。
　　待他走了，身边的大太监才出声道：“娘娘，这容华真不识好歹，娘娘易名都敢拒绝！”
　　曹太后冷冷微笑：“他哪里是不识好歹，他呀，是太识好歹了。”
　　佛堂外，容华默默地跪着。时不时有小太监与小宫女经过，每每经过，都得停下来喊他一声“容公公”。而他只是闭目，从不回应。
　　直到一双黑靴停在他跟前，黑靴的主人俯身笑道：“容公公，跪完这宿，刘大人有请。”
　　他悠悠睁了眼，漆黑的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未曾流露。
　　“好。”他听到自己轻声回应道。
　　直到来人离去，他一眼对上佛堂里大佛低垂的眼，眼眸猛地一缩，竟就死死瞪住大佛不肯收回目光。慈眉善目的佛阿，众生果真平等吗？你赐予天子皇家多少慈悲，却从不肯将这份悲悯施舍给他这样的卑贱之人……

　　跪了一夜，双膝肿痛难当，他起身时一下子没站住，便又扑倒在地。他揉了揉膝盖，缓了片刻才慢慢起身。自从刘芳为他赐名“容华”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被罚跪。
　　他来到刘芳屋外求见，一进门，便看到一个俊美的小太监在为刘芳更衣。
　　见他来了，刘芳一个摆手：“小卓子，你先下去。”
　　那名唤小卓子的太监低声细语地应了一声，临走前还特意瞥了他一眼，好似在责怪他分去了自己的宠爱。这眼神，与当年的小春子如出一辙，太过贪心了些。他的下场，也该会与小春子一样……
　　“容华，躺上来。”刘芳说道，面无喜怒，叫人揣测不到他的心思。
　　容华一声不吭地躺在了尚有些温热的床上，看着刘芳找出一瓶药来，便要他解了裤子，他来为他亲自上药。他什么话都不说，一一照办。一边在他膝上涂着药，刘芳漫不经心地道：“太后易名，这样的好事，怎么给拒绝了？”
　　“太后易名是大人独享的荣耀，容华乃卑贱之人，不敢受也不该受之。”
　　刘芳闻言，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容华，当初你可不是这么乖的一条狗。如今这样温顺，杂家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容华本就是大人的一条狗，大人当初赐名就是天大的恩泽。有此等恩泽傍身，容华便不会去贪太后那份高高在上的恩典。”
　　“杂家就是喜欢你这份不贪，”刘芳一边说着，一边又在他大腿上摸了几把，自个儿闭眼似在回味，“杂家给你起名容华，就是要告诉你，只要好好做杂家的狗，荣华富贵搓手可得。你还记得吗？”
　　“容华从不敢忘。”
　　“今后更要牢牢记住……”刘芳笑道，忽然右手一用力，按在他膝盖上的某处，登时叫他大叫一声，痛得面容扭曲。
　　“瞧瞧，杂家这手真不小心，险些忘了你这旧伤了。容华，当年你受小春子挑唆，意图背叛杂家。小春子没你这样的好皮相，更没你这张抹了蜜的嘴，杂家不留。但你呢，可是杂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宝。杂家罚你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多好的一双腿，差点跪废掉了。如今又一次把腿给伤了，你呀，真不让杂家省心。”
　　“是……容华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把你的名字、连同这膝盖的痛，永远永远记到心里去吧。”
　　“容华……必记到心里，刻、刻到心里，永世不忘。”他冷汗淋漓地表明忠心，刘芳这才将手撤离，只是却不急着收回，他那粗糙的大掌落在他的眉间，就这样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他的脸。容华浑身战栗，却不敢咬住牙关，只悄然握紧了拳。
　　“好孩子，”刘芳眼中的迷恋不加掩饰，“杂家向来赏罚分明。今日你弄伤膝盖，杂家已经罚过了。你拒绝太后易名，杂家当重赏你。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唤我‘大人’，太过生疏了。你我之间，从此就以父子相称。记住了吗，好儿子？”
　　他眉目低垂，讶然自己一颗早已沉寂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可有什么好跳的呢？他活下来了，在这处处是厮杀的宫中活下来了，并且活得很好，很好，比谁都好。一如他的名，荣华富贵，他想要，就能得到。容华扬起一张感激的笑脸，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眸看向刘芳：“记住了，爹……”
　　“乖儿子，今天爹给你准假一天，好好休息。晚上爹再来为你涂药。”
　　“多谢爹爹。”
　　刘芳这才满意地离开。而他，则一直一直躺在那张床上，动都没动过。他睡着了。
　　梦里他见到当年卖他入宫的爹爹，两人在宫门口处临别时，他爹攥着手里头的几枚铜板，大哭起来：“阿容阿，以后……靠你自己了！”
　　他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从梦里，一直流到梦外。

　　“容公公，不出您所料。”
　　容华吃着小太监送来的晚饭，听到他附耳在他身边说了这话，当下就放下筷子，抬头看去：“果真是小卓子？”
　　“是。今天又和那几个丐帮的狗东西见面了。”
　　“拿了多少钱？”
　　“不知道，只是看着沉甸甸的一袋。您没见着，小卓子那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是吗？”他笑了笑，“很好，继续看着吧。此事若成，刘大人论功行赏下来，你是头功。小季子，届时我便举荐你去服侍大人，取代小卓子如今的位置。”
　　“是，是！”小季子激动得连连躬身。
　　容华恍惚了片刻，服侍那个人真是这样值得高兴的事吗？可他不可能问出口，也没有人敢回答。可他又有什么好问的呢？不过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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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踏白：说真的，你不愿接受太后易名，是不是因为“容花”太难听了？
容华：……